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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光透过窗纸映进来,“吱呀”一声,七喜推开了寝殿的大门,她轻软的绣鞋踩过光亮的能倒出人影的地面,脚步声响彻在寂静的大殿里,随后大殿的支窗被一扇扇打开了。
她开了左侧的窗户,便要到右边去,顺带收拾书案上的东西,虽然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书案上的镇纸压着一沓干净发黄的纸,笔迹早已干枯,十年如一日。
她站在书案前面,想像着眉目温润的男子披一件外衫,坐在这里喊她道:“七喜,来给我研点儿墨。”
她的手不自觉地触碰到了冰冷的砚台,这才回过神来,于是轻轻地移开镇纸,把那些图纸一张一张翻看,上面还有许多文字,她如今都能看懂啦,虽然也只是字面上的看懂。
七喜一张一张点了数,又重新按当初的次序排好,用镇纸压在原来的位置。
拿起一个掸子,七喜到各处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从窗外进来的风一吹,通往内室的珠帘哗啦作响。
她便拨起珠帘进了内室,却见平时空无一人的床榻上坐着黑袍男子,吓得腿一软跪了下来道:“少……少宫主!”
余潇站起身,走过她身边,停了停脚步,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七喜有些畏惧地和他对视,不过倒没有像从前那样吓得发抖了。
毕竟十年前逃宫一事是少宫主出声保下了她,事后也是少宫主发话,不让她受皮肉之刑,只是罚她每天都要到这殿里来打扫,这根本算不上惩罚。
余潇道:“他很喜欢你。”
七喜咽了咽口水。
余潇居然在她面前半跪下来,七喜登时魂不附体,连忙想要退开,余潇却按住她的肩膀,端详着她,好像这样就能解开自己的疑惑。
七喜战战兢兢地等了一会儿,余潇还是没端详完,或者说,没找到自己的答案。过了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道:“公子……是很温柔的人。”
余潇双眼对上她的眼睛,七喜喉咙一紧,以为自己擅自说话,要被割舌头了。但余潇居然接了一个“嗯”。
“嗯”的意思大概是要她继续说,于是七喜又结结巴巴道:“只要……对公子好……”
余潇道:“他厌恶我。”顿了顿又道:“在我身边他一刻都不想待。”
“那……那……”七喜扭着手指,为难地想了想,道,“那偷偷陪在他身边……不让他知道。”
余潇道:“他恨我欺骗他。”
七喜眨巴眨巴眼睛,小声说:“不要打扰他就好了。”
余潇一顿。七喜道:“不论他做什么决定,都站在他这边。”她好像又有胆气了,挺了挺胸脯道:“无论他的愿望是什么,都替他达成。”
她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偷偷的,什么都不让他知道。”
“还想要保护他,让谁都不能欺负他……”七喜说着,放下手指垂下了头,偷偷瞥一眼余潇,“我……七喜无能,做不到。如果是少宫主,一定可以的吧。”
方淮替钟离昙解了绑,钟离昙从地上爬起来,先瞪了一眼那来传话的弟子,后者目光一缩,钟离昙阴沉着脸先走了。方淮问道:“出什么事了,沈姑娘怎么了?”
弟子忙道:“沈姑娘不见了!”
方淮皱眉道:“怎么不见了?”
弟子道:“方才丁公子和沈姑娘从尹大小姐处结伴出来,本是要各自回帐篷的,但走到一半,沈姑娘说她有东西落在尹大小姐那儿了,就又折了回去。于是丁公子先回了自己的帐篷,不想昆仑的两位姑娘又找来,问沈姑娘在他这里没有。丁公子说沈姑娘还在尹大小姐那里,可两位说已经去过尹大小姐的帐篷,却不见其人,问了尹大小姐,也说沈姑娘随丁公子离开后就没再来过。”
“于是昆仑的人就在宿营地里找了一遍,结果哪里都找不着沈姑娘,据沈姑娘的好友说,沈姑娘还是个路痴,这要是离开营地进了山里,还不知在哪里迷路呢,因此眼下正商量分派人手去找,叫我来通报师兄一声,还等着师兄去分派人手。”
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岔子,这珞珈山虽然不是极端凶险之地,但仍有不少凶猛的灵兽出没,一队人一起行动自然是不怕,这要是一个人,还找不着路,天又快黑了,可真就危险了。
方淮于是随弟子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那最后见到沈姑娘的就是丁师兄?还有没有别的人见到她了?”
“没有。”弟子道,“弟子们大多都在帐篷里歇息,虽说也有些人在外头,可沈姑娘若偷偷地走到帐篷后面离开,谁也看不到她。”
方淮皱紧了眉头,刚加快了脚步,突然身子一顿,回头望去。
弟子伴随他的动作也刹住步子,道:“师兄,怎么了?”
方淮紧盯着那空地,还有空地四周的树木,较高而茂密的草丛,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但方才,他的确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他们。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失明的那几十年里,他早就学会了不只用眼睛去感知周围的环境。
方淮扫视了两眼,道:“没事,走吧。”
回到营地,原本在休息的各家弟子都因为沈妙清失踪一事聚齐了,正分队站好,等待指派。
丁白见方淮走来,便道:“方师弟,又要劳烦你们了。”
方淮道:“哪里。天已经黑了,山路陡峭复杂,就两人一组出去搜寻吧。大家都带好信烟。要是有什么变故,不要冒进,保全自身为重。”
众弟子答道:“是!”
尹大小姐和钟离昙也在那边分派弟子,四家为首的人商量过,尹氏和钟离氏弟子派出三分之一就好,剩下的人留守营地,以防不测。
丁白亦吩咐过手下弟子,便对方淮道:“方师弟,你我一同走吧。”他显然也是顾及到方淮修为低微的问题。还不知道方淮的身手已经能放倒轻敌的钟离家长子了。
方淮倒也不揭破他这个印象,正要答应,忽然手指指尖传来灼烧感,他没有低头看,但心里却是一凛,难道手上的龙鳞显形了?
因为方才使了那一招?可他明明已经练习过多次,连雁姑都说不会露出痕迹来了,怎么……
他立刻又想到方才被人注视的异样感,难道……
方淮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将手笼进了袖子里,对丁白笑道:“不必了,丁师兄带上我倒是个拖累,我还是一人在这里附近找找吧,不走远就好。”
丁白看着他,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又加上一句,“你也要小心。若是你也出了什么事,我可真……”
“丁师兄放心。”方淮浅笑道,“我虽修为不入眼,但身上也带了几件防身的法宝。”
丁白知道他是不喜欢别人把保护欲强加到他身上的,只好携了另一名弟子,众人分组散开,朝各自的方向找去。
方淮则一个人也走进了夜色笼罩的深山中,他当然不会像答应丁白那样,龟缩在营地附近。
运起灵力,在月色潇潇的林木中穿梭,等奔得够远了,他才站定,一边展开神识以防有人靠近,一边伸出手,翻过手背看自己的五指,果然!龙鳞的莹莹光彩,在昏暗的树林中犹为灿烂,连上面的数纹也变得明晰可见。
方淮咬了咬牙,在原地打坐运功。片刻后睁眼,再看手指,光彩终于褪去。
他坐在一面斜坡上,站起来,忽然转过身,只见斜坡坡顶站着一个人,沐浴在月光下,身披深色斗篷,容貌晦暗不清。
方淮将手按在剑柄上,道:“傍晚的人是你。”
那人出声,声音嘶哑浑浊,难以辨认,道:“你有龙血……”
方淮心下一惊,这人……
那人往前两步道:“你有龙血,你要小心了!”
方淮皱眉道:“小心谁?”
“小心……”那人刚吐出两个字,忽然头一转,仿佛看到什么东西,方淮也察觉到有人靠近,看向同样的方向,只听女子清亮的声音道:“方公子!”
凤凰纹的华美衣裙在昏暗的树林中一闪而过,走出来的是尹凤至。
方淮再看山坡上,圆月清辉之下,早就空无一人。
尹凤至走过来道:“方公子,看什么呢?”
方淮道:“没什么。”他故作张望道,“只是想到山坡顶上去,借着月亮看看往哪走比较好。”
尹凤至道:“那咱们一同上去吧。”
两人便向上走,方淮道:“大小姐怎么也出来了,其实你和钟离道友坐镇营地就好。”
尹凤至笑道:“连方公子都不顾危险出来寻人了,我怎么好安坐在营地里。况且我也担心沈妹妹的安危。”
方淮道:“大小姐是一个人?”
尹凤至道:“方公子不也是一个人,侥幸碰见,一块走如何?”
她这么提议,方淮也不好拒绝。两人上了坡顶,方淮凝神向四周看去,一下想沈妙清眼下正身处何地,一下又想方才那神秘人。
尹凤至看了他两眼,微微笑道:“方公子。”
“嗯?”方淮转头看她。
尹凤至垂了垂眼道:“其实我……我并非是和方公子偶然碰见。我是留意着你往哪走,跟着你来的。还差点儿跟丢了。幸好方才胡乱选的路对了,否则就碰不到你了。”
方淮道:“大小姐为何要这么做?”
尹凤至抬眼看了看他,笑道:“先前请你们喝茶时,那第三颗珠子我说没找着,其实是扯的谎,我已经找到了。”
方淮讶道:“那钟离道友……”
尹凤至道:“我私下找着的,没有告诉他。”她叹了口气道,“钟离公子的脾气像个小孩子,总要跟人家争一口气,我不愿看他对你趾高气扬的。”
方淮道:“那谢大小姐了。”
尹凤至上前半步,一双美目望着他,柔情款款道:“只有谢么?”
月光下她的面庞似雪,双目莹莹,方淮恍然间又见到前女友这么仰头笑着望着他,但他很快醒过神来道:“大小姐若有事相托,只要在我力所能及,必定尽力而为。”
尹凤至叹道:“你是真不懂呢还是假不懂呢?”她看了方淮一会儿,道:“好吧。那这最后一颗珠子,你收着吧。”
方淮一怔道:“君子不夺人所爱……”
尹凤至笑道:“也算不上夺人所爱,我不过想打开那个机关而已,谁打开不是一样?我不想看你被钟离压在头上。你的性子,拿了这珠子,必定不会像他那样奚落人的。”
这话说得过分亲昵了。但无论哪个男人,被这样一位美人注目着,哪能不动一点心呢?
方淮和她对视一眼,别过视线道:“大小姐处处为他人考虑,方淮深受感动。”
尹凤至也不在意他的不解风情了,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方方正正的木盒道:“这就是那第三颗。”
方淮瞥过那盒子的盒面,只见上面刻着精细的花纹,只看一眼,他就移不开目光了,总觉这花纹似曾相识。
尹凤至一手托着木盒,一手将盒盖打开。
盒盖掀起的一瞬间,方淮瞳孔一缩,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将尹凤至一推道:“闪开!”
但为时已晚,盒盖稍稍掀开一点缝隙,便有银光一闪,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直刺方淮面门。
方淮的反应已经算快的了,那银针没有刺中他喉咙或脸面,刺进了他的右肩。
银针上淬了毒。方淮弯下腰,大口喘着气,他感到全身血液都在急速流动,而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鸣不止,身体里像有什么破土而出了。
他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最后抬头望了一眼尹凤至,女子脸上满是惊讶的神情,伸出手来要扶着自己。
心口像有一口大鼓擂动:“咚!咚!”震得眼前发眩,耳膜生疼,方淮再也支持不住,向后倒了下去。
毓疏躺在帐篷里,躺一躺,又不满地爬起来。
本来说好出去之后就回来陪他睡觉的,结果回来跟他说了两句话,又急匆匆地出去了。
少年啃着自己的指甲,觉得那凡人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不给它吃的,不陪它睡觉,凡人说什么来着?要尊老爱幼,它都一万岁了!难道不应该事事先满足它吗?
神兽大人越想越生气,于是头一回不以睡觉为先,掀开帐子,要去重新树立神兽的威严。
营地里的弟子见他出来,也不知该不该拦着他,毕竟留下来的都是尹氏和钟离氏的弟子,别人家的事管不得,可这少年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真担心出去就给灵兽当晚饭叼走了。
于是有人上前要来拦住他,结果还没到近前,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弹出去两三丈远,来几个人都是这样,于是惊愕之下都不敢靠近了,眼看着少年走出了营地。
毓疏站在营地外面,一时倒不知往哪个方向走。方淮走的时候它睡着了。开天眼倒是能立马知道凡人在哪,但那必须它恢复真身,雁姑可叮嘱了它决不能露出真身。
毓疏犹豫了一会儿,忽然两个稍尖的耳朵警戒地立起,转头道:“谁!”
神兽的眼睛比常人锐利百倍,立刻捕捉到了窥伺之人的踪迹,于是月光下的树丛中刮起一阵风,少年已经朝对方逃走的方向奔去了。
尹凤至走到昏迷的方淮身前,俯身轻唤道:“方公子?方公子?”
她凝视着青年俊雅的面容,眉头仍蹙着,显然昏迷中依然遭受着痛苦。
她俯身,伸出手要去触碰方淮,但手还没碰到那眉眼,方淮突然睁开眼。
尹凤至对上一双竖起的瞳孔,泛着蜜金色的光,她惊得直起身往后退去。
下一刻,方淮已经站立,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整个提了起来。
尹凤至再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她握住方淮的手臂,奋力挣扎着:“方……救……”
话语未曾完全吐露,她的脖颈已经被方淮的指爪刺伤。她差点以为自己会这样毙命,不过很快方淮就把她扔到了地上,警觉地向后看去。
只见一群面目模糊的人手持刀剑、锁链向他扑来。
方淮足下一抵,身子腾跃到了半空,在附近一颗树的枝叶上轻轻一点,再次腾空,矫健的身影在圆月中一闪而过,像某种美丽又强大的生灵。
尹凤至在地上用力咳嗽着,已经陷入半昏迷,那一群人顾不上理会她,只向方淮逃走的方向追去。
方淮的速度太快了,他此刻的身体早就超越人类肉身的极限,抛出去的锁链根本够不到他,反而越离越远。
那些人见猎物马上要逃脱掌控,终于按捺不住,交换过眼色后,各人掏出一个银哨,哨身刻满了深奥晦涩的符文。
所有人掐准同一时间,运足全身灵力一吹,高亢的哨声立刻响彻数百里之内。
这哨声钻入在夜色中如鱼得水、越逃越快的方淮耳中,造成了撕裂神魂的痛苦,方淮愤怒又凄厉地长啸了一声——这声音也不属于人——他从半空中坠落下去。
青年重重地摔在地上,草叶泥土沾满了全身,狼狈不堪,但双眼和手上龙鳞的光辉,依旧那么鲜艳夺目。映衬着他俊美的面容,有种凄艳之感。
美丽而又强大的野兽,既令人赞叹心折,也让人想要捕获、凌虐,使它臣服。
随之而来的捕猎者们围过来,扔出锁链将他四肢捆住。
“这就是第三个。”
他们将他手脚踩住,有人抬起他的下颌,抚摸他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叹道:“这一个格外的……”
“手上的龙鳞,比那一个漂亮多了。”
一个人喉结滚动着,手向下抚过他的脖颈,往他交叠的衣襟里探去,“这里面会不会也有……”
他话没说完就停住了,手也停住了。他对面压制住方淮的同伴不免奇怪,以为他有什么发现,抬起头一看,却见他双眼圆睁,胸口一个血洞,“嗬嗬”地倒了下去。
同伴露出惊怖的神色,然而连叫喊声都发不出,一眨眼间,他自己身上的血肉也一块块剥落,只剩惨白的骨架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一样。只不过他们死时的鲜血,没有一点溅到被围住的方淮身上。
男子高大的身影悄然而至,一脚踩在那只差点探到方淮衣襟里的手上,碾了个粉碎,俯身把方淮抱起来。
身上的锁链被男子轻易就捏断了,扔在原地,方淮在他怀里剧烈地喘息着,被他抱到了一处干净的草地上。
余潇一只手抚摸着方淮的面庞,道:“师兄,师兄?”
方淮仰起头,喘着气失神片刻,那一双冰冷的兽瞳转过来与他对视,立刻浑身绷紧了,五指成爪,锋利的龙鳞朝他的喉咙割去。
余潇一手轻松钳住他的手腕,低下头,另一只手仍然不住地摩挲他的脸庞,与他额头抵着额头,用低沉缓和的声音安抚他道:“师兄,是我,没事了。”
两个人脸挨得极近,呼吸交融,连眼睫都交错在一起,余潇看着这朝思暮想的人,早不由自主吻住了那微张的嘴唇。
方淮又挣扎起来,余潇紧紧抱着他的身体,怀抱比那锁链还牢固,怎么都挣脱不开。方淮便愤怒地把余潇的嘴唇咬出了血,但血液一渗入他口中,好像从未有过的香甜,比最上等的美酒还醇厚。
方淮不挣扎了,他就像个贪食的幼童,从来没尝过这样的美味,手臂情不自禁地环过余潇的脖颈,凑上去吸吮他口中的鲜血,连身体都柔软下来。余潇搂紧了他。于是亲吻愈发的缠绵。
满月的清辉洒下,两人的影子笼在草地上,像两只耳鬓厮磨的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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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才发现,我不是要虐师弟吗怎么又给他吃糖了!
这大概就是亲妈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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