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之明撩开布帘走出营帐,一眼看见顾赫炎站在熊熊燃烧着的篝火火架旁,火光在他眼眸里起舞婉若游龙,他转头望来,不过一眼,火光于他眼眸跃至慕之明心间翩若惊鸿。
四下无旁人,慕之明轻唤他名字,带着几分拘束:“赫炎,你……你来了啊,你军务可忙完了?”
顾赫炎一步走近慕之明,他紧紧蹙着眉,面带愠色,沉声道:“没必要。”
慕之明微愣:“什么?”
顾赫炎道:“没必要出使勾吉国。”
“啊……”慕之明并未感到意外,他回避着这个话题,笑道,“赫炎,数日未见,你想与我说的只有公事吗?我们就不能月下相约散步闲谈两句家常吗?”
顾赫炎仍坚持:“你在京城,有百种千种迁升的办法,为何要做使臣?你可知战前出使异国何其凶险?!”
他虽样貌生得清冷俊美,但毕竟是上过沙场手握血刃的将军,稍微严厉一些,便是一副不怒自威的凶煞模样,令人胆寒忌惮。
旁人若是被这么一凶,早已畏惧,可偏偏慕之明吃软不吃硬,顾赫炎这般横眉冷对,令慕之明压下了与心悦之人重逢的慌乱,慕之明冷静下来反问道:“所以将军觉得我出使勾吉是为了升官为了揽权?原来我在将军心里,是一个沽名钓誉之人?”
顾赫炎:“……”
慕之明冷声:“我奉旨出使,天命在上,将军若有异议,可上圣上,不过此地传至京城,再快也要半个月,那时候我已经行至勾吉国了。”
顾赫炎神情凝重,无言片刻后扭头就走。
慕之明喊:“等等。”
他本以为顾赫炎在动怒定不愿搭理自己,会脚步不停地离开。
哪知慕之明话音刚落,顾赫炎立刻站住,转过来望向他。
慕之明长吐一口气,平复心绪后从怀里拿出他一路贴身护着、用干净丝绢帕子包住的朱红玛瑙凤凰涅槃玉佩,他将那玉佩递给顾赫炎:“这是梁姨托我带给你的。”
“……”顾赫炎有些诧异,接过后板着脸点点头,“多谢。”
慕之明看着他,忍不住将烦扰了他一路,令他夜不能寐的疑惑问出:“赫炎,你还记得七年前九曲山春猎,你将落入山涧水潭的我救起后,决定把这块玉佩送给我的事么?”
听见这话,顾赫炎目光一瞬慌乱,他低头匆忙将那朱红玉佩用绢布裹好,靠着这短暂的片刻将他自认为恬不知耻的心思藏起,再抬眸时,语气冷漠,目光静如一谭死水:“不记得了。”
慕之明不甘心:“你不记得了吗?就是在那深潭旁……”
顾赫炎打断他的话,重复:“嗯,不记得了。”
“……”慕之明眼眸慢慢黯淡下来,一如藏到云后的月明,他心灰意冷,尴尬地笑了笑,“也是,都七年了,或许是我记错了……”
“将军!您在这儿啊!可算找到您了。”忽有将士疾步小跑来,“卫副将有急事寻您。”
“知道了,我这就去主帅营帐。”顾赫炎应声,转头看向慕之明:“可还有其他事?”
“没,没有了,惊扰将军。”慕之明低头行礼。
顾赫炎颔首,转身离开。
慕之明目送他远去,抬头望了眼薄凉的月光,长长地叹了口气,回到营帐。
闻鹤音见他回来:“少爷,被褥我铺好了,你洗漱完就可以直接歇息了。”
慕之明没应声,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昨天那个问题,答案并非喜欢。”
“啊?什么?”闻鹤音没听清。
“没什么。”慕之明摆摆手,“歇息吧。”
一夜辗转不寐,边塞的风灌入梦中,慕之明清早醒来后,披衣起身,先写了封上奏文,禀报自己已达融焰军军营,又写了封家给父母报平安,他将其交予闻鹤音,嘱阿音去驿站寄信后,已是晌午。
午时,有小将士送来菜肴,融焰军军营里的菜肴与几年前大同小异,仍是飘着厚厚一层油、羊膻味极重的面糊肉汤和烙饼,慕之明这几日旅途太辛苦,闻见膻味就不太舒适,喝不下那肉汤,但好在除了这些,食盒里还有一碟又香又脆的芝麻酥。
慕之明将芝麻酥拿出来,掰了一块塞嘴里,细细地嚼着,满口生香。
正此时,夏侯虎来拜访,他走进营帐,爽朗笑道:“小兄弟,在吃饭呢?”
慕之明起身将夏侯虎迎进来,请他在矮案桌旁坐下:“方才写信耽误了些时间,所以才吃。”
“哎呀,那羊肉汤岂不是冷了?这肉汤若是冷了,上面结白油,你怎么吃啊?”夏侯虎说着,眼睛往案桌上看去,忽然他像是瞧见什么新奇之物似地大笑起来。
慕之明困惑:“夏侯校尉何故发笑?”
“没,没什么。”夏侯虎摆摆手,“只是没想到,你们来这边疆一趟,竟然还自己带点心啊!”
慕之明越发不明白:“自己带点心?这是何意?”
夏侯虎手一指:“这碟芝麻酥啊!不是你们带来的么?”
慕之明道:“这芝麻酥是随午食一起送来的。”
“小兄弟!带点心就带点心嘛!没什么不好意思!不用拿这说辞糊弄我!”夏侯虎大笑,“你仔细想想,我们军营里处处是糙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小巧精细的点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