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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梁元忠这个名字出现在即将入门的弟子名单中,方淮就已经警觉,所以才主动接过了主持弟子入门试炼的任务。
而现在,梁元忠居然死了?谁杀的?
方淮脑中也是一团迷雾,好在这件事他不过碰巧被抓了个失职,与事情本身没有牵扯,三春真人和玉虚真人并没问他什么话。
大殿上因为三春真人和玉虚真人争论无果,一时寂静了。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到,打破了寂静。
进来的是摧心堂堂主,和李持盈。摧心堂负责维持门中秩序,掌管刑罚,这件事自然由他们来调查,而李持盈却是被三春真人派去协助调查的。
两人进来行礼。三春真人道:“查出什么结果没有?”
堂主道:“根据尸身和出事的那片荒野地来看,似乎是在野外被魔兽所杀。”
玉虚真人道:“你意思是他晚上不好好在客栈里呆着,自己给魔兽送上门去?”
堂主道:“当然也不是这么说……”
玉虚真人道:“而且仙界怎么会贸然出现魔兽作祟?”
李持盈淡淡道:“这魔兽并非贸然出现,而是死者自己饲养的。”
玉虚真人怒道:“一派胡言!他马上就要入太白宫,怎么会饲养魔兽?”
“那么他随身的物件又是怎么回事?”李持盈示意,堂主将一枚挂坠取出,坠子是一枚鳞片。“这是魔蛇的蛇鳞。是从死者身上搜出来的。据同行的人说,的确曾见他带着这枚蛇鳞。而他身上的伤口,也证实是蛇虫一类啃咬出来的。”
玉虚真人怒极反笑道:“人已经死了,你们还要拿这些片面之词来糊弄本尊……”
李持盈道:“人证物证俱在,师叔公不信,可亲自去验尸盘问。晚辈怎敢在长辈面前口出诳语。”
玉虚真人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三春真人道:“师叔,红渠和张师侄(摧心堂堂主姓张)不过是奉命调查,师叔也不用难为这些小辈。你们先下去吧。淮儿,你疏忽职守,自己去摧心堂领罚。”
方淮躬身道:“是。”
说着便和李持盈还有堂主一块退下了。离开了沉雾峰,方淮先去摧心堂领了罚,无非是扣他几个月灵石。随后回到父母的居所,见李持盈和方其生坐着,正谈论方才的事。
方淮不假思索道:“这事与师叔一家没半点关系,分明是那玉虚师叔祖心疼弟子,乱给人安罪名。”
方其生看着他笑道:“我们也没说是你师叔师叔母做的。不过,你也太偏袒你师叔家了,尤其是潇侄儿。”
李持盈道:“是啊。余潇在三叠峰禁闭也有快五年了吧?你时不时偷偷地去探望他,以为爹娘不知道?你可知这样做要是让人看见了,对咱们两家非议更多。”
方淮道:“非议早就有了。何必关心那些外人的闲话。”
夫妇俩都笑了起来:“我瞧你平日行事与人来往还算妥当,怎么到潇侄儿身上,就顾前不顾后起来。”
因为主角是重点保护对象啊,不光身体安全要保护,心理健康也要保护。方淮心里暗暗叹道,不过说到这里,他心里忽然朦胧地闪过一个念头,昨晚梁元忠被杀,而他在三叠峰上无知无觉地睡了一个晚上……
他在想什么,他居然疑心到余潇身上去了?
余潇如今连金丹期修为都没到,就算昨晚趁他睡着离开,逃过了他的眼睛,但也逃不过勘察附近的灵器啊。
方淮定了定神,母亲仍在叮嘱他:“潇侄儿在三叠峰受罚固然煎熬,但你也不要太频繁去探望他,尤其是这一阵,玉虚真人指名的那弟子刚死,我看他多半还是迁怒了你师叔母,你这时也不要往潇侄儿那里跑了,免得招祸。”
毕竟玉虚真人身为二代长老,若是有意把目光盯在余潇一家身上,保不齐会发现端倪。
方淮听母亲说的话有理,尽管因为心头隐隐的挥之不去的疑虑,迫切想要再去三叠峰见余潇一面,却也按捺住没有立刻去。
梁元忠的事,因为证据合理,玉虚真人再怎么心有不甘,也只能听从掌门的决定,此事就以梁元忠饲养魔兽被反噬为结果,不了了之。
直到三个月后,方淮才又抽出空当,避开众人耳目,去了趟三叠峰。
余潇一如往昔,方淮把梁元忠的事当新闻和他说了,余潇态度十分自然,和平时听他说那些奇闻趣事时的反应没有什么区别。
方淮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余潇望着他道:“所以师兄为了这件事,这么久都没敢来吗?”
方淮道:“那玉虚真人一心只认为这事是师叔母做的,我怕惹他怀疑,就一直没有来,免得被他看出痕迹,徒增口舌。”顿了顿,笑道:“你连着三个月都没人陪你说话,一定无聊得很吧?我来得急,也没带什么解闷的玩意来。”
余潇道:“师兄人来了就好,东西都不重要。”
这话反而更惹人怜惜,至少方淮是很吃这一套。于是兴致勃勃道:“我今日无事,就多陪你一会儿。对了,我刚练成一支琴曲,弹给你听怎么样?你在峰上待得久,琴棋书画这些想必都生疏了。”
他这些年除了做好首席真传的分内事,闲暇之余,见别人都在修炼,他便将李持盈给他的那本琴谱放在手边练习。那张七弦琴也成了他随身携带的东西。
练琴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只不过练久了,渐渐能在抚琴时找到一点内心的安宁。
有时候独坐在林间,琴声从指间流出,在他的心灵和大脑中震颤着,把他对于未知世界和未来的不安尽数抚平。
方淮自认是个普通人,一个在21世纪生活了二十多年,思想和观念都已经定型的人。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刻起,“方淮”的身体里装的就是一个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和为人准则的成年人。所以他干不出剖走主角金丹,伤害他一家的事。换做其他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他都不会这么做。
方淮本来是弹琴给余潇解闷,但随着曲调悠扬起伏,不禁有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过尽管如此,他双目不能视物,耳朵总是比别人要灵敏许多,所以在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时,他立刻惊醒过来,抬头道:“谁?”
余潇道:“师兄?”
方淮站起身来道:“我听见有人叹气,你这峰顶上有别人?”
余潇上前拉住他的手道:“师兄莫不是听错了?我也在这里,并没有听见有人叹气啊?”
“没有吗?”方淮偏过头来,皱着眉。不怪他太警惕,他偷偷来探望余潇这事,让谁知道了都是个把柄。何况他是首席真传,看似有母亲和外公撑腰,但太白宫上下,也有不少眼睛在盯着他。
余潇道:“没有。师兄是不是太累了?”
方淮脸色有些狐疑,但被余潇劝慰了两句,仿佛真的是他听错了,只好暂且放下心来。
琴曲被方才那个小插曲一打扰,也没了续弹下去的心思,方淮便一边和余潇说着话,一边在石桌旁坐下,只不过刚坐下,他无意识地转动拇指上的扳指,灵戒自然而然放出灵力感知周围的物体,立刻察觉到一旁摆各种小玩意的石架上,与平常相比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些小玩意都是他一样一样带来的,方淮再熟悉不过,走到石架旁,伸手抚摸上面一件瓷器,形状是一只仰着头抬起爪子的猫,果然上面有缺口和裂纹。
一只手握住他伸出去的手道:“这件瓷器被我不小心打碎了,怕师兄怪罪,所以没说。”
方淮道:“没什么。”他把那瓷器取下来收进宝囊里道:“既然破损了,不如我拿回去修补修补,再给你送来。”
余潇道:“好。”
方淮道:“看来我的确有点累了。那我先回去了,等过两天再来看你。”
余潇顿了顿道:“好,师兄慢走。”
方淮招来白虎,嘱咐了他两句,便下峰顶去了。
等离开了三叠峰,到了僻静的山林中,方淮骑着白虎,心头还想着方才的事。不由低头道:“大白,那声音你听见没有?”
大白动动耳朵,呼噜了一声。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它虽然身形长大了,但灵兽心智发育向来缓慢,一般要到三十年以上才能成熟,而后才能开神智。
方淮叹一口气,摸摸它的大脑袋。或许真的是他多疑了吧?
他这次来看余潇,本来是准备多陪他一会儿的,因此把手头许多事情都推了,结果横生枝节,没呆多久就下山来了。这时候即便回自己的住所,也是无事可做。于是便让大白放缓了速度。
白虎驮着他走在密林中,这里是碧山深处,十分荒僻,丛林茂密。头顶上鸟啼声清脆,嘁嘁喳喳不绝于耳。林中却十分清幽。
临近傍晚,方淮虽看不见夕阳,却能想象霞光漏过枝叶渗进来,此起彼伏的鸟啼声,想必更显得林子里的画面空幽美好。
他思绪漫无边际,时而对方才的事情感到一丝疑虑盘桓在心头,时而又倾听林中的声音,想到琴谱里有一首《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把“人语”改作“鸟语”,就再恰当不过了。
他正这么想着,耳边居然真的听到了《鹿柴》的琴声。
方淮先是愣了愣,而后精神一振,这回总不是他的幻听了吧?
他拍拍白虎毛茸茸的脖颈道:“你说呢?你要是听见了,就带我去看看是谁。”
大白当即调转方向,驮着他向密林的深处跑去。
越靠近,琴声越发明晰而深远。这首《鹿柴》本来是作曲者傍晚行走在古木之中,描绘其空寂幽深的境界,但耳边的这道琴声之中,却隐隐掺杂了一股道意。
大白穿过林木的缝隙,跳过一截横木,终于停了下来。
琴声也跟着停了。
方淮从白虎身上下来,朝着一个方向拱手道:“太白宫五代弟子方淮,见过这位前辈。”
约莫数丈之外,一个男子爽朗的笑声响起道:“我还以为这深山之中,不会有人走进来呢。”
方淮道:“打搅前辈抚琴,实属无意。只是听前辈奏的这曲《鹿柴》,意境高深,忍不住循声而至。”
那人很是惊讶道:“你认得这曲子?”
方淮道:“晚辈的外祖母曾传下一本琴谱,其中便有这首曲子。”
那人来了兴趣道:“那你会不会弹奏它?我练习这支曲子已经许久,但总是不得其意。”
方淮想了想,他虽目不能视,对这人来历也毫无所知,但从这人的琴音中,听出一股潇洒疏朗之气,便对对方先抱了两分好感。听他请自己弹琴,也就走出来几步,取出琴来弹了一支《鹿柴》。
曲调一样,可那人却越听越惊奇,等琴音落下后,便拍掌大笑道:“好!你弹的这支曲,才算是返璞归真,回归本原。”
方淮不知道他那么惊奇是为什么。向来修道之人,修为越高深,心志越坚定,“道”也越纯粹。在修道的过程中,“道”是慢慢形成的,它渗透到一个人行为举止,思维想法,乃至对世间万物的感受和认知。
所以这人抚琴之时,不自觉将自己的“道”融入了琴声。这样反倒使方淮平时练惯了的曲子,多了一番别的意蕴,像是空幽的古木林中,多了一个人在吟唱。
而自己的弹奏不过是照葫芦画瓢,没什么脱俗的地方,他这些年练琴都是选的无人的地方,自娱自乐罢了,也只有余潇听过他弹琴,再来就是面前这位。
那人却如获至宝,对他道:“这位小友……”
方淮赶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那人又询问他师承,得知他母亲是李持盈后,笑道:“原来是红渠真人的爱子,难怪有如此天赋。”
天赋?方淮不由苦笑,这恐怕是跟他最搭不上边的词了吧?
他拱手道:“敢问前辈是来自……”
那人笑道:“鄙人是昆仑弟子,道号月枯,小友不必再称我为前辈了。”
昆仑?方淮忽然灵光一闪,不由道:“请问……”
那人却也道:“还想向小友探听一个人,是一位年轻的姑娘,个子高挑,佩着长剑,也是我昆仑弟子。不瞒你说,我来此处正是因为门中长辈传唤,命我带她回去。”
昆仑的女弟子,佩着长剑,跑到碧山来……
方淮忽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对啊,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余潇在三叠峰顶,可不止悟出了“琴心三叠”,他还遇见了个妹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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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潇站在“桃花岩”三个大字前,凝视着那行云流水般的字迹,他初来三叠峰时剑道粗浅,并没感受其中的真意。此时再看,却觉得剑意有如碧海潮生、惊涛拍岸,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咦,原来已经有人了?”
一道女声响起,清亮有如山谷溪声,停在余潇的背后。
余潇在这峰顶囚禁数年,许久未听过人声,甚至因为长期没和人说话,连声音都有些嘶哑。
“谁?”
他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少女身着嫩黄的纱衣,腰配长剑,秀眉凤眼,微带笑意。见了他的模样,不由得一怔。
余潇想起来自己脸上的疤痕骇人,不由别过脸去。
峰顶寒风不息,把少女的衣袂吹起,真有如仙子降世一般。
——《金丹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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