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公慕博仁正与其妻龚氏在厢房内用早膳,提及‘春猎祭祀’一事。
“贵妃娘娘叨念兄妹之情,唤我和离朱过几日进宫面见圣上,一同前往九曲山,参与春猎祭祀大典。”慕博仁道。
“这可是恩宠大事,万万不可怠慢贵妃娘娘好意。”龚氏道。
“嗯。”慕博仁点点头,“离朱自幼就深受贵妃娘娘疼爱,应当是我太久未携他入宫请安,估计娘娘想念了,所以今年……”
燕国公话未说完,厢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人冒冒失失地闯进,把屋里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慕之明青丝散乱未束,披衣未系,踩在脚上的布履还是方才采薇拦着他,强行让他穿上的。
“父亲,母亲……”慕之明一见到他们,才擦净的眼泪,顿时重新涌出眼眶,失而复得的心绪再压抑不住,顷刻决堤。
“离朱?你这是怎么回事?”慕博仁倏地站起身,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无规无矩、衣冠不整的少年是自己的儿子。
还是龚氏七窍玲珑心,立刻屏退屋内侍奉的下人:“离朱,乖儿,你这是怎么了?不怕,同娘说。”
慕之明扑跪在龚氏面前,泪如雨下:“母亲,我定会争气的呜呜呜,我会勤学补拙,韬光养晦,然后护好你们,护好慕家,不辜负给予我情义的每一个人,立志扫恶荡浊,换清净世事,不再一叶障目,任人摆布。”
“哎呦。”龚氏见他哭成这样,心疼不已,揽人入怀,轻声安抚,“到底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功课之事,被你父亲责骂了吗?”
“这几日我可从未苛责过他。”慕博仁喊冤,“真是六月飞雪。”
“父亲!”慕之明又冲着慕博仁哭,“天家党派之争,本就是一条血流漂杵、腥风血雨的难走之路啊!稍有不慎,死无葬身之地啊,谨言慎行啊父亲!您就对弈泡茶会旧友不好吗?非得搅入浑水,再难明哲保身吗?”
“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慕博仁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拍桌,“什么‘死不死’的,什么‘党派之争’,当今朝政清明,哪来的党派,这些话岂能乱说?中什么邪祟了!”
“好了好了,屋内又没有外人,不碍事,况且他才几岁啊,能懂什么党派,估计是看了什么闲书,做噩梦了吧,离朱不哭啊,不许乱说话,瞧把你爹吓的。”龚氏抚着慕之明的背,连声安抚。
慕博仁吹胡子瞪眼,双手背在身后教训慕之明:“四书五经不看,天天看些消磨心智的江湖杂事,瞧瞧你现在衣裳不整的模样,真是惹人耻笑!采薇呢?采薇哪去了?赶紧把世子给我带回厢房,仔细梳洗!”
闹得鸡飞狗跳的清晨就般结束了,好似大梦一场,终是醍醐灌顶。
厢房,慕之明望着铜镜里自己稚嫩的面庞,慢慢从重生这件事里缓过神来。
他想起种种前尘往事,最为困惑的,莫过于自己死后,为什么会见到顾赫炎。
难道……
是因为他上一世临死前,用顾赫炎赠予之物自尽,所以才在死后混沌时,见到他吗?
慕之明前世割腕所用的刀片,是从鸳鸯携子匕首刀柄中取下的子刃。
那是他年幼时,顾赫炎赠他的生辰贺礼。
前世抄家时,府邸一片混乱,慕之明随手藏起一把刀护身,事后才发现是鸳鸯携子匕首。
是由于这个缘故吗?
“少爷。”
一声轻唤,将慕之明的思绪拉回如今,他抬起头,发觉采薇已为自己束好了发,铜镜里,是一位容貌尚稚嫩年幼,但已然清隽无双的凤雏白衣少年。
“少爷,昨夜可是浅眠惊梦了?我方命人去取些安神香来,夜里临睡前置香炉里点燃。”采薇拿浸过热水的巾帕,温柔地帮慕之明擦拭双手手腕。
慕之明看着温婉贤淑的她,忍不住想起上一世,采薇在抄家时为了护着自己,跌倒在府邸门前的石阶上,那时她身怀六甲,体虚气弱,这一摔,鲜血渗阶,一尸两命。
“采薇姐姐。”慕之明突然道,“你定会宜室宜家,儿孙绕膝的。”
采薇尚未出阁,听见这话,好笑又羞赧:“少爷,你莫要拿我逗趣啊。”
“阿音呢?他在哪?”慕之明抚着衣袖站起身,问道。
话音刚落,一名少年身姿如劲风般刮进屋内,他约莫十四岁的模样,身着束腕束腰靛蓝侍卫衣,头发用一条灰蓝缎带绑高,浑身上下没有佩饰,闻鹤音手里攥着鸟蛋,跑到床榻前:“怎么了?少爷喊我啊?我刚在庭院的杨柳树上掏鸟蛋呢!”
闻鹤音是慕之明的贴身侍卫,两人同岁,自幼一起长大,虽是主仆,但情同手足。
闻鹤音刚在慕之明面前站定,慕之明立刻伸手抱住了他,吓得闻鹤音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怀里传来温热的实感,慕之明眼眶微热,鼻尖发酸。
他也知不该如此心绪外露,可他当真忍不住。
上一世,慕家因罪落难,闻鹤音说要去求人救他,转身便走,闻鹤音消失了整整两天两夜,第三日时,惨死街头,死时衣衫不整,身上全是青紫淤痕和血迹鞭伤,从此与慕之明阴阳相隔。
而今故人相逢,如何才能不喜极而泣。
正当慕之明满心感慨时,闻鹤音面露为难地开口道:“少爷。”
慕之明:“嗯?”
闻鹤音:“我不喜欢你的。”
慕之明:“……”
闻鹤音义正言辞:“你不能强抢良家妇男,哦,我好像本来就是你家的,那你不能恃权无恐,霸王硬上弓,玷污人清白呀。”
慕之明:“……”
闻鹤音:“哎,气质出众着实令人苦恼,少爷喜欢我,我也能理解,但这种事吧,讲究两情相悦,少爷你不要强人所难了,我宁死不从的。”
慕之明:“……”
前世死别的悲伤因这几句调侃烟消云散,重逢的真实感悉数涌上慕之明心间。
是了,他回家了,意气风发少年郎,不应该悲春伤秋,更不应当庸人自扰。
慕之明将心事悉数藏起,弯起明眸,皮笑肉不笑道:“是吗?那反正我得不到,勒死罢了。”
闻鹤音惨叫:“采薇姐姐!救命啊!少爷他得不到我的心,就要毁掉我的人啊!”
采薇掩唇忍笑,看他俩如往常那般嬉笑打闹。
忽有小丫鬟前来敲门道:少爷,国公和夫人喊你去偏厅,有事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