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对过佳希来说注定是辛苦却又甘之如饴。
怀孕不容易,庆幸的是过佳希的妊娠反应不大,不怎么挑食,也没有心理负担,她照常工作,被家人照顾得很好,直到离预产期还有两周半的时间才回家休息。
虽然新房已经装修好了,但是老房子冬暖夏凉,适合养胎,加上她也住习惯了,在怀孕期间不准备乔迁。卧室经过钟言声的布置,卧室的墙纸换上了粉绿色,地毯上摆满了摇铃、碧浪鼓、软布球等玩具,角落的一张婴儿床是过佳希的爸爸送的,婴儿床上的衣服和小袜子都是过佳希的妈妈买来的,还有被子和枕头也提前准备好了,是婶婶亲手缝的。
此时,微风吹起蓝色窗幔的一角,安置在角落的那盆虎尾兰,叶子轻轻一动,惊醒了午睡的人。过佳希下意识把手放在肚子上,低垂眼睛一看,圆鼓鼓的一个球状体遮挡住自己的视线,她已经看不见自己的两只脚了。
小生命真是奇妙,一天又一天,寄居在一个这么小的地方,却欢欣地茁壮成长。
她满眼温柔,一边轻抚肚子一边想,要不你是一个小女孩吧,这样一来,你爸爸估计会高兴疯的,就让他如愿以偿好了,犒劳他几个月的辛苦。
如果你是一个女孩,他一定会把你当成一个真正的公主,你的童年会无忧无虑,没有人敢欺负你。在你成年之前,你不会经历人生的悲欢离合。除了功课之外,他会提前教你很多道理,让你有善良、正直、坚强、乐观等优秀的品质,懂得追逐,学会取舍,这样等将来离开了父母的羽翼,你也不会害怕。
想到这里,过佳希甜甜地一笑,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有人推门进来,随即枕边有些许的动静,再熟悉不过的气息落在她的鼻尖,而后她的手被握在他的手心。
她继续沉睡,安然无忧。
三周后,过佳希生下了一个六斤重的女孩。
宝宝的样子不是很好看,五官皱在一起,乍看还有两条法令纹,但作为爸爸的钟言声似乎忽略了任何缺点,夸她很可爱。她的性格安静,除了肚子饿的时候会哭,其余时间都不吵不闹,像是在思考人生。
亲戚朋友们陆续来探望过佳希,每个人都试着抱了抱宝宝,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宝宝放在谁的怀里都不哭,咬着手指头,平静地和所有人对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真的好乖。”豆豆很喜欢外甥女,拿着摇铃逗她,“性格比较像她爸爸吗?”
过佳希在吃碗里的牛肉面,闻言抬头说:“所有人都这么说。”
“难怪她这么聪明,我摇铃的时候她有反应,听觉很敏锐。”豆豆赞许。
“不仅如此,她爸爸每次走过来,她都能辨认出脚步声,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过佳希说着把碗推过去,不好意思地请求帮忙,“豆豆,你帮我再盛一碗面,锅子里还有。”
豆豆低头瞅了瞅那只空碗的容量,有些心惊,不动声色地端着大碗走去厨房。
过佳希趁机抱起宝宝,挠了挠她的咯吱窝,笑着说:“你瞧瞧自己的小肚子,不觉得自己每天的胃口太好了吗?就因为你吃太多,害得妈妈的食量倍增,以后妈妈变成肥婆怎么办?”
宝宝看着妈妈,一脸茫然。
一整天来了不少客人,等他们走了,钟言声也下班回家了,他照例放下买的食材,先去洗手,再换好衣服走进卧室,抱起宝宝。
“小希的脸圆了一些,精神不错,更活泼好动了。”钟言声低头观察自己的宝宝,任由自己的一根手指被宝宝柔软的掌心包裹起来。
“没错,她一天比一天好看了,五官不再挤在一起,眼睛不是一条细缝了,鼻子也没那么塌了。”
钟言声静了静后说:“佳希,她本来就很可爱,并没有如你所说的,五官挤在一起。她刚出生时眼睛就很漂亮,鼻子也挺直。”
“你就自欺欺人吧。”过佳希小声嘀咕,双手枕在脑后,“我不求她长得非常美,八十分就够了,只要身材好,性格好就没问题了。”
钟言声拿过纸巾仔细擦了擦宝宝的口水,陪她玩了好一会儿,直到听见老婆的咳嗽声,才放她回婴儿床,把柔软的玩具放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然后转过身来到老婆身边,目光同样宠溺,问她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是老问题,小腿很肿。”
钟言声走到床边,坐下后帮她按摩手臂和腿,推开有淤血的地方。
“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过佳希自嘲,“胖了这么多,连脸都是肿的,我已经不敢照镜子了。”
“如果我说你比以前漂亮,你相信吗?”钟言声淡淡地一笑。
“不相信。”
“真的。”他加重了语气。
她默然,对上他的眼睛,发现他好像没在说谎。
按摩结束,他拿热毛巾帮她洗脸,结束后,照例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认真地说:“佳希,有些问题不用去担心。在我看来,没有人比你漂亮。”
她抿了抿唇,闭上眼睛,任由作为丈夫的他亲近,慢慢开启她的唇,深深地吻她。他的手落在她的腰间,顺利解下衣服的腰带,温暖干燥的掌心贴着她腹部仍未消退的妊娠纹,动作轻缓、温柔。
这是自她生产后,他们久违的一次亲近。即便她依旧有些紧张,但不再因为缺乏自信而有意地回避他。
小宝宝在一旁看天花板,似乎小小年纪就懂得非礼勿视。
钟言声遵守承诺,从过佳希怀孕到小希出生后的大半年都没有外出工作,直到小希快一岁了,他接到工作,去北方的城市完成一个修复城墙的工作。由于修复的工作量比较大,需要半年的时间。
分开那么久,过佳希自然很不舍,但没有任性地挽留他,她亲自帮他收拾好行李。
平常不哭不闹,性格乖巧的小希似乎预见了爸爸要走很久,好几天都没有笑容,显得呆呆的。直到一家三口在机场分别的当天,过佳希从钟言声的怀里接过幼小的孩子,小希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慌张地咬手指,有不好的预感,没一会儿后,她彻底看不见爸爸的背影,久久地一愣,然后鼻涕和眼泪都喷出来,哭势惊人,还哭了好久。
过佳希一路紧紧抱着小希,回家后也不放下,眼眶逐渐湿润。
“你们这是做什么?他只是去工作而已,不是不回来了,你们要一直抱在一起哭吗?”过妈妈一边帮忙收拾房间,一边看看抱在一起的伤感母女组,眼前满是问号。
过佳希吸了吸鼻子,怀里的小希也跟着吸了吸鼻子。接着,她又摇了摇头,小希也像模像样地摇了摇头。
“这是有了小希后我们第一次分开,我舍不得。”过佳希说着低头看怀里的小希,“这位小妞,你也是吧?”
小希一个劲地点头。
过妈妈无奈地走过去,从女儿的怀里抱过外孙女,给她讲了几个常见的笑话,慢慢哄得小希眉开眼笑,暂时抛却离别的愁绪,麻利地在地毯上打了两个滚。
小希毕竟是一个孩子,玩累了就趴在地毯上睡了,和一团球似的,过妈妈见状爱怜地抱起她回房,边走边说:“小希越来越漂亮了,简直和佳希小时候一模一样,甚至更可爱呢。”
过佳希回过神,一手托腮,思考一个问题,妈妈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爱小孩了?每个月都要赶回来看看小希,还买了一堆礼物给小希。时间长了,小希对她也很依恋,常常用眼神向自己咨询,外婆什么时候才来。
等过妈妈从卧室出来,看见女儿依旧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走过去开导她:“佳希,你已经是一个妈妈了,要懂事一点。既然选择了他,你就应该尊重和理解他的职业,照顾好家庭,不能感情用事。”
“我知道。”过佳希轻轻地说,“我会尽快恢复精神,照顾好小希。”
过妈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地说:“佳希,你长大了,自己都做妈妈了,我为你感到高兴。现在我没有别的心愿了,只求你们一直好好的,小希可以健康成长。”
“妈妈。”过佳希停顿后再一次问她,“你真的想好了吗?准备把所有股份卖给爸爸,以后不再管公司的事情了吗?”
“真的,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这个决定。这些年我很累了,到时间退休了,我打算尽快把公司的事情和另一位副总交接,然后去外面旅游散心,回来后我就待在你身边,帮你照顾小希好不好?”
过佳希看着眼前这张饱经风霜却依旧淡定优雅的脸,一时间感慨万千,什么也不说,伸手抱住了妈妈。
无论有过什么疏离、间隙和责怨,始终是一脉相承的血亲,很多堆积的情绪用一个拥抱就可以释怀。
钟言声不在的日子很难熬。
小希失去了最爱的人形抱枕,每天晚上不肯乖乖睡觉,过佳希一直给她讲故事,她才愿意闭上眼睛。
另外,小希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词汇了,“爸爸”变成她的口头禅,每天至少要说一百遍,说得嗓子哑了为止。由此可见她有多么想念爸爸。
“小希,我陪你一起等爸爸回来,现在乖乖吃饭。”过佳希喂坐在婴儿车上的女儿吃小面条和蒸鸡蛋,一边哄一边喂,可是她老是扭过头去看墙上的壁画。
过佳希只好威胁她:“如果你不吃饭,等爸爸打电话过来,我就告诉他你在挑食,还嫌我的厨艺差。”
小希一怔,瞪大眼睛,踢了踢胖乎乎的小腿,终于肯低头正视碗里的食物了。
过佳希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也怪钟言声平日太宠爱小希了,喂饭、洗澡、修指甲、梳头发、陪她听儿歌、让她踩在自己脚背上,一步步地跟着走……他做得显然比一般父亲多很多,小希很依赖他,现下分开显得难以适应。
等小希吃完了东西,过佳希给她洗了一个脸,然后陪她玩堆积木和运输小卡车,她终于累了,倒在妈妈的怀里呼呼睡去,过佳希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回房间,放回她的小床上。
趁女儿午睡的时候,过佳希把囤积的衣服都洗了,挂在阳台的晾衣杆上,做完这一切,她才有休息的时间,躺在沙发椅上拿手机刷朋友圈。
小希刚出生的几个月,她也免不了成为“晒娃狂魔”,有一段时间症状尤甚,在钟言声的默许下,几乎隔两个小时就上传一张小希的照片,配上“可爱爆了”“这个表情简直和爸爸神同步”“大眼睛是遗传妈妈的美好基因”……现在想一想有些汗颜,她应该感谢善良的朋友没有拉黑她。
难得的周六,朋友们各有各的生活。
苏小非和吴愁去白鸽康复中心做义工,和小朋友们一起做游戏。
何消忧在写字楼加班,桌子堆满了资料,角落里是她买的一份蔬菜水果沙拉,还没有拆封,时间已经过了一点,显然她忙到连吃午饭的时间都没有。
欧阳俊男从硅谷回来,玩了十个小时的游戏解压,现在蒙头大睡。
晓宜和闺蜜在一家装修风格很小清新的郊外客栈喝下午茶,顺手拍了一堆美景。
陆星楠和老公带着女儿在室内游泳池学游泳,小姑娘扎了一个丸子头,穿了一件粉色的碎花泳衣,看上去很可爱。
林河川无所事事地宅在家里,顺便将西瓜丁、柠檬片、酱瓜、洋葱、火腿和米饭炒成一盘黑乎乎的,乍看就很酸爽的料理。
……
过佳希莞尔一笑,很明显,单身的和拖家带口的人,周六的生活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她自己呢?其实有些不合时宜的惆怅。想来是从小希出生到她一岁,每一个周末他们一家三口都在一起,不是在家烘焙蛋糕就是开车去公园吃冰淇淋,看小松鼠,以至于现在少了一个人,倍感落寞。
但无论时间怎么难捱,她都不会告诉他,她希望他能继续自己喜欢的工作,没有任何顾虑。
想到这里,她缓缓地笑了,笑容多少有些无奈,手背撑着额头,安静地休息。
晚上,小希又精神倍好,迟迟不愿睡觉,过佳希有些疲惫,幸好钟言声打电话过来,在电话里花了一些时间哄小希睡着了,即使用的是“你如果不睡觉,明天会胖成一个球,爸爸以后就抱不动你了”信手拈来的谎言,小希深信不疑,很快倒头大睡。
“她睡着了。”过佳希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拉上门,温柔地和钟言声说话,“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钟言声回应她的各种关心。
他们煲电话粥一直到凌晨,过佳希还是没有睡意,倒是钟言声提醒她该睡了,否则明天没精神照顾小希,过佳希笑了,问他:“你整天女儿长女儿短的,是不是很想抱她?”
电话那头停了一瞬,随即她听见他说:“我倒是很想抱一抱你。”
过佳希一怔。
“佳希,比起我的女儿,我更想她的妈妈。”
过佳希鼻子酸酸的,赶紧屏气敛息,把手机从耳朵挪开一些距离,以防被他察觉。
“别哭。”
竟然他发现了。
她再也忍不住,在电话里对着他哭了出来,他任由她好好地哭了一场,然后耐心在电话里哄她入睡。
灰蓝的夜空一片宁静,星星似乎也闭上了眼睛,逐渐退出了夜幕,夜空静得没有一条缝隙。过佳希睡得很沉,她很久没有如此踏实地睡过一觉了,没有人吵闹,没有人忧伤,一切复归纯粹的安然平和。
只因钟言声在电话里说:“以后想哭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哄你开心。”
原来是她多愁善感了,他并没有走远,即使按地图上的飞机距离计算,他们有一千四百公里,但只要她想他的时候,他的声音就近在咫尺。
并不是唯有拥抱才能治愈,有时候他的一句话就能让她的烦恼和不安烟消云散。
她睡到了天明,睁开眼睛的同时依稀听到小希喊“妈妈”的声音,声音犹如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