“所以,这便是你的计划?”
“他进你退,他退你进,就单纯为了戏耍爱苍生?”
神之遗迹,桑老一边活动着自己的拳脚,一边侧头,面露迟疑地望着面前的爱徒。
多亏爱徒受,我又重生了。
重生之火系奥义半圣,开局便在神之遗迹悟道,还掌握了彻神念龙融烧的变种无袖·赤焦手。
桑老对这一世很满意。
他抚摸着自己的全新肉身,久违地又有了那种滑腻的触感。
这具新肉体皮肤白皙,吹弹可破,完美到只剩下一个缺点。
摸摸头,小秃顶还是没有治疗好。
以前在焚琴的过量工作,造成的似乎不是暂时性的肉体伤害,而是永久性的精神损伤。
“可惜了……”
桑老也只是这么一感叹。
很快,他便收回了心神,不再沉溺于自己美丽的肉体。
红粉骷髅。
皮肉再美丽,无袖·赤焦手或者无袖·赤焦身一开,很快他就会再回到之前那般枯槁的身体状态。
有时候,桑老也很羡慕八尊谙剑念、梅巳人剑象、未疯杀神领域等只伤内在,不太伤及皮肤的二代彻神念。
但转念一想,自己最起码还算掌握了彻神念,还捏着一手比肩祖源之力,待时而发的底牌。
而有的人……
撇头看向一侧醒来了但还奄奄一息水鬼,桑老甚感知足。
有的人,连彻神念都学不会,肉身更脆得要死。
我领悟的无袖·赤焦手,有点副作用怎么了?
已经很棒了!
……
“依我看,不止是戏耍吧?”
一侧,水鬼悠悠睁开眼,呵出了一口浊气,轻颤的手抓着一株圣药在缓吸灵气。
他是不敢直接吃下的,重伤方愈之身,甚至连身体都是刚修出来的。
猛猛吃一下株大药,大概率扛不住,过补而亡。
望着身前空间镜面中屹立于圣山之巅的徐小受,再看回眼前这第二个实实在在的徐小受,水鬼忍不住开口:
“你到底想做什么?”
尽人一笑,笑而不语。
本尊现在在圣山之巅,受万人敬仰,进来神之遗迹的,自然是原本在南域的他。
但再等些时候,就可以切本尊进来,他出去会会爱苍生了。
水鬼见徐小受神情有点过于自负了,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来一句逆耳的忠言:
“就算真是戏耍,你也得注意一个度,爱苍生毕竟还是十尊座,若是憋不住爆发了……”
话没说完,桑老摇头打断道:
“爱苍生不会爆发。”
“所以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只要圣山还没迎回鱼老,狠狠踩他,不必留情!”
水鬼震惊,心道这真是出于客观的建议吗,不会还掺了些想要报复的小情绪在里面吧?
桑老很是认真的看着自家爱徒:
“我不带个人情绪,我只是知道,爱苍生如果不蠢,就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就算他蠢,想要爆发……”
“徐小受,留意一下圣山往来的‘小人物’,道穹苍不会想看到你大获全胜的,他只想看到两败俱伤。”
“所以他,或者还有个月宫离,以及圣山上突然醒悟过来的某些人,都会去提醒爱苍生,需忍!”
“而你……”
一顿,桑老面露狠色:“徐小受,你不必有任何顾虑,能多重,就踩他多重,大好时机,切莫留情!”
水鬼沉默,这点他倒是还没想到。
尽人咋舌,好你个桑老头,本尊想出那计策的时候,都感觉受骚包老道影响变脏了。
你是真一点情面不想给啊?
“我会的。”
尽人点头,表示自己会向本尊传达好师父的意见。
水鬼很快撇开了此事。
靠徐小受自己,外加个焚琴老大辅助。
他俩,已能将大局和一些可能思虑不周的细节,全部完善清楚。
自己能起到的“智囊”作用微乎其微,水鬼索性转向了别的角度,问道:
“你掌握了从别处离开神之遗迹的方法?”
尽人见二人目中有光,已是明了此问真正含义,但他只能摇头,遗憾道:
“是有别的方法。”
“但此法目前只我一人可用,你们约莫想要出去,还得靠接引之道,从原处返回。”
瞥向还在修炼的曹二柱:“他也是。”
水鬼张了张嘴,似想一穷究竟,但受爷今非昔比,他也害怕问到些什么秘密。
尽人倒是没那么见外,主动解释道:“除非你们都修炼出身、灵、意三道的奥义来。”
水鬼听得脑壳一嗡,立马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原来徐小受所说的“假死”脱离神之遗迹之法,这么困难?
“道穹苍似有别的想法……”
这话还未说完,尽人一笑,回道:
“道穹苍当时所想,应该是将你们的灵魂彻底炼成我形容的那种器灵,带出去。”
“这点,我现在也能做到,想吗?”
水鬼哑然。
变成虚弱的器灵出去,再在外界脱离“器”的限制,重塑肉身,慢慢将境界修炼回来。
人是出去了。
也算活下来了。
道基却是半废掉了。
或许百年就能修回半圣战力,但此生怕是再无寸进可能,且百年……
较之于大局而言,黄花菜都凉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乖乖待在神之遗迹。
待得徐小受在外面作妖完毕,将爱苍生牵制到别处去,这里几人安全原路返回即可。
“不用想了。”
桑老摆摆手,嫌弃地瞥了水鬼一眼,“你能考虑到的事情,他会思虑不周?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徒弟!”
水鬼:“……”
好好好,你们师徒,你们厉害。
没来由的,他在心头念叨起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真不可同日而语啊!
……
“时机若成熟,我要出去。”
一阵“各怀鬼胎”的沉寂过后,桑老突然看向自家徒弟,沉沉出声。
水鬼目光从尚未苏醒的岑乔夫身上挪来,面有阴霾,不语,不知是因为岑乔夫,还是因为桑老的话。
进去吸引注意力吗……尽人也大概晓得这位焚琴老大在方才思考了什么诡计,无奈道:“从哪里出?”
“死海!”
“再说吧。”
尽人摆着手,不太想聊太后面的事了,因为自己就能搞定一切,没那个必要。
他决定去和本尊交接,开花被动值,开莽被动技,已经积攒很多了。
“回来!”
桑老的决定却很是坚决,质喝着将逆徒叫了回来,旋即望着他和水鬼两人,平静说道:
“倘若我迟迟未归死海,相当于‘牵制’并不存在。”
“如此,爱苍生是有可能选择放手一搏,突然将你拉进神庭,快速解决战斗的。”
神庭?
尽人眼皮一跳,想到了黑暗神庭、染茗神庭、术祖之墟。
但这些要么神庭雏形,或者是只勉强催动,借用了个中几分力量。
“神庭!”
“且完整的!”
桑老言简意赅,因为知晓徐小受明白这两句的意思,但道完又不太放心,再严肃解释了几句:
“具体的我不清楚。”
“但圣神大陆是五大圣帝世家的地盘,五大圣帝秘境,必要时可进化成五大神庭,而爱苍生是有可能借来用的。”
“若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刻,你还得提防‘十祖复苏’,这正是祟阴只敢在神之遗迹吞半圣位格积蓄力量,不敢妄进圣神大陆的根本原因。”
“总之,你莫要放松警惕,知道他们的底牌有很多很多、很强很强,就行。”
尽人点头。
这些他清楚。
底牌不多、不强,狂如八尊谙、强势如圣奴,不会被压那么久。
神鬼莫测道穹苍,更也不必蛰伏圣山三十余年,迄今才敢南下趁乱擎起一个天机神教。
十尊座哪怕只联合一半,也早能掀了五大圣帝世家的统治——但这些迄今都没发生,正昭示着什么。
本尊这次回圣神大陆,因为领教过了祟阴,一直在暗暗防的,便是这些东西。
且并不认为,在圣神大陆的五大圣帝世家的圣帝,哪怕其中有低境圣帝,都会弱于神之遗迹的祟阴。
正相反,犹有过之,都可能!
这点,早早在天玄门中,从杂牌圣帝封于谨那胆小如鼠的行事风格上,就能看出来。
“十祖复苏……”
尽人轻喃着,不是很确定地看向桑老头,想问一下是怎样的复苏程度。
祟阴那种?
还是,完全复苏?
不得不说,根本无法想象!
桑老耸耸肩:“代价一定很大。”
所以,真不排除完全复苏的可能啊……尽人听到这么委婉的回答,心下都暗自咋舌,但表示也能理解。
三十年前就能写出《观剑典》的人,仅靠五大圣帝,真能压得住他的才华吗?
狮虎独行。
得是极大的“大恐怖”,才会逼得八尊谙那种必然的独行者,想去成立圣奴,借助焚琴、花草阁等力量,且暗中联合十尊座其他人,花费三十多年,甚至不知廉耻到连小姑娘苏浅浅手上的名剑都要抢来,也想逆天改命吧?
“倒是暂时还到不了这种程度。”
桑老一笑,觉得徐小受有些杞人忧天了。
毕竟这种是最极端、最恶劣的情况,当年八尊谙都没遇上。
“你若想回死海,只有一次机会。”尽人回归正题。
“嗯。”
桑老很是明了。
人回去了,爱苍生绝对准备周全,不可能还让他通过接引之道回归神之遗迹。
届时,若徐小受没能及时驰援,他基本就废了。
“但还是要回!”
桑老自然知晓最轻松的棋路该如何走,但很明显,他野心没那么小:
“圣奴,总有与桂折圣山决战的一天。”
“以前的我,做梦都不会去想,道穹苍有朝一日会脱离圣山。”
“所以,如今这机会……千载难逢!”
桑老说着一顿,站起身,背负着手,在神之遗迹这破败的战场上来回踱步,仿是三十年来于脑海里演练过了无数遍,将计划随口道来:
“我归死海,则天梯断,圣帝出,五域秩序崩毁,人人自危。”
“我归死海,则鬼兽现,乱世临,四海皆生惊变,各方声援。”
“我归死海,则八尊谙需至,虚空岛降临,黑白双脉倾巢而出。
“我归死海,则圣寰殿树起,圣玄门兽吟,各族诸圣不余遗力。”
“我归死海……”桑老脚步一停,失声一笑:“其实是我入死海。”
“当年八尊谙和我决裂的点便在于此了,他觉得大可不必如此,从外部渐次攻破,杀进五大圣帝秘境即可。”
“我觉得非如此不足以逆天而行,得需扎根内部,里外相连,以死海动荡为引,辐射到天梯上下各族局势。”
所以……
八宫里中箭入死海,也是顺势为之?
即便没有八宫里,也有九宫里,十宫里的进入死海的方法?
所以……
从神之遗迹回到死海,之后桑老还会在死海中闹事,他得怎么闹事?
兜兜转转以为跳出了圣奴的布局,回过头一看,还在八尊谙和桑老头的谋划当中?
“嘶!”
尽人瞳孔地震。
完全没想到桑老会突然道出这些。
在如今他的视角下,桑老何其之弱?
奥义半圣,随手可灭,较之于五大圣帝世家,更如虫豸一般微不足道。
可弱虫作茧,自缚死海。
今下想的,却是顺势于神之遗迹化蝶,扇动翅膀,在圣神大陆掀起一阵风暴?
尽人猛地看向水鬼。
他却发现,水鬼固然面色有讶,却分明没有大出意外的神情,俨然有所预料。
不是,你们这样,搞得我这个新任圣奴二把手,像是一个局外人啊!
尽人连忙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桑老笑着回头:“我们不谋而合。”
“……个屁!这么大的事情,好说歹说,也得告知我,我需要在其中做点什么,好打配合吧?”尽人眼睛都瞪大了,手足无措,忙将本尊意志切过来应对此事。
桑老笑而不语,在大石头上坐下。
他架起一条腿,手肘拄着,双手十指交叉于胸前,嘴角微微勾勒:
“不需要。”
“万变,不离其宗。”
从天桑灵宫到神之遗迹……
从圣奴无袖到焚琴煮鹤……
徐小受听过太多人嘴里桑老头的故事,说书人的、八尊谙的、香姨的……
直至今日、直至此刻,他才从这微秃的小老儿身上,真正瞧出了点昔日黑暗情报界主宰的决绝与疯狂。
桑老指向神之遗迹灰蒙蒙的天:
“祟阴是一个变数,你们终结了变数。”
他指向尽人召唤出来的空间镜面,指向上边桂折圣山骚乱的人:
“道穹苍是一个变数,你们也改变了变数。”
他指向对面,指向自己的爱徒,指着徐小受:
“你更是一个变数,完全无可预测、无法左右的变数。”
一顿,桑老垂下脑袋,摇头低笑,秃得反光:
“但若无接触变数的心,几十年来烬照的火种不会在五域随机选择,更不会于我一次回灵宫时机缘巧合下选中了你。”
“若无驾驭变数的心,烬照天焚便是你的最终答案,我更不会因你而再去见八尊谙,讨来另一半的十段剑指。”
桑老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
重塑肉身失去了黑眼圈的他,眼神看起来其实并无之前那般深邃。
可黑眼圈的深邃是假的,这一刻他目中的深沉,如能装得下浩瀚星河:
“虚空岛百年布局,大势已然如此……”
“白窟如若没有你,则我亲身前去……”
“孤音崖有水鬼筹谋,四神柱更非等你……”
“四象秘境还有人选,你比泪双行更强……”
桑老说了很多个变数,可所有的变数,即便出了意外,还是能在掌控之中。
——实际上如若变数不出意外,那也不叫变数了!
而走到此处,仍在掌控之中的这一局,很明显,随着桑老目光的投来,徐小受意识到……
他,要交给自己了。
“天桑灵宫你拜师一夜,我同你讲了鹅湖与囚笼。”桑老眼含追忆。
“层层囚笼,嵌套结合,便是我想跟你说的大陆五域,天梯圣帝。”
“那时你以石掷湖,石破天惊,我将之当成一个笑话,却付诸美好愿景,希望真能如此。”
桑老说着一笑,摸着还没长出来的胡须,自嘲般道:
“老夫竟也有美梦成真的一天?”
他显然很满意这个徒弟。
哪怕拜师之前、之时、之后,其实也有很多的不尽如人意。
可人生哪有绝对的完美,发展至今日如此,桑老甚是满意。
“而今万事俱备,连道穹苍都算计不了你,我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桑老重新看回空间镜面,看向桂折圣山: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若不放心,我今日便不会同你道予这些。”
“待得时机成熟……”
桑老从大石头上起身,握了握拳,并没有开出来无袖·赤焦手展露力量。
他还想多享受一下这爱徒塑造的美丽肉身。
“待得时机成熟,我归死海,则是以身入局。”
“万般变化,皆如水东流,顺其自然可。”
“再后的事,便交给你们了。”
徐小受听完张了张嘴,心头五味杂陈,有很多话想说。
他本以为不战,只戏耍爱苍生,自己便立于不败之地。
还能狂刷被动值,慢慢莽被动技,一点点茁壮自己。
不曾想,大势不可挡!
自己走的方向,还是圣奴所趋——石破了湖中的天空,还在湖中!
桑老,更还要在中间搞一些更骚的……
你骚得动吗?
你个区区奥义半圣!
你真以为你是骚包老道吗?
但没开口劝阻,徐小受又想到了那一句“千载难逢”——确实这个时候不骚,万一骚包老道真介入,且立于圣山立场……
桑老见徐小受面色铁青,阴晴不定,笑着摆手:
“不必焦虑,更没有那么急。”
“我还在这里,主动权在我们。”
他指回空间镜面里的圣山,挑动眉毛,说道:
“你也还有时间,只是不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