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食还是你做。”沈知意对李骞说道。
中午已经试过李骞的厨艺,很是不错,所以沈知意决定今日的晚食也交给他来做。
这么热的天儿,庖房里又烧着火,每次她做完饭都热出一身汗,活似被雨淋成了落汤鸡。现在有人能帮她承担这个活儿,沈知意立马当起了甩手掌柜。
“嗯。”李骞应道。
中午吃了很多荤菜,晚食沈知意便让李骞做清淡些。这会儿正值酷暑,中午吃了油腻重口味的饭菜,下午的时候,吴淞和小石头两人都喝了些冰饮子,沈知意怕一老一小的肠胃受不了。
再说了,晚饭吃太油腻不易消化,容易胃不舒服,还影响睡眠。
吴淞最近与沈知意他们的关系愈发亲近,蹭饭也蹭得理直气壮了,恨不得一日三餐都在沈知意家吃,可惜,他不住这边,早食只能自己解决。
当然了,他也不是白吃白喝,每次上门时都会提些食材过来。有时是肉食,有时是蔬菜,有时是一两条鱼,总之,在嘴巴被沈知意养刁之后,吴淞再也不愿意吃自己做的饭菜了。
沈知意倒是无所谓,多做一个人的饭菜而已,她也不是养不起,况且吴老伯每次来时都没有空手的。
几人吃过晚食,沈知意把小石头留在家中,自己带着李骞兄妹出门了。
她租的这个小院子没有多余的房间给李骞兄妹住了,沈知意一个人独睡惯了,并不愿意与别人一起睡。便决定让李骞兄妹去朱雀街的小院住,刚好早上还能帮她给木匠开门,不用她早起过去开门了。
酷夏的晚风也是燥热的,吹拂在人身上并未感到一丝凉意,反而让人心生烦躁。
沈知意走在前面带路,盘算着吃食铺子开张后,要多准备一些冰饮子售卖,在这炎炎夏日冰凉清爽的吃食总是更受欢迎。
“铺子还在修整,匠人每日清晨便会上门,到时需要你们二人帮忙开门,有什么问题也及时报于我。”沈知意对李骞兄妹说道。
本朝盗窃他人财物是大罪,是以沈知意才敢放手让匠人在店中整改而不留人监工,也有此人是吴淞推荐,她信得过此人品性的原因在里面。
匠人已经整修了几日,今日送李骞兄妹去铺子休息,也正好看看匠人整修的成果。
三人都是成年人了,步伐不小,不多会儿就来到了朱雀街。
沈知意他们来时,匠人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去。
“杨师傅,辛苦了。”沈知意笑着跟木匠打招呼。
“沈女郎来啦,您看看,这铺子修整得可还满意?”木匠杨师傅脸上挂着亲切热络的笑,对沈知意说道。
这个女郎的要求很清楚,事儿又少,也不压价,杨师傅很满意,做起事来也更用心。
沈知意走进铺子,打量了一番修整后的一楼。
墙壁重新刷了一遍,看得出来匠人用了心,刷得很均匀。地面铺了一层深色的木板,打磨得光滑细腻,肉眼看去,见不到木刺木屑。吃饭用得桌椅也是在这个匠人这里定制的,与沈知意的要求无甚区别。
大概看过之后,沈知意心里很满意,嘴上夸道:“杨师傅手艺好,修整之后我都有点认不出了。”
“哈哈哈,女郎满意就好。”杨师傅得了夸,开心地笑了几声,“我先走了,家中人还在等我回去吃晚食。”
沈知意点头,将手中拎着的油纸包递给杨师傅,“杨师傅慢走,这是我自己做得一点糕饼,带回去与家里人尝个鲜吧。”
这是她给小石头做得零嘴,现在是小石头和吴老伯两人的零嘴,从吴老伯口中得知杨师傅家中有两个小孩,出门前便装了些带上。
“这、这怎么使得……”杨师傅有心拒绝,但想到家中两个孩子很少能吃上甜食,又有些狠不下心来拒绝。
糖在这会儿还是精贵物,价格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很贵,有买糖的钱不如买些肉回家打牙祭了。糖都这么贵,糕饼就不用说了,便宜不到哪儿去,普通人家的孩子连零嘴都少有,就别说拿糕饼当零嘴了。
“拿着吧,几个糕饼,并不是多贵的吃食。何况是我自己做得,并不是买来的。”沈知意笑着将油纸包塞到了杨师傅手中。
杨师傅到底没再拒绝,想着自己多用心给这位沈女郎整修铺子,就当是还这糕饼的人情了,“多谢女郎了。”
送走杨师傅,沈知意带着李骞兄妹进了后院,指着空出来的两间偏房,“这两间屋子便是你二人的住处。”
至于兄妹俩谁住哪间,沈知意表示随便二人选择。
“柴房有柴火,想洗漱的话自己去庖房烧水就行。”沈知意带着两人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大致看了一下铺子。
逛完铺子,天色已擦黑,沈知意把铺子的钥匙交给李骞后,便准备回桂花巷去。
“主家,我送你回去。”李骞看着外面的天色,担心沈知意一个女郎家走夜路不安全,准备送她回去之后再来铺子休息。
沈知意没拒绝,虽然汴京城的治安好,但万一呢?而且,总有那么些人,是巡逻的侍卫们不好管的。
“嗯,走吧。”
那日谢晌来汇报他交待的事已办妥之后,谢凛随口问过几句
后,便没再关注铺子的事。
他近日又忙了起来,没时间关注别的事,再则母亲说过几日要带着祖母一起去慈恩寺上香,他少不得也得过问几句出行事宜安排得如何,祖母年纪大了,受不得冲撞。
今日好不容易闲下来,便想去沈知意买下的那间铺子看看。
不知她开张没有,说好的小宴,也没了音信。
“郎君,要安排马车吗?”谢晌得知谢凛晚上要出门,问道。
谢凛拒绝道:“不用,我自己出门走走。”
“是。”得了回答,谢晌便知自家郎君是想一个人出门走走散散心,转身去了疱房,吩咐疱房的人准备好易克化的吃食,等郎君回府后就送去。
谢凛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出了门。
谢府在城东的街尾,左邻右舍皆是朝中高官、侯爷郡主的府邸,本朝皇帝的亲妹妹华阳长公主也住在这附近,可见谢家深得皇恩。
出了城东,走过一条街,便到了朱雀街。
谢凛刚走到朱雀街口,就瞧见沈知意身旁跟着一个男子,两人之间只有半步的距离,沈知意脸上还带着笑,与那男子交谈着什么。
谢凛心里突然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有些烦躁,停下了往前的脚步看着两人渐渐走远,直至连背影也看不见后才收回视线,转身进了旁边的一家酒肆。
“郎君里边儿请,要喝点什么?”
谢凛脚都还没踏进店里,眼尖的店小二就出门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
“一间厢房,一坛最好的酒。”谢凛淡淡道。
“好嘞,郎君楼上请。”店小二将谢凛引到了楼上的一间厢房里,用肩上搭着的巾子擦了擦桌椅,又给谢凛倒了杯茶水,“郎君稍候,酒水马上就来。”
麻利的做完这些,店小二“蹬蹬蹬”的下了楼,拿了一坛店中最好的酒,端了一碟下酒菜,送到谢凛所在的厢房,“郎君慢用,有事再唤小的来吩咐便是。”
谢凛点头:“嗯。”
店小二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关好厢房的门,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谢凛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一口闷完。他本不是嗜酒之人,如非必要,滴酒不沾,今日却想尝尝这世人说的“解愁药”。
酒水清冽却辛辣,顺着喉咙下了腹,那种刺激的感觉让谢凛不适地皱了眉头。
一碗喝完,又倒了第二碗、第三碗……渐渐的,谢凛开始觉得这种感觉也还不错,能暂时让他抛开烦恼,不管是衙门里的公务,还是心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都好似离他远去了。
难怪世人都说“一醉解千愁”,这东西还真是“解愁药”。
饮过一坛,谢凛唤来店小二结了账,走出了酒肆。
他虽不常饮酒,酒量却大的出奇,一坛饮尽,只有点微醺之意。
此时已是戌时三刻,朱雀街灯火通明,映衬得月色都黯淡无光。店铺中是客人们的谈话声,店小二们的招呼声,还有胡姬们的琵琶声和唱词声……
夜色渐浓,此时的风不再似傍晚时分那般,有着烦人的燥热感,而是带着微微的凉意,吹得人精神一振,贪凉者恨不得刮一阵狂风过过瘾。
鬼使神差的,谢凛的脚步往桂花巷的方向迈去……
从朱雀街往桂花巷回去时,终于迎来了酷夏时最凉爽的时候,沈知意便缓了脚步,慢悠悠地往家走去。
李骞落后她半步,跟在一边,沉默着。
凉风习习,吹得沈知意额间鬓发遮了眼,伸手去拨鬓发时,沈知意听得身边的人出了声。
“我本是云镇一间小酒楼的少东家,只因家中得罪了当地权贵,父亲被人陷害,一家人都被下了狱,父亲母亲不堪受辱自尽而亡,我与萱儿被打成奴籍发卖至此。”李骞的声音幽幽的,里面蕴藏着深深的不甘、无可奈何与滔天的恨意。
沈知意只听了这么几句,已然心惊,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若是她遭遇李骞兄妹这样的事,会坚强的活下来吗?
应该也会吧。毕竟活着才有希望,许多人连活着都是奢望,风调雨顺的盛世,也有一部分人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李骞兄妹虽被打入奴籍发卖至此,却能填饱肚子,在他们心中还有仇恨支撑着,不论怎样都会顽强的活下来的。
沈知意在心中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开口。本来美满幸福的家庭因此分崩离析,至亲背负罪名死去,活着的人背负着痛苦和仇恨,还不如死者痛快。什么言语在这种事情面前都很苍白,沈知意一时有些默然。
好在李骞可能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弱冠之年便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往事,沈知意觉得李骞没有心理扭曲已经很强大了。
“云镇有个大酒楼的东家,看中了我家制酱的秘方,威逼利诱父亲不成,便使计陷害。出钱买了一个人的性命,给了那人毒药,让他来我们家的酒楼吃饭,然后下毒毒死自己,又勾结了云镇府衙,直接给父亲定了罪。”说到此处,李骞顿了顿,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没一会儿,他的声音又响起:“父亲不认,遭到毒打,被迫签了字画了押,没两日就断了气,母亲受不住也跟着父亲去了。酒楼东家的儿子还看中了萱儿的美色,想纳入府中当
小妾。萱儿宁死不从,我与家丁动手时毁了容,还是那酒楼东家怕事情闹大被外人怀疑,制止了他的儿子,萱儿才得以活命。”
说完这些,他呵呵的低笑了两声,笑声中是无尽的惨淡与嘲讽,“都说如今是清平盛世,真的清平吗?”
沈知意虽然很同情李骞兄妹的遭遇,但并不赞同他这句话,“比之前朝,如今称得上是清平盛世。乱世之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人比比皆是,如今百姓还能安稳的活着,已是幸事。”
“那我们家呢?凭什么要遭遇这样的事?”李骞说这句话时,情绪比之前激动了些,那些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好似都爆发了出来。
沈知意不知如何劝慰,长长地叹了口气。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她没有经历过李骞兄妹的痛苦,便不能自以为是的去劝慰别人。
好在李骞也意识到自己失了态,收敛起情绪,“小人失态了,还望主家莫要见怪。”
沈知意摇头:“无事。我不知如何劝慰你,只是如今你与你妹妹都活了下来,离开了那个伤心地,想来你父母在天之灵也是希望你们二人能过得快乐的。”
“嗯。”李骞低低地应了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与主家说这些埋藏在心底的往事,可能是她身上独有的自在潇洒让他心生羡慕,也可能是他在她身上得到了久违的尊重,亦或是今晚的月色太美,让他有了倾诉之意。
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将这些往事说出来后,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心中也不再似往日那样压抑。
听完李骞兄妹的故事,沈知意总算知道二人身上那不似寻常奴隶的气质哪里来的了。
虽是小酒楼,想来家中也颇为富裕,父母宠爱,礼仪规矩应是请了人专门教养的。
“好了,送到这儿吧,再走几步就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明儿还有事吩咐你做呢。”两人走到桂花巷口,沈知意停下脚步,对李骞说道。
这里离沈知意住的小院很近了,李骞便没执意要求送她到门口,“嗯。”
看着李骞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沈知意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今晚叹的气比她一个月加起来的还多。
希望有朝一日恶人能得到报应,李骞兄妹也能放下往事,获得重生。
“他是谁?”
沈知意蓦地听到一个熟悉的清冷之声在身侧响起,吓了一跳,转身之后却被那双洒落了月光的凤眸吸引了神思,那双眼深邃沉静,就这么注视着你,仿佛天地间的任何他都看不见,只余你一人。
“你是何时来的?”沈知意移开目光问来人,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失态,还有心中那莫名涌上来的悸动。
作者有话要说:有小天使猜剧情,猜对了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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