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宿命是什么?
在年轻的时候,手捧着书卷的宣天威也曾在斗室之中昂首望天,看着三尺见方的光印与阶上的青苔,认真地思索过这个问题。
那时候,凶兽崛起,人族危难,但人人浴血,铜墙铁壁无中生有,为人类创造最后的生存与反攻的基地。
——那时候,似乎人类还是有希望的。
他那时候也很单纯,只想要学成文武艺,以护人族,以护天下,以护家人。
如果有一天,马革裹尸,被人赞一句“烈士”,惠及子孙,那已经是他最大的理想。
可惜,一次奇遇,彻底改变了他。
——也机会可以说改变了这个世界。
以至于到了最后,即使袁大先生给他批命,说他日后必然身败名裂、身死族灭,宣家只能留下最后的血脉,他也九死而未悔。
天牢之中,黑暗潮湿,受刑的伤口从未好转,一直在溃烂,疼痛早就占据了醒着和梦中所有的时间,但宣天威甘之如饴。
“你一点儿都不怕。”
锦衣人酒先生的语声上挑,带着点惊奇。
“吾命所在,有何可怕?”
宣天威沉声应答。
他知道渊山没有辜负期望,最后达成了宿命。
——现在,轮到的是他自己。
酒先生的眼睛眯了起来,狭长的眉毛扬起,目光之中露出如同针一样的锋芒。
“冰原之上,到底有什么?”
他纡尊降贵,来到天牢这种污秽之地,看一个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的老人,不就是为了问出这个问题。
“这个……”
宣天威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那就只有你自己去找了。”
他陡然起身,高大的身躯把酒先生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人曾经是宫中有名的高手。
——但是现在有什么好怕,他的每一寸筋骨、经络和丹田,都已经被打的粉碎,有几处关键还是酒先生亲自动的手。
他做不到了什么。
酒先生定了定神,暗恨自己的失态,旋即感觉到不断,连忙大喝:“你大胆!”
想要伸手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宣天威傲然伫立,双目圆睁,却已经没了气息。
自焚神光,断绝生机。
士,可杀而不可辱!
“可恶!”
酒先生捏紧了拳头,面皮瞬间变得铁青。
他万万没有料到宣天威居然会选择自尽——在此之前,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折辱,他都一言不发。
正是以为宣天威还有求生的意志,酒先生才来做最后的拷问。
没想到他竟然义无反顾的死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为什么要死?
“冰原之上……宣家古宅……到底有什么东西?”
酒先生神色凝重,紧握双拳。
冰原之上。
冰峰如玉。
前方飘飘扬扬落着雪花,寒意扑面而来,湖面结冰,亮可鉴人。
一行人正在冰面上行走。
渊山的背影正在最前方,宣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中的泪花朦胧折射,总觉得越来越模糊。
他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手脚上传来的寒冷浑然不觉。
太阳正在升起,朝日的光线穿过冰面上的寒雾,折射出光圈似的芒,在光圈的正中,一座冰面上的小岛映入眼帘。
渊山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们到了。”
他回头,微笑,如煦暖的朝阳。
随后就化作了一片片的冰纹。
是整个人,化作了冰的纹路,刹那间风起,又如雪花一般,散落四方。
他完成了自己的宿命。
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渊叔叔!”
宣演发出凄厉的哭喊声,挣脱了袁小姐的怀抱,朝着渊山的方向飞奔而去,然而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一切,化为虚无。
宣演愣愣地抓住了风,吸着鼻涕抽泣。
他与渊山萍水相逢,实际上都没说过几句话,但这个一直在咳嗽的男子,却为了保住他这宣家的最后一条血脉,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性命。
无须多言,这种情义将人如何偿还?
“走吧。”
沈振衣的水晶王座飘到孩子的身边,他神色郁郁:“他早已经死了,这时候的消散,也不过是时候到了。”
“到了冰原之上,你也未必就安全了。”
“你家爷爷到底留下了什么东西,可以保你一命,这时候该去看看了。”
如果说玄天城各势力都想要灭了宣家,那宣演回乡,也不能阻止人家继续行动,这并不是渊山一个人可以阻挡的。
更何况,渊山已经死了。
所以,袁大先生算定宣家血脉能够留下最后的残存,而宣天威也早就安排好一切无论如何也要将小孙子送回冰原,必然有另外的倚仗。
这时候,是该揭开谜底的时候了。
冰原湖上,一座小岛。
宣家的祖宅原本位于此地的小村落中,在此地躬耕而生,几乎与世隔绝,只有冰封湖面的日子,才会跨越大湖,到邻村购买生活必需品,因此这村子本来人就很少。
待到宣天威发迹之后,他热心扶助村民迁徙,几乎买下了整个小岛,如今岛上就只剩下宣家的古宅。
日光飞雪之下,那座破落的宅子,瞧起来尤其阴森可怖,还有几分诡异。
宣演一怔,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只是个孩子。
他确实也不明白,爷爷为了把他送回来殚精竭虑,到底是为了什么。
楚火萝一拍脑袋:“师父说得对,我之前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就算我们把这小孩子送了回来,也不可能一直守着他。如果朝廷的人不肯罢休,送回祖宅还不是等死?”
她好奇地向前张望:“难道宣家有什么能够逆转乾坤的宝贝?”
袁小姐皱眉,这个她的父亲也没留下任何线索。
到底什么东西,才能保得住宣家最后一点血脉的性命?大概所有人都不知道,死去的渊山大概也根本没有想过后来,他只是用自己的性命,完成了宣老大人对他的委托而已。
需要想的,是宣演自己。
沈振衣轻叹,迎着刺骨的寒风,突然问。
“这里的环境是怎么形成的,你们有没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