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方才自己的情绪已悉数落入了他眼底,恩静不想多生事:“谢谢连先生关心。”
“都说了叫我‘Cve’,这么见外做什么?”
她只是笑笑。
“关于这则报道呢,如果被人继续追究下去,下一个标题我想就是‘阮太陈恩静为做公益唱南音’,”毫无难度地戳破她的顾虑,果然,话落他便见恩静秀眉轻拢,于是,挺满意地笑弯了那双桃花眼,“其实这标题里有两个重点,你看出来了吗?”
“两个?”
“对,两个。”
恩静原本还没想这么多,不过她何等通透的人,经Cve一点,也就反应过来了:“一是‘公益’,二是‘南音’。”
“不错嘛,挺聪明。”Cve优闲地往后一靠,“公众是被操纵的,媒体是可操纵的,所以到时候众人的目光是要集中在‘公益’上还是‘南音’上,就看你怎么操作了。”
“即使可操纵,媒体那边我也不熟……”
“我熟。”
陈恩静一怔。
那双桃花眼已邪邪地漾开了笑。慢条斯理地,他俯身上前,直到薄唇已离她够近了,才低低地,一字一顿地:“我,可以帮你。”
“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高兴,你会信吗?”
恩静没回答了,只是静静看着他。
这并不是件太简单的事,至少在她看来,对于非娱乐行业的人来说是这样。
隔着一张餐桌的距离,她看着这男子的桃花眼里染着复杂的意图,虽然英俊,可更危险——很显然,恩静不信。
Cve笑了,挺愉快的样子:“我是做餐饮的,这你应该知道吧?”
“嗯。”刚刚婆婆已经介绍过了,虽然这连家人长期居住在海外,可“连氏”在香港却几乎承包了大半餐饮业:中餐厅、西餐厅、茶餐厅,甚至就连“阮氏”也有两家连锁酒店的早茶厅被他们承包了去。
Cve说:“我的饭店里还缺一名真正懂南音的人。”
恩静微微变了脸色——他的意思是,让她上他的饭店去做唱南音?简直荒唐!
不过表面上她只是矜持却有礼地:“抱歉,恐怕我不适合。”
“会吗?”
恩静不语。
“其实我倒是觉得很适合呢,毕竟我所认识的恩静小姐,曾在游轮上唱了八年的南音,不是吗?”
他怎么会知道?!
“别紧张,”看她突然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Cve挺愉快地笑了:“当年何秋霜下嫁给阿陈,Bron包下了你驻唱的那艘游轮,还记得吧?”他轻笑:“在伦敦留学时我们都是同学,所以那晚,我也在船上。”
“1979年?”
“是吗?我算算,”他掐了掐手指:“对,1979年。”
你看,际遇多么可笑——从始至终,她的“丈夫”只记得1987年在阿陈的灵堂里见过她,而今碰到了另一位,才经由别人之口,证实了更早的那场相遇。
恩静垂下头,顺势掩去了眼底的自嘲:“对不起连先生,我是不会去的。”
“是吗?”Cve作出一副惋惜的样子:“可怎么办呢,我已经决定要帮你了。”
“你……”
“嘘——”一只长指冷不妨就点到恩静的红唇上,惊得她羞恼地往后一退,他才满意道,“别急着说‘不’。要知道我Cve连出面,恐怕全港名媛里还找不到第二个舍得拒绝的。”
简直放肆又自大!恩静霍地站起身,也不管自己的腿还受伤包扎着:“抱歉连先生,我不是你那些莫名其妙的名媛,我是‘阮太太’!”
“哦?阮……太太?”他玩味。
那神情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就在恩静操起拐杖越过他时,这讨厌的人又开口了:“刚刚在‘阮氏’吃早茶遇到Bron,我还以为他身边的那位才是‘阮太太’呢,真是对不住。”
陈恩静一怔。
一秒钟过后,耳边又响起拐杖穿行的声音,余下倜傥得近乎妖孽的男子勾起唇:“果然秀外慧中啊。呵,有趣!”
第二曲似此星辰非昨夜
绝不是个善茬。即使是,也绝对是个难对付的茬——她是说Cve,连楷夫。
回到座位时,两名贵妇的谈资已由珠宝转到了酒店经营,恩静刚坐下就听到婆婆说:“我们东仔也算勤力了,一大早就赶到酒店,说是去处理昨晚没处理完的事。”
昨晚没处理完的事,就是陪何秋霜吃早茶吗?
也许吧,她早应该料到的,即使知道那三十万的事,即使知道何秋霜骗了他,可,那又怎样呢?
尾随其后的连楷夫也开口:“可不是?我刚到‘阮氏’吃早茶也碰到他了。”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睨过恩静,像是在说着什么。
一整个中午,她都食不知味。
餐后婆婆又和连太约了听歌剧,可恩静已经没心情奉陪了。让阿忠载她到附近的超市,零零种种挑了些妈咪和阮先生喜欢的菜,提回家准备做晚餐时,谁知,竟在厨房里遇到了阮东廷。
他似乎也刚回来,退下了平日里的黑色西装,高高大大的男子,穿黑色家居服,米白色围裙,米白色棉拖,再配着一身纯天然的古铜色肌肤——怎么有人能连在下厨时都这么好看?
“你这眼神是不是在告诉我,在‘阮太太’看来,‘阮先生’有时也是挺有魅力的?”淡淡的嗓音传过来,他却连头也没抬,让人分不清是调侃还是什么。
恩静微微赧颜,有点突兀地咳了两声:“今天怎么这么早?”
“下人不是都放假了?我看你的情况也不方便下厨,就提早下班了。”一边说着,黑眸下意识地瞥过她被缠上了厚厚白纱布的脚。
这么说来,他是特意回来帮自己做晚餐的?
恩静好错愕,只见他脱下了一次性手套,到旁边挪了块凳子。恩静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他已经朝自己走过来,双臂一伸,一整个地抱起她。
“阮先生?”
拐杖孤单地在原地倒下,下一瞬,她已安安稳稳地落到凳子上:“晚上吃日本料理,你就坐在这,负责帮我切寿司吧。”
可直到话音落下了许久,她也没有行动。
直到他冷凝的眼抬起:“怎么了?”
恩静才迅速戴上一次性手套:“没什么。”
中午连楷夫的话再一次闯入她脑里——“刚刚在‘阮氏’吃早茶遇到Bron,我还以为他身边的那一位才是‘阮太太’呢。”
可她是怎么回事啊?这夫妻关系有多么名不副实,不是一开始就说清楚了吗?为什么就因为旁人的一声“阮太太”,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心塞、甚至连唱南音上报的事也突然变得没那么紧迫了?
“你有心事?”终于,阮东廷搁下了正在割三文鱼的刀片,转头看着她。
恩静连忙扯出一抹笑:“没有啊!”
就像是要验证自己“真的没事”,她麻利地将寿司切成厚薄均匀的小片,又麻利地将它们在碟子上摆成了完美的形状。
一旁阮东廷还在看她,冷不妨地:“拿一块来我试试。”
她甚至连筷子也忘了用,就信手捏起一块移到他唇边。大眼随着这动作自然而然地对上了他的,终于,那双眼里复杂的情绪悉数落入他眼里。
“你有事瞒我。”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恩静垂下头,顿了片刻,才说:“连楷夫今天去了酒店。”
“然后?”
“然后,他看到了你和何小姐在一起。我是觉得,”她有些犹豫地咬了咬唇,才又说:“最近狗仔跟得那么紧,你们要不要……小心一点?”
一溜发丝顺着她细瘦的脸颊滑了下来,挡住他探查的目光。
可阮东廷却没有因此转移视线,他还是盯着她,盯着那从发丝空隙间透出来的眼鼻,许久后,伸出手,替她将溜下来的发丝挽回到耳后方:“只是这样吗?”
“嗯。”
“可为什么……你看上去这么难过?”这话没说完,他已经手一用力,扳过了她面孔,“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就在你们吃饭的餐厅里。”
“啊?”
“老实告诉我。”他欺身向前,两人的距离突然近得足以让她闻得到他腮边淡淡的剃须水味。
恩静的心跳得好快:“阮先生……”
可话未说完就被打断,这张英俊的脸逼下来,毫无预兆地,令人吃惊地,莫名其妙地——他的鼻贴上了她鼻尖。
歌剧里,电视剧里,爱情电影里,所有男人的唇覆上女人之前,就是这样的动作这样的神情吧——他突然欺近她的身,他突然捧住她的脸,他英俊的面孔突然朝她移下来——
然后:“再不老实交代,你会反悔得宁愿今天没在厨房出现过。”
轻柔,低嗄,眼里——冷芒如箭!
陈恩静怔住。
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的,完全不是。他只是用一种温存的表象包裹着内里的锐利森冷,而那份冷,不偏不倚,指向的正是她!
“你看上去就像是要哭出来了,”阮东廷的鼻抵着她的,“真的想由我来说吗?”
一张照片不知从哪冒出来,伴着他陡然冷鸷的声音,摊到她瞪大的眼瞳前。
那是连凯夫,还有她!就在中午吃饭的餐厅里,就是那最亲密的一幕——那姓连的将手探到她唇上……
“你找人跟踪我?”很快,恩静反应过来了。
难怪他今天会这么莫名其妙,原来——原来是这个!
阮东廷冷嗤:“不是‘跟踪’,是‘保护’。要不是最近事端太多你又伤了脚,我何必这么做?这下倒好,竟让人拍到了这个。”他口吻淡淡。
她却紧张了起来:“不是的,你误会了!会有这个场面只是……”
“不必解释,我没兴趣听这个。”阮东廷却打断她,为了在监控面前维持“夫妻恩爱”的景象,整个人还那么近地粘在恩静身上:“不过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还是给你个忠告:那种是个女人就能睡的花花公子,你最好给我离他远一点。”
“阮先生……”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他口气低沉,“那家伙最大的爱好就是和我分享同一个女人。初到英国时,我们不知道一起睡过了多少金发妞,而你,如果斗胆顶着‘阮太太’的名成为下一个类似的角色,又在这个关头被媒体抓包……”
电光石火只一瞬,渐冷的眸子变成了彻底的冷硬。
“我没有!”
他薄凉的唇角微勾,说完了那句被她打断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话毕,高大的身躯抽开来,令人心惊的是,唇角甚至还是挂着笑的。
从头到尾,在监控器里的他,从容,优雅,与她亲密得宛如每一对热恋中的爱侣。
而那监控器也尽职而沉默地立在那,很完美地,记录下阮生阮太刚刚“亲密调情”的信息。
就是这样了,在婚后的第三年,在她与他的关系似乎有了一点点进展时,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似此星辰,却非昨夜。明明是一样的面孔,一样的人,却已经没有了昨夜的温存。
两天的惩罚过去后,恩静再也没有踏进过厨房。
那监控大概是没拍到什么有价值的画面,所以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也不见有八卦杂志曝出什么“阮家内幕”。
敌不动,我不动,基于这原则,恩静和阮东廷极有默契地,不曾向任何人提起他们发现监控器的事。
只是默契归默契,自那两天结束后,他们又恢复回相敬如冰的状态。
不,什么叫“相敬如冰”?他们现在简直比相敬如冰还要“冰”:自那次争执后,阮东廷再也没和她说过话,每回碰面,他都冷着一张脸,而她则垂着头,默不作声地走过。
日子冷寂如斯,仿佛永远也不会有尽头。而她渐渐地,也再一次习惯了在外顶着“阮太”之名,关起门来却犹如陌路的日子。
直到她生日的前夕。
在晚餐桌上,当阮家上下都在场时,阮生突然对恩静说:“今年的生日提前一天过吧。”
可能是太久没听到他同自己说话了吧,一时间,恩静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倒是秀玉先开口:“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吗提前过生日?”
“广州新开的酒店出了点问题,我得提早过去处理。”
于是事情便这么拍板定下。
其实恩静也没异议。既然提前一天,她便提前一天去订蛋糕、挑菜色、选娱乐节目。妈咪最喜欢音乐,所以家里不论谁过生日,吃饱喝足后,一家子总要出去看歌剧听乐曲,不过今年恩静说:“不出去了,妈咪,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于是接下去的两天,她总神出鬼没。秀玉让俊仔偷偷去探了底细,才知原来这好媳妇为了能在生日那天给她唱一段南音,天天窝在房间里,练起搁置了好久的音乐。
可事实上,当一切准备就绪,生日宴那天到来时,阮东廷却缺席了——
“酒店临时有些事,恩静,今晚我就不回去了。”毫无愧疚感的“通知”从电话那端传来,就在众人全集中到大厅、等着先生回来陪太太吹蜡烛的时候。
恩静默默地挂上了电话。
“怎么了?”
“阮先……阿东说,他有事回不来了。”
秀玉挑起眉,俊仔张大口,一家子下人瞬时间,全都面面相觑。
只有初云从喉间逸出了句冷哼:“可怜哟,白忙活了好几天!”
“二姐!”俊仔瞪她。
“干吗?说错了吗?”
没,当然没说错,估计下人们此时也是同样个感慨,只不过心里暗忖着,没像她这么说出来罢了。
“其实呢,也不是想象不到的,秋霜姐姐现在还住在酒店呢,大哥怎么可能回来陪这么个名不副实的‘太太’过生日……”
“够了!”这下连秀玉也听不下去了,威严的目光和俊仔的怒气一同抛了过去,阮初云这才讷讷地闭了嘴,只是眼角瞥过恩静时,依旧有不以为意的光。
原本好好的生日宴就在这种氛围下静静地开始,惨淡地结束。半个小时还不到,秀玉就称头痛:“恩静,你到张医师那儿去给我拿一剂阿司匹林。”
依旧是阿忠开的车,可这晚的路线却令恩静疑惑——张医师那儿哪是往这边走的?这条路通往的分明是“阮氏”嘛!
没错,阿忠最后的确是在“阮氏”门口停车的:“太太,其实,今晚有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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