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总是短暂的。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全班开始打扫战场。同学们拿开遮住窗户的书包,再将窗帘拉开,一班教室恢复了原状。
班主任在讲台上改题、守自习,握着教鞭敲了敲讲台,说我知道你们都想出去玩儿,给我好好复习,再熬个四十分钟就可以自由飞翔了。
许愿刷完一套题,给原曜写了纸条。
他写完,假装转过头去和斜后方的同学搭话,并“顺便”把纸条塞进原曜的试卷夹里。他和原曜约定俗成,写纸条都用铅笔写,如果被班主任逮了还能拿橡皮擦快速销毁证据。
后者脸不跳心不红,眼神环视一圈周围,挪动试卷夹,轻轻翻出被压在最下边的纸条。
上面写:
——放学一起去天街吧,有圣诞活动!
晚自习下课铃一响,两个人装作不认识似的各走各出校。
门口等着接高三孩子的家长仍旧很多,原曜看着他们,心里却不那么难受了。
双十二后,姜瑶收到了他送的礼物,说等元旦放假,她来凤凰山接原曜去吃饭。姜瑶为了上班方便,买了辆小车代步,经常在朋友圈发她车里的卡通小装饰,原曜没坐过他妈开的车,一直特别想坐。
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样。相互若是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地方,双方不再去提起,总祈祷时间能消磨它。
原曜当时特别想给姜瑶说,妈,要不然等月中再吃吧?我还得拿成绩单找你签字。
但他不敢。
他怕元旦一过,姜瑶便也不再主动联系他了。其实签字只是借口,他不过是想让姜瑶以他为荣,想让姜瑶看看他念书特别厉害。
绕过地铁站与公交站,路灯不密集的街道光线较暗。
附近见不着几个穿同样校服的人了。
许愿胆子大,才不管原曜说的什么上下学也不能一块儿走,非要当原曜的尾巴。
他调好书包系带,一路俯冲,扑到原曜背上,被文具盒硌得猛地一捂胸口,疼得想吐血:“我*操,你私藏暗器,谋杀亲夫……”
原曜回头,躲在路边树荫下,臂膀使力,一把抓住许愿挥过来的手腕,指端贴在对方校服衣料上,摩挲声沙沙响。他说:“这不是为了让你放纸条吗?以后就扔文具盒里吧,特安全。”
“不会被班主任抓到?”
“要不然你设置点密语?什么画个圆就是想你了,画个五角星就是今晚一起睡觉好不好……”
“……”许愿沉默,更想打他了,“说好了一诊考年级前十再一起那个的……”
原曜捏他脸蛋,“我改主意了。”
“疼疼疼,”许愿脸被捏变形了,嘴角歪着,也不躲,愣道:“什么?”
“如果我考了年级前十,你给我*口?”
他说完,往天街的方向跑了。
“原曜你他*妈的!!!!”
学霸当街耍流氓!
许愿脱下书包,拎着书包带追了一路,还不容易趁路口红绿灯,冲过去拽住了原曜手臂,使劲把人往身边拖。原曜放弃反抗,任由他拽着,说亏你还是哥哥呢,拉我都那么费劲儿。
这个点,街上人不多,只有前方天街还有许多参加活动的人。
上次路过这儿的时候,许愿看见有那种投篮球的比赛,多少分钟内投进多少颗就得奖,送品牌方赞助的圣诞礼物。
体现男友力的时候到了!
捋起校服袖子,许愿拎着原曜排了个投球比赛的位置。
三、二、一——
计时声响,许愿露出他平时不臭显摆的手臂肌肉,示威似的朝原曜挥了挥。他的手指修长匀称,牢牢地掌控住了球,仰头,往前投掷出漂亮抛物线。
颗颗进网,几乎都是空心球。
许愿拿了个mvp,品牌方给他送了一等奖,是一件挺厚实的飞行夹克,皮的,领口一圈绒毛,摸着都特别暖和,还是名牌,花钱买得上千。
许愿按照原曜的身高要了个码,拿到衣服后,比划比划,确定了原曜能穿上。
“给你了,”许愿眼睛亮晶晶,“赢给你的圣诞礼物。”
他听许卫东说,原向阳走之前拿给许家十万块钱,说是儿子高三住在许家的住宿伙食费,许卫东不收,原向阳还不高兴,说你必须得收着,我儿子在你手上呢,用多少是你们两口子的事儿。万一我儿子要谈女朋友呢?
许卫东哈哈大笑,说你这爹怎么当的。
原向阳每个月还按时给原曜打两千生活费,但这个月的生活费迟迟没来,原曜身上只剩一千多了,还不肯开口问许卫东要钱。
许愿让许卫东给原曜转了五千,原曜没收,说还想等等他爸。只要他爸给他转钱,他心里就是安定的。
比赛的场地是露天的,搭在天街商场外。
天街中心有一棵巨大的圣诞树,两三层楼高,不少人围在栏杆边和圣诞树合影。
原曜走在前,许愿走在后,相隔不足一米。许愿“得寸进尺”,加快了步子,凑到原曜身边,说以后都一起走吧,不管原叔多久回来了。行吗?
原曜望着他,说好。
天街提前为顾客们准备好的造雪花机启用了。
顷刻间,成千上万片人造雪花落下,摇摇晃晃,往圣诞树四周的人群散去。整个场地变作舞台,被搭建成了另一个北方世界。
雪花漫天飞舞,冷风未定,雪夜里的霓虹灯更加柔和,这时候,心上人的脸是朦胧的。
许愿一愣,鼻尖落了一片。
他想伸手抹下来,却被原曜抢了先。
原曜垂下眼睫,瞧指腹上的那一片白。他突然想起网络上很流行的那个说法。好像是讲,霜雪满头也算白首。
许愿拿出手机,两个人站在圣诞树下规规矩矩地站着,只是肩靠着肩,拜托一位路人女孩儿拍了照。
拍完合照,许愿警惕性强,下意识往周围看了一眼,圣诞树后站着两个也在拍照的人,其中一个是邱宁。他身边也有个男生,比他矮一点儿,穿的是其他中学的校服,两个人很是亲昵。
顿时,许愿的目光宛如触电,马上挪开了。
他脸上又挂上笑,跟着原曜往回家的方向走。走几步,他回头看看有没有被跟上,才松一口气。原曜问他怎么了,许愿摇摇头说没事,饿了。
原曜说去买吃的吧,想吃什么?
许愿说吃现捞,要鸡腿特别大的那种。
原曜也说好。
两个人在路边找了家生意火爆的现捞店,准备打包带回去,还顺便给许卫东买了一点儿,等着他爸下班回来吃。
许愿现在对爸妈于心有愧,心里过意不去,决定再乖再听话一点,恋爱上已经要让他们操心了,学习和生活上再不可以。
这里附近人多,往来复杂,原曜看了看时间点,说不坐公交车了,打个出租车回去吧。许愿抬手招过来一辆,说我们两个能一起坐吗?原曜说可以啊,一起坐后排。
刚上车不久,原曜犯困,靠在许愿肩膀上示弱,说眯一会儿。许愿摸摸他脸颊,觉得冰,便用手捂了捂,说行,到了我叫你。
等原曜睡着,许愿紧张地拿出手机,又不敢动,不确定原曜闭没闭眼,怕他感受到光线又睁开眼,只得换了左手点击信息看。
是邱宁发来的:
——你俩谈了是吧?
许愿先是一愣,但也不慌,心道关你屁事?管好你自己吧。可他不能这么回,这么回就相当于默认。
邱宁很快又发来一条:
——你俩是不是谈了。
扭头默默看窗外,许愿还是没回。他放了首吉他指弹音乐,将另一只耳机塞进原曜耳朵里。车窗外的风景疯狂倒退,车流和道路两旁栽种的树在恍惚间似是人影,在追着他们跑。
邱宁最后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包,说:
——看得出来。注意点儿吧。
说到底,许愿是个心气旺,憋不住事儿的。他想了想,采取一种变相否认的回复,说:
——???
——你有病吧
“???”三个问号充分表现出他的无语。
北三环经常畅通无阻,算是市内三环路上车流量最少的一个方向。出租车很快驶进社区街道,但里面路窄、杂草丛生,不好调头,一般打车到街道外那条路许愿就会下车。
原曜睡了一会儿,醒了,摘掉耳机,见许愿还在望着窗外发呆,轻声道:“在想什么?”
“下雪真好!南方的冬天无聊死了,只有烟花可以玩儿。”许愿回头看他,“原曜,你去过北方吗?”
“没有。”
原曜拉着他下车,帮他背好滑落至臂弯的书包带子,语调平缓,“大学和我一起去北方吧?”
“什么啊?”许愿戴好口罩,脚步轻快,嘴硬起来,“谁说肯定要和你一起。”
“我看到你写的愿望了。”
“什么时候看到的?”
“第一节下课之后啊。圣诞树是我和舒京仪搬去老师宿舍的。”
原曜说完,笑一声,伸出胳膊去搂许愿的腰,搂了下想起来这是在外面,不是家里,只得挪到肩膀去,远看像哥俩好似的。
“下血本了啊?耽误课间十分钟,就为了看男朋友的圣诞愿望。”许愿任由他搂着,也大大方方地去握原曜的肩头,走路的步伐难免没那么顺畅。
“你看我们像不像喝了酒的醉鬼?”两个体型没差太多的男生搂在一起走路,的确摇摇晃晃。
原曜说:“像。等过年一起喝。我会喝白的。”
“你那么牛?我不行,小时候我爸拿筷子蘸白酒给我喝,我妈说我舔完筷子就晕了,扒拉柜子到处找糖吃,吃完睡了一下午,拉肚子还拉了好几天。”
“白的比较烈,上头快。喝酒么,不就图个醉?”
“给我个把你灌醉的机会吧。”
“凭你?”
“对啊就凭我!”
两个人穿着同样的校服,手里拎着袋子和卤味现捞,走在进社区的那条小路上。
路灯永远昏暗柔和,冬夜不再有虫鸣。
身边的人将时光骤然回溯,许愿突然觉得这条路变得好长好长。
他甚至有点怕到家,有点怕许卫东凌晨回来。
因为他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有什么事需要凌晨当面说?被发现倒不太可能,不然匆匆杀回来砍他脑袋的还有于岚贞。
许愿想,嗯,还有可能是自己在班上表现太差,老爸为了给自己留面子,所以让单独出去谈话。
一定是这样!
这个夜晚,原本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按照许卫东的意思,许愿和原曜回家后分别洗好澡,吃了现捞,并且在客厅的茶几上一起刷了一会儿题。
原曜讲题认真,每道题的解法都给许愿说得非常仔细,许愿不停地问,原曜不停地讲,讲到最后也累了,靠在沙发上说犯困。
许愿从书包里拿出准备好的英语作文素材集,像骑士为他的公主献出装满宝藏的魔盒,说:“你拿走吧,为了你写的。”
原曜说,“这么大方啊?”
许愿拿书页遮住脸,闷闷地出声,说你不是要考年级前十嘛?
说出这句话的后果是被原曜按在沙发上亲了好久。许愿感觉到某个部位的苏醒,担心等会儿原曜更兴奋了睡不着,赶紧推开他,说不行不行,你考到年级前三再商量!
原曜当听不见,俯身亲他额头,“你别捂□□了。”
许愿瞪他,“我捂□□怎么了!别转移话题,年级前三行不行?”
原曜点头,郑重其事地收好书本,说:“你提出来的要求我肯定努力做到。”
已经差不多快零点了,许愿和原曜一起收拾好客厅里散落一地的教辅资料、套题,各自洗漱完,在卧室门口道了晚安。
许愿讲,明天早上一起上学哦,不许先跑,要守信用。
原曜“嗯”了一声。
等到许愿进了屋,他也才关上门。
关门后他不放心,出来开了一下许愿的门,发现门锁没锁上,说你把门锁了再睡。许愿对他略微有些神经质的警戒习以为常,马上从床上跳下来锁门,说放心吧,真有什么事儿我捶墙!不过我们这是家属院,很安全的。
这句话他说了无数遍,原曜根本听不进去。
许愿困死了。
他坐在床上打了把游戏,时不时看看微信,等着许卫东把他叫出去。在等待的中途,于岚贞发过一条微信,问你爸到了没?许愿说还没有,快了吧。
意思是,他妈也没睡觉。
凌晨一点,许卫东才来了消息,说到社区活动中心门口来。
许愿轻手轻脚地下床,趴在墙上听了好一会儿隔壁的动静,才放心地拉开衣柜,找了件厚羽绒服穿上,臂弯里还带了件更厚的棉服。许卫东身材和许愿差不多,穿这个刚刚好。
他拎着拖鞋,光脚走到卧室门口,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扭开门锁。
推开门,客厅里的冷空气灌进来,冻得他差点儿打了个喷嚏。
还好拼命忍住了。
肺都呛得马上爆炸。
他捂着手机,怕他爸夺命连环催。许愿好不容易走到门口,鬼鬼祟祟,关上家里大门。
他在社区探照灯惨白的光下看见了许卫东惨白的脸。
以前这边有部*队,凌晨总有穿迷彩的兵在附近巡逻,红砖围墙上便会亮起探照灯,照得整个空间深邃、漫长。
老一辈总说那灯太白太亮,照着什么都看着瘆人。
今天这么一望,他爸确实跟大病初愈似的,说难听点像鬼,嘴唇冻得发紫,神情可怖。
许愿想喊一声爸,忍住了,抱着棉服飞扑过去,赶紧抖开棉服给他爸披上,也冷得哆哆嗦嗦,说,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再说啊?喏,这是我和原曜去给你买的鸡腿,我一直放锅上开小火热着的,你才下班肯定饿了,你先吃点儿我们再说……
拢了拢棉服的袖子,许卫东动动嘴唇,语气疲惫,说你这小子,怎么每天都那么开心啊?
许愿愣了半秒,冲他爸乐,遗传我妈嘛!
社区服务中心门口有公交站牌,小时候许愿会倚在上面,被许卫东打过背,说别动不动就靠着,给我站直了!站没站相!天天净犯懒!
可这会儿,许卫东也靠在公交站牌边,站不直身体。
他说,许愿啊。
许愿傻了,没听过他爸这么哑的嗓子,一个平日里干劲十足的中年男人苍老许多。他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上前一步,帮他爸挡风。
他双手捏住许卫东的肩头,定睛注视对方,说到底怎么了啊?
许卫东动动干裂的嘴唇,又喊,许愿啊。
许愿打了个冷颤,呆呆道,我在呢。爸你别哭啊。
他说,原曜爸爸可能牺牲了。
停顿过几秒,许卫东才缓缓抬起眼睛,瞧着许愿。
他还讲,崇左警*方联系不上人有一段时间了,这几天在给市局办交接。人回不来了,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原曜快高考了,局里在商量要不要瞒他。
最后,许卫东说,你先别告诉他。
没雪的冬天过于沉默,今夜似乎比往日更冷。
街道和时间一样漆黑而漫长,一眼望不见尽头。
明明没有下雨,寒冷的湿意却瞬间浸透许愿的全身。
他眨眨眼睛,眼前他爸萎靡不振的形象和记忆中的原叔叔重叠。他记得原向阳喜欢穿制服,肩宽个儿高,总是潇洒地走在院儿里,当年是好多小男孩儿的崇拜对象。
许愿陪着许卫东在楼道里抽了一根烟。
他们俩谁也不说话,也不觉得脏,屁股直接坐在楼道上。许卫东还是直不起身体,靠在楼梯栏杆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出钝响。
咚咚、咚、咚咚——
许愿说,爸你轻点儿,原曜睡觉浅。
以往许愿闻不惯那味儿,许卫东几乎不在他面前抽烟。楼道里,烟雾缭绕间,父子俩沉默好几分钟,对视一眼,许卫东先开了口。
他问,你觉得这事儿多久告诉原曜合适?
许愿摇头,说现在最合适。
历年来高考前瞒亲人去世消息的多了去了,但是原曜心思如此细腻,瞒不了多久的。而且,如果有不对外、隐蔽的遗体告别仪式,原曜要是没参与到,对他更是双重打击。
许卫东摆摆手,说这几天先这样,先把元旦熬过去。这边禁*毒办的领导是原向阳的老战*友,市局也知道他们家里情况,还没决定如何通知善后。
一根烟抽完,许卫东捏着烟屁股,抹了把眼角。
他说你先进去,明天还要上学呢。我再坐会儿。
许愿麻木地点头,回了房间里,四周安静得像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他上床后拿出手机看时间,感觉脑子里所有思绪乱成一团,现在已经差不多快凌晨五点了。除了时间外,他还看见原曜在十二点左右发来的消息。
——睡不着,好想你啊。
后面跟了个“呜呜”的表情包。
是一只小柴犬双眼饱含泪花,正在求投食求爱抚。
许愿心头钝痛,将手机塞进枕头下,翻身裹住被褥,打了个颤,觉得冷。
他心疼得喘不过气,呼吸一抽一抽的,手抖,马上窒息了。他蜷缩在床上,死死地压住枕头,或者说是压住枕头下的手机。像拼命想压住这个秘密。
可是窗外天色泛白。
天快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超长一章。
不想卡文让大家担心哈。
原爹这个情况铺垫了hin久。
不会分手不会瞎虐,甜文选手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