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匆匆(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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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喜跑到孟园,飞快地跨过小院的门槛,推开屋门道:“公子!”

方淮在那副画前转过身,还披着常穿的那件大氅。七喜胸脯起伏着,将袖子里的小纸包交到他手里。

方淮打开纸包,里面是两颗上品藏息丸。

他将纸包握在手里,七喜服侍他脱下大氅,收进了屋中的柜子里,再走回他面前。

方淮拿了一颗藏息丸给七喜道:“准备好了?”

七喜拿着那乌黑的药丸,看了看他,将药丸塞进嘴里,有点费力地吞了下去。

方淮将另一颗吞下,转身移开画轴,启动了机关。

七喜瞪大眼睛看着石壁下沉,露出黑漆漆的入口,方淮背对着她招了招手,七喜牵住他的衣角,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跟随他走了下去。

走进去之后,周身反倒渐渐清晰起来,机关在他们身后合上,方淮取下壁上明珠道:“按图纸上来看,应该只要走不到一个时辰,身体不要太紧绷,就怕你走到后面没力气。”

他回身看着七喜,笑了笑道:“就当是陪我在园子里逛逛。”

七喜也笑了笑,可惜这次的紧张没那么容易舒缓了。

她从入宫起,就没有离开过这里。此时紧张中还掺杂着一点新鲜和激动,又有一些难过。

脑子里一会儿想象着外面的世界,想象着师姐描述的仙界,又不断地回想和姐姐们在一起的日子。她分不清自己是期待多一些,还是不舍多一些?

她又看着公子的背影,肩膀是属于男子的宽阔可靠,和她复杂又紧绷的情绪不同,方淮浑身上下,从眼角眉梢,到托着明珠的手,都没有一丝颤动。仿佛真是在鸟语花香的庭院里闲逛。

然而这里没有鸟叫,也没有树叶摇动,更没有草丛中或蹲或卧的灵猫们,只有她和公子的脚步声,在静寂幽深的隧道里回响着。

那脚步声也是不紧不慢,七喜攥着那尚存一丝温度的衣角。这温度其实来自她自己的手心,但此刻却是将她和公子紧紧联结在一起的媒介。听着不急不缓,节奏如同雨后屋檐一角的水滴的脚步声,她终于慢慢放松了身体。

随着他们不断往前,隧道也越来越狭窄,方淮这样的成年男子只能佝偻着身子勉强通过,挖掘出来的墙壁被一层叫不出名字的东西覆盖着,七喜试着去摸了摸,柔软又干燥。

她早就忘了数时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方淮忽然停下,她正在漫无边际地想着许多人许多事,这一停让她吓了一跳,一头撞进方淮的后背,不禁喊道:“公、公子!”

“没事。”方淮回头看了看她,露出一个微笑。

七喜看着那个微笑,只觉得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笑容,明珠昏暗柔和的光芒下,影影绰绰的眉眼,清润又深邃的眼眸,闪动着从未有过的光彩,流淌着一种或许可以称之为喜悦的情感。

无关任何人任何事,不过是牢笼打开,苍鹰拍翅飞向天空的喜悦。

天空下着又湿又重的雨。

婢女端上刚好八分烫的茶,对尹凤至道:“这里的茶叶粗糙不能入口,小姐只握着暖暖手吧。”

修士虽然身体不似肉体凡胎那样沉重,但也是知冷热的,天道在四季晴雨这方面,对修士还是凡人都是公平的。

比如这样细雨淋淋、寒意浸骨的天气,没有哪个正在赶路的修士或者凡人会喜欢,尤其是在魔界范围里,雨中往往裹挟着瘴气,会让修士四肢沉重迟缓,修为较轻的,可能还会支撑不住中毒晕厥。

婢女将茶盏呈给尹凤至,就在一旁站定道:“早上启程时还好好的,结果没到午时就变了天,轿辇也坏了,真是流年不利。”

另一名婢女道:“这也罢了,就是这样,那位余公子还要咱们小姐淋着雨赶路呢,那么急着回去,就自己回去呗,我们大小姐才不受这个罪。”

尹凤至看了一眼廊檐下,背手对雨而立的余潇。

又过了一会儿,两名太真宫的男弟子从她们面前走过,这两人方才和尹凤至的随侍一起将坏了的轿辇抬到屋后去修理,此时径直走到余潇身后道:“少宫主,轿辇要修好,怕是还得再等一个时辰。”

余潇道:“尽快。”

“是。”

弟子正要退下,余潇又道:“慢着。”

弟子又停步躬身,余潇道:“轿辇是怎么坏的?”

弟子道:“底座的一个小机关磨损太重,中心一根轴断开了,这轿辇又大又沉,机关坏了,谁也抬不动。”

“余公子若是急着回宫。”尹凤至缓步走来,“带着你的人起身就好。不必顾虑我,我只要顺利离开魔界,就不会跟姑祖母说你护送不力。”

言下之意,她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余潇就得承担尹梦荷的怒火了,尹凤至自认在她那位姑祖母心中还没有那么重的分量,不过尹梦荷最讨厌别人忤逆她,要还是阳奉阴违,那就是罪加一等了。

余潇看了她一眼,对弟子道:“再等一个时辰,修不好,就启程回宫。”

弟子退下,尹凤至在廊下站了一会儿,余潇始终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对她视若无睹。

尹凤至对他的冷淡也习惯了,眼下无所事事,她又有些想刺探这人的欲望,仅仅出于兴趣。

“余公子昨日问我的话,叫我回去想了许久。”

回应她的只是单调的雨声,尹凤至也不恼了,反而笑道:“你问我是不是真心爱……你,那你问我那些话时,又是否出于真心呢?”

余潇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你不是为了情爱就跟男人走的女人。”

尹凤至一怔,余潇转过头来,看着她道:“所以,与其想我说的那几句话,不如叫人好好检查你的轿辇,才不至于现在半路耽搁。”

“……”

尹凤至开始反省自己为什么要送上门去吃瘪,她道:“出行检查轿辇是随从的本分,用不着我特意吩咐。出了这样的事也是极少见,想是随从中有人不当心……”

她没想到她随口而出的这句话,却招来余潇迅速地看了她一眼,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极少见?”

七喜抓着方淮的衣角,从狭窄的隧道里钻出来,才发现外面是一个开阔的圆洞。天光从头顶的洞口倾泻进来,有些刺眼。

她躲在方淮身后,遮挡这一时还适应不了的光线。忽然感觉到头顶一明一暗,一个身影从上方洞外矫健地跃下,声音中难掩喜悦:“方公子!”

七喜捂了会眼睛,从方淮身后探出头去,只见一个英气健朗的青年轻松落地,大步上前,想去抓方淮的手,手伸到半空又觉得失礼,僵硬地缩了回来。

七喜当然认得这个人,那包有两枚藏息丸的纸包,就是她在外门从这个人手里接过来的。

不过这人见到公子时的眼神,和少宫主有些像,不过没有少宫主那么的有……占有欲?这个词是姐姐们教她的,有时候她也觉得少宫主抱着公子,就好像灵猫们圈着尾巴护食一样。

当然,少宫主比灵猫吓人一万倍。

七喜想到少宫主回来发现公子不见了的情景,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方淮只当她还在紧张,手掌包着她纤弱的肩头,对许榕声道:“你先带她上去。”

许榕声本来一句“我先带你上去”都到嘴边了,听方淮这么说,只好拉过被他推来的七喜,对小姑娘说一句“得罪了”,便揽着她的腰飞身上了洞外。紧接着又把方淮带了上来。

方淮环顾四周,这里是一座简陋的小院,围着破旧的砖墙,他们跳上来的地方是院中一口干涸的井。

许榕声道:“已经都打点好了,马车停在后门。”他从一旁的晾衣杆上取下两件斗篷,交给方淮和七喜,又给自己和他们的脸上都戴好易容的皮纸,“师父回信来说,会在苍桐镇等我们,她体质特殊,倘或离风烟城太近,就会被尹梦荷察觉。”

方淮看了看天,此时已有些阴阴欲雨,道:“下了雨就不好了。”他和七喜分别披上斗篷。

许榕声也看了看天色,替他们打开后院的门道:“不用担心,他们没那么快回来。”

方淮跨过门槛的脚步一顿,看向他道:“你做了什么?”

许榕声愣了愣,道:“我担心那余潇太早回来,就在尹大小姐的轿辇上动了手脚。”

方淮心里一沉,眉头拧起,低声叱责道:“做这件事怎么事先不和我商量!”

许榕声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个变了脸色,道:“我是临时想到这个主意,尹大小姐的轿辇一坏,眼下又要下雨,他们必定会在半路停下……”

方淮深吸了口气,揽着七喜先上了马车,许榕声翻身坐在驾车的位置,轻甩了一鞭,马匹小跑着走出了狭窄的巷道。

“必须尽快出城。”方淮靠着壁板,隔着车帘对许榕声低声道,“你太小看他的疑心了,多此一举,只怕是弄巧成拙。”

许榕声这时心里才涌起一丝悔意,不过仍然抱有一丝希望道:“或许他没有你想的那么……”

方淮道:“我夜夜和他同床共枕,你以为我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人?”当初栽那一跟头的教训还不够吃的吗?

许榕声心头拧了一下,不知是为了方淮责怪他先斩后奏,还是为了他那句“同床共枕”。

他们顺利地赶在下雨前出了城。

马车在城外另换了一辆,在连通风烟城和其他城镇的大道上飞驰着。

方淮道:“送我们到苍桐镇,你立刻抄另一条路往回走。”

许榕声道:“总要看着你们好好地跟师父走了。”

方淮道:“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他的手稳稳地按在身边七喜的肩上,“我不想牵连更多的人。”

许榕声想到还在风烟城的母亲,他为了不让方淮歉疚犹豫,还没有告诉他自己来找生身母亲的事,咬了咬牙,又用力抽了一鞭拉动马车的麟驹。

细雨从浓云中飘了下来,很快,雨丝变成了雨点,打在车的顶盖上。

许榕声不顾雨水将他浑身浸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终于,在湿淋淋的雨幕中的最远处,隐约出现了村镇微茫的灯火。

“公子……”

七喜缩在方淮的怀里,雨水湿气中瘴气早就渗进车内,她修为低微,根本抵御不了瘴毒,即便许榕声给他们吃了能减轻瘴毒的丸药,但仍然从骨子泛起针刺般的疼痛。

她不禁紧紧地靠着方淮,男子怀中有别于寒冷湿气的温暖干燥的气息,是她唯一的慰藉。

方淮其实身体内里还不如她,但却能在这种绵密的疼痛中保持清醒,抚了抚她的发髻,嗓音还是那么温和,道:“是不是后悔跟我逃出来了?”

“不……后悔。”少女在他怀里模糊地应道,“公子……开心……”

方淮叹了口气,道:“如果不是实在无人可用,也不想把你牵连进来。”声音几不可察。他将手掌贴着少女的额头道:“睡一会儿吧。”

七喜刚忍着疼痛昏昏沉沉将要堕入梦中,忽然一声“轰隆隆”的雷鸣,将她惊醒。

方淮的目光穿过摇晃的车帘,向远方望去,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麟驹泥塑一般站着,许榕声狠狠地抽了两鞭子,它反而卧倒在地上。

许榕声心中焦急,翻身下车去察看麟驹的情况。双脚踩进湿润的泥地里,忽然心口一窒,回身看去。

一道闪电将整个郊野照得亮如白昼,马车后十余丈远的地方,一道高大峻挺的人影峭然而立。

一瞬间的电光都还没消失,许榕声就被摁进了一地泥水里。

整个人嵌进地里,口鼻被泥水塞堵的那一刻,他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他不过是匍匐在强者脚边的蝼蚁而已。

仅仅只是这个想法,连不甘、悔恨这样的情绪都来不及在心头酝酿,他就感到即将被碾碎的痛苦。

马车里的方淮在许榕声被摁倒时就瞳孔一缩,身体先于大脑下了车,只不过他四肢关节早就因为瘴气而刺痛麻木,所以是狼狈地摔下了马车。

因为他的动作,余潇的手迟缓了一下。

就在此时,在晦暗的天地间,在浓密的雨幕中,一条条金光灿烂的锁链伸出,轨迹如同深渊中游动的金龙。

那锁链比余潇更快地穿过来。众人眼前一花,锁链便一左一右牢牢捆住了余潇的两只手,逼迫他松开了许榕声。

许榕声用手捂住脖颈,在泥水里脱力地翻过身,方淮踉跄着前去查看他的伤势。

余潇看着方淮,如同发狂的野兽般低吼出声,双掌成拳,身体迸发出鲜红的魔气,刹那间锁链原本纯金无瑕的表面便出现了裂纹。

于是立刻有更多的锁链加诸在他身上,将他的四肢和躯体紧紧绑住,禁锢在原地。

方淮抬头看向半空,道:“雁姑。”

身着雁翅纹白袍的女子凌空而立,看了他一眼,颔首算作招呼,把略显惊讶的目光落在余潇身上:“竟然连缚龙锁也险些困不住他。”

锁链在余潇身上铮铮作响,还有他浑身骨架都发出“咯咯”的响声,锁链嵌入血肉里,声音连嘈杂的雨声都盖不住。

雁姑落下身形,脚踩着离地几寸的虚空,指尖运起灵力,治疗着浸在泥水里始终爬不起来的许榕声,看着他摇摇头道:“不中用。”

随即递给方淮一瓶丹药:“解你们的瘴气。”方淮接过,倒出两颗,一颗喂给七喜一颗喂给自己,立刻感到骨头的刺痛有所减缓。

等做完这些,雁姑才又看向余潇道:“这就是当初撞破仙君结界的那个小子?”她手指一抬,又有十余道金锁捆了上去。

方淮安抚了惊惧的七喜,让她躺回车内,才终于将目光投向那个跪在泥地的人。

余潇健美修长的身躯已经在挣扎中残破不堪,锁链嵌进血肉,直接勒在了骨头上,可他好似根本感受不到肉身的痛苦,一边挣动着,一边双目死死盯着方淮。

那些鲜血浸润了他的黑袍,看不到颜色,却在衣袍的边角混淆着雨水滴落,在脚下汇聚成鲜红的溪流。

此情此景,连方才在他手下死里逃生的许榕声也看得触目惊心。

雁姑道:“真是只野兽。”

方淮四肢还没完全从瘴气中恢复过来,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许榕声不禁道:“方公子……”

方淮没听见他的喊声,一步一步走到离余潇两丈远处。

余潇更加剧烈地挣扎向前,可惜除了让脚下血色更浓之外,并不能移动半分。缚龙锁,不光束缚肉身,还束缚神魂。

他唯有一张轮廓深刻的脸没被血色浸染,此时雨水从眼廓、鼻梁到唇峰不断流下,双眼仰视着方淮,翕动着嘴唇,沙哑地喊道:“师兄……”

方淮半跪下来,平视着他,看着那双充血的眼睛,雨水流进这人的眼眶里,像泪水一样滑下来。

的确是野兽,想要拥有,却只做到了毁灭。

方淮垂头片刻,站了起来,对着仰视他的人道:“余潇,都结束了。”

不知为何,他感到眼角流出温热的水滴,很快融进脸上冰冷的雨水里。

他退后几步,转过身,走上马车,雁姑提着许榕声也坐了上来,麟驹在灵力的支撑下,重新立起跑动。

马车在大道上飞驰而去,很快消失在最远的边际。

漫天的雨点打下来,乌云如同翻涌的浓墨,越压越低,直到整个荒野和昏暗的天色混为一体。

“轰隆隆——”

一道雷声响彻了原野,仿佛天神的叹息,天空的浓云以原野中某个点的上空为中心,形成一个骇人的旋涡,几乎惊动了数千里内所有的凡人和修士。

许多人跑到屋檐外,在雨中抬头凝望远远的天空的异象,喃喃道:“这是……渡劫!灵寂期以上修士的渡劫!”

在无数人的惊叹、疑惑、猜测中,大雨一直下到真正的夜晚来临。当乌云散开,露出一抹月牙时,荒野中,重重锁链都像轻烟一样散去,只剩下满身是血的男子,倒在静寂的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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