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前那根沉重的短横木被从门缝插进来的刀背轻轻抬起往旁挪去再放下,在寂静的黑暗中发出不规律的叩叩声响,声音极小却令人恐慌。
闻鹤音一开始以为是偷盗蟊贼,起身大声呵斥:“哪来的小贼,这般嚣张!?”试图将外面的人吓走。
他怒吼过后,屋外静了一瞬,突然!外面的人竟然开始拿脚猛地踹门!似乎恨不得马上冲进来!门板破裂的巨响搅乱夜晚宁静,紧接着,隔壁屋子传来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将这个山林驿站变成了恐怖之地。
闻鹤音和慕之明皆被吓得一激灵,闻鹤音回过神来,拿起剑就往门边走。
慕之明将他一把拽回来:“阿音我们逃,不和他们纠缠打斗,谁知道外面有几个人,武功如何啊!”
“好。”闻鹤音将木桌木柜凳子拖到门边抵住门拖延时间,而后与慕之明小跑到窗边,闻鹤音双手扒住窗户上边木框双脚往外一蹬悄无声息地翻身至瓦片屋顶上,随即伸手将慕之明拉了上去。
慕之明才在屋顶站稳,听见房门被踹破的巨响,以及搜寻人时将桌椅接连弄倒地的‘哐哐’声。
“少爷,走。”闻鹤音压低声,两人猫着腰轻手轻脚地从驿站屋顶最左侧奔至右侧,闻鹤音俯身看了一眼,确认这间屋内无人后翻身下去,又将慕之明接了下来。
这间屋子明显刚被袭击过,满地狼藉,桌椅倒地,慕之明走了两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借着薄凉月辉他低头定睛一看,吓得当即捂住嘴。
那是使团里的一位随从,他的喉咙被利刃割开,整个人倒在血泊当中因死不瞑目,已浑浊的双目瞪圆。
若刚才慕之明和闻鹤音没有谈天而是沉睡,那此时,他俩恐怕也已经是两具尸体了。
靠着绕屋顶争取了一些时间,两人躲避着刺客来到驿站马棚,可马棚里哪还有马匹,两人不得不用双足逃跑,驿站里的屠杀还在继续,刺客们一个活口都不留,无论是驿使还是使团的人皆不放过,一时间惨叫声回荡,血腥味浓重。
闻鹤音拽着慕之明逃出驿站在山间树林疾跑,不多时,两名刺客察觉后追赶上来,闻鹤音将慕之明往身后一推,拔剑上前,以一敌二。
三人在林间打得难分难舍,刀光剑影之中,闻鹤音用剑柄击晕其中一名武功较弱的刺客,可就在他喘息的片刻,一枚短镖划破空气狠狠扎进闻鹤音右肩——另一名刺客丢暗器偷袭。
“呃!”闻鹤音吃疼捂住肩膀后退两步,腥红温热的鲜血溢出他的指缝跌落在杂草上,他脸色煞白。
“阿音!”慕之明惊慌失措地喊。
那刺客原本想乘胜追击解决闻鹤音,一听见慕之明的声音,竟立刻举剑转身朝他冲来。
但有人比他更快,就在刺客手里的剑距离慕之明胸膛不过几寸时,一把三尺长的薄剑贯穿了刺客的喉咙。
这名刺客太过大意,低估了闻鹤音的轻功,闻鹤音拼了命地冲过来的,幸而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慕之明。
刺客脖颈温热的血喷溅在慕之明身上,烫得他浑身发抖,可他根本顾不得擦血,慌张上前扶住肩膀受伤的闻鹤音,心脏阵阵紧缩:“阿音!你还好吗?!”
“少爷,快走。”闻鹤音咬紧牙关,“驿站方向有脚步声朝我们这来了,声音很杂,人很多。”
两人踉踉跄跄又往林深处跑了数步,忽遇山涧深潭挡路,闻鹤音正要绕道,慕之明一把拽住他:“阿音,我们藏深潭里吧!这么逃下去必然被追上,不如拿命赌一把!”
“什么?”闻鹤音吃惊,“少爷我是习武之人不畏憋气,可你不行啊!”
“我行的!”慕之明道,“你忘了我年少时练过吗?别说了,快下去!”
桂魄悬空,万里清虚,一丝生机被冷得彻骨的深潭藏起,让慕之明和闻鹤音逃过了黑衣刺客的搜查追捕。
可虽躲过刺客,但湿透的衣裳和深山夜间的寒冷几乎要了两人的命。
在寻人帮忙的山路上,闻鹤音因失血过多晕厥,慕之明一路背着他,强撑着一口气于黎明破晓时分走到山脚一处小村庄村口,他再无力支撑,身子一歪,与闻鹤音一起栽倒在路边。幸好有心善的村民路过,将两人救起。
两人在村庄里养了三日伤,这期间,慕之明隐约猜到刺客是谁派来的,知晓只有赶紧回京将事情启奏给陛下才是上策,所以虽闻鹤音肩膀伤口未愈,慕之明也被冻得肺病复发天天咳嗽,但两人依旧坚持拖着病躯重新启程,往京城赶去。
两人白日只敢走人群密集的官道大路,夜里少眠多赶路,终是于三日后的黄昏傍晚御马至京城城郊。
赶路太过辛苦,慕之明一路咳嗽得厉害,在城郊茶棚休息时,整个人俯身缩着肩膀坐在木凳上蜷成一团咳得撕心裂肺,闻鹤音匆匆找送茶小哥讨来一杯温热清茶放到慕之明手里,担忧道:“少爷,再坚持一下,再过半天我们就到京城了,就能回府了,我一定要把那个幕后黑手揪出来,好好地揍他一顿!!!”
“阿音。”慕之明双手捧着清茶,声音虚虚地喊他。
“少爷,怎么了?”闻鹤音问。
慕之明:“你肩膀的伤如何了?”
闻鹤音的伤其实未愈,多日劳顿还有溃烂趋势,但他一直咬牙忍着:“少爷,我肩膀的伤没事了。”
慕之明:“好,等等我自己回京城,你别跟着我了。”
闻鹤音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为什么?!”
“阿音,你听我说。”慕之明让闻鹤音坐下,低声道,“刺杀使团是诛三族的大罪,对方已狠下心不留活口血洗驿站,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放我们回京,其中必定有诈。”
闻鹤音:“那我更要跟着你!万一就这半天,他们动手了怎么办?”
慕之明摇摇头:“要动手他们早就动手了,如今临近京城,他们就更不可能明着刺杀,只会暗中使绊,乖阿音,你听我的话,我心里有数的。”
闻鹤音不甘心地抿唇,好半天才道:“好,那我听你的。”
“放心吧,我慕之明岂是洗颈就戮之人。”慕之明温柔地朝他笑笑,“阿音,你去问问端茶小哥有无笔墨,借来一用。”
闻鹤音点点头,找周边的人讨要了一圈,借来笔墨,慕之明将宣纸铺平在桌上,手持毛笔沾墨在纸上写了几句话,待墨干后折好递给闻鹤音:“阿音,等我离开后,你自己悄悄回京城,然后藏在裴大人那,倘若……倘若我出了什么事……”
闻鹤音:“少爷?!”
“我出了什么事。”慕之明坚持把话说完,“你就打开这张纸,照上面的话做,听见了吗?”
闻鹤音:“听见了,可是你……”
慕之明笑笑:“别担心,阿音你相信我,去,把笔墨还回去。”
闻鹤音拗不过他:“噢……”
他收起笔墨纸砚,将其还给其主后道谢,再一转头,发现慕之明已离开茶棚翻身上马驭马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少爷!”闻鹤音万万没想到慕之明会走得这么决绝,边喊边追了几步,奈何肩膀上的伤着实疼得厉害,他只能捂住肩膀停下脚步目送慕之明远去。
“少爷……”闻鹤音委屈地喊了一声,他瘪着嘴眼眶有些红
,吸吸鼻子后低头将慕之明交予他的手信放在衣裳贴身处仔细藏好,而后回到茶棚呆呆地静坐。
正此时,东宫,霍辛觐见太子傅启,同他耳语:“太子,慕之明还有半日就到京城了。”
“好,万事俱备,东风已至,是时候瓮中捉鳖了。”傅启冷笑一声,“照计划行事吧。”
霍辛点点头,抱拳退下。
半个时辰后,慈仁宫,皇后娘娘接到太子秘密手谕,她纤手捏着手谕轻轻展开一瞧,半晌后折起,轻叹口气。
贴身宫女上前,捏皇后娘娘肩膀:“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在愁闷何事呢?”
“我只是不懂,怎么会有人不愿孕育龙子,当真可以恃宠而骄到这等地步吗?罢了,信太子所言。”皇后娘娘起身,“备步辇,我们去凤仪宫。”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皇上于宣德殿接到从边疆驿传而来的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言,但字字触目惊心,骇得天地动荡。
使团出使失败,几乎所有人都被勾吉族杀害,而主使慕之明为保命独活,通敌叛国,将融焰军粮草所在之地悉数告知了勾吉人,又在回国后欺上瞒下,假装出使成功试图蒙混过关。
皇上并未立刻相信这些话,他急召亲信狴犴之首霍辛进宫,命他彻查此事。
霍辛俯首行礼接旨,然而他连宣德殿都没离开,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宫人匆匆入殿,俯身叩拜后在皇上耳边道:“皇上,方才皇后娘娘行至凤仪宫,说有人告发贵妃娘娘私藏宫外药物,有逆悖皇上之意,污六宫清静之地,命人将凤仪宫搜了个天翻地覆。”
“什么?”皇上闻言站起身,龙颜震怒,“摆驾凤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