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想让我死?!!!”
大厅中,狂暴的咆哮余音未袅,门板和窗页竟似在微微颤动着。马超双目赤红,充满疯狂杀戮意味的森寒气息从其魁伟异常的身体里散溢出来,死死地罩住面前的法正。尽管法正竭力忍耐着这使人窒息的压迫性气息,其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剧颤了一下。
但很快,法正还是抬起头,目光平静地与马超对视起来。若目光能够吞噬人,法正敢肯定自己现在已经尸骨无存。非但马超,连马岱、马休等人也在以最凌厉的目光怒视着法正,但即便如此,他也只能咬牙忍耐,而且不能露出半点惊恐之色。就在这种度日如年的痛苦感觉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法正忽然感觉笼罩自己全身的凌厉气息在逐渐散去。
“说,到底怎么回事?”马超勉强压下了怒火,厉声对法正喝问道,“将张飞的话给我一五一十地照实说来!”马超实在想不通,对方既然有意劝降,为什么竟会要自己死?似自己这样一个绝顶的战将,无论要投奔谁,对方还不应该倒屐相迎?马超认为必定是法正传话有误。无声地松了口气,法正只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笑了笑,他和声回道:“军主您适才说的不错!张飞将军应允为您复仇的唯一条件,就是希望您能够自行了却性命!”
“张飞为什么要我死?”马超眼中厉芒不住闪动,语带无比寒意地说道,“他是不是惧怕了我马超,想要以此龌龊手段逼死我?”
“军主当真这样想么?”法正看了看马超,平静地说道。
“那他到底什么意思?”马超状似疯狂地怒吼道。
“想那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更据八州之力,可称猖獗。然而,曹操实力再如强盛,也无法奈何刘皇叔,军主可知其中原因?”法正没有直接回应马超,却反问了一个问题,而后不待马超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刘皇叔所凭借的只有一样。就是——‘仁’。自平定黄巾叛乱起,刘皇叔外御寇难,内丰财施,士之下者。必与同席而坐,同簋而食。无所简择,于是众多归焉。”
顿了顿。法正继续说道:“先人曾言,凡欲成大事者,必据天时、地利、人和。这三者中,得其一,可成一方雄主;若得其二、三,则可问鼎天下。刘皇叔以仁立身,最得民望,占据人和;前番又得江东富庶之地,且以长江天堑横阻南北,又得地利。比之刘皇叔,曹操只得天时而已,其高下一目了然。故而,法某以为,当今天下能诛除国贼曹操者,惟有刘皇叔一人。”
马超面色阴沉非常,耐着性子听法正说完这一通“废话”,不豫地喝问道:“这又怎样?”
法正面色一整,恳切地说道,“张飞将军曾言,他对军主的勇武和治军才能欣赏不已,但对军主为人处事之道却颇多诟病。单就章陵坚壁清野、置数十万百姓于死地一事,张将军就道难以容忍军主之所为。如若接纳军主,刘皇叔仁德之名必然丧尽。而一旦失去人和,刘皇叔与曹操抗衡的最大本钱也就随之丧失……”
讲到这里,法正的意思已很明确:马超想要为马腾和马家上上下下百余口复仇,就必须借助刘备;而刘备能够抗衡曹操、乃至日后击灭曹操,所依仗地就是就是仁德;恰恰你马超的所作所为,非但谈不上仁德,简直可用残暴来形容。总而言之,便是一句话——你马超要想复仇,就必须先送上你的性命作为筹码。
“哈哈哈……”
马超也不是悬蠢的人,自然听得出法正话中意思。纵声狂笑着,马超手指法正,讥讽说道:“法正,你很好,果然是一心为我谋划的大大忠良!”说这话时,马超眼中的红赤更盛,正是其杀人的前兆。
“哎……!”法正忽然长叹一声,怅然说道,“军主若认为法某心怀异念,法某这便跳入油锅之中!”
“难道你没有心存异念吗?”马超咬牙切齿地说道,“处心积虑地想让我死,不正遂你和张飞狗头的龌龊念头?”
“大哥,这混蛋肯定已经叛敌了,宰了他!”马岱恨恨地接口说道。
“宰了他!”马休、马铁等人个个义愤填膺,附和着马岱。法正走到厅内一名士兵地身前,指着其手中地环首刀说道:“可叹老军主一世英雄,被人阴谋残害而死,如此血仇却终不得报矣。法某首级在此,军主和诸位将军尽可来取!”
“哈哈……法正,你娘的真会狡辩!”马超也不顾自己的身份,厉声唾骂道,“如果我马超死了,还靠谁来为我爹报仇?”
法正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信陵城外有六万大军,还另有近四万荆南大军正朝这边赶来。军主和诸位将军或许也看到了,张飞将军正在命军卒挖设壕堑,此举出于何种目的,也不用法某多说了。以信陵如此孱弱地城防,又能抵挡几次攻城?”
举目无惧无畏地直视马超,法正诚恳地说道:“请恕法某直言,自军主踏入信陵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断了自己地所有后路。以军主的神威无敌,或许能够突破重围、杀出一条血路,但军主麾下地将士也有这等能耐么?失去了手中的军力,军主以何复仇?另投他处?而今除了益州刘璋和汉中张鲁,军主还有何处可投?且不说刘璋、张鲁有无实力助军主复仇,这两家一定会收容军主么?”
法正的这番话如当头的一盆冷水,将马超心中的躁动狂怒慢慢浇熄。以马超征战十数年的经历,如何不知眼前局势的严峻。事实上,法正有些话说的还是比较客气的。见马超冷静了下来,法正乘热打铁说道:“或许军主和诸位将军会认为法某大逆不道,但法某还是冒死一言——如若拒绝张飞将军的提议,则军主此生复仇无望,更有甚者会使马氏一族断绝于此:如若应允这一提议,则是以军主一命,换取全军将士性命,和为老军主复仇的良机!孰取孰舍,全凭军主自断。军主若仍以为法某是虚妄胡言,法某一颗人头再此,尽可取去!”
言罢,法正闭嘴再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马超。见马超面带犹豫之色,马岱急忙出声阻止道:“大哥,休要听这叛贼胡言。现在马家只剩下这几个人,我们兄弟死也要死在一起。让小弟先斩了法正,再跟张飞那混蛋决一死战。”
“马家子弟没有孬种,想让我们出卖大哥来换自己脱身,做梦!”马铁面色激愤,抽出身侧配剑,做势便要砍向法正,“我来斩了这个无耻的叛贼!”
法正毫不惧色,平静地观望着马岱、马铁等人,仿佛他们所要斩杀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马铁一把揪住法正衣襟,英俊的面庞上满是狰狞之色,右手中的配剑便要刺下。
“都给我住手,退下去……”
陷入沉思中的马超忽然开口,语中不再有半分傲气和暴怒,反而显得很疲惫。马岱等人看了看马超,只得惺惺作罢。
“法正!”马超似完全平复了下来,失去了往日犀利锋芒的鹰隼眼眸静静看着法正,声音略显嘶哑地说道,“以我一条命,当真能换取仲华(马岱)他们的性命,和为我爹他们复仇的机会?”
“军主可曾听说皇叔兄弟有过违背誓诺之事?”法正淡淡回道。
“归降后,你敢担保张飞他们不会为难仲华他们?”马超自顾自地继续问道。
“听闻军主前几日曾在上庸遭遇过皇叔麾下的横野将军李通,此人以前似乎就是曹操麾下重将,曾任寿春太守一职!”
法正没有讲什么承诺,只是简单地举了一个例子。马超点点头,身体斜斜地靠坐在座位上,双目缓缓闭起,再也不说什么。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马超身上,厅中一片寂静,只听得呼吸声音。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马超忽地睁开眼睛,异常复杂的情绪在其眼中浮现——怅然、遗憾、决绝……“法正,去跟张飞说……”
马超音线疲颓地说道,“他的条件,我答应了……”
“大哥,不能答应啊……”
马岱立时就急了,不顾一切地说道。
“还当我是大哥么?”马超抬抬手,一句话就让众人安静了下来。
“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马超表情漠然,沉声说道,“我马超生在战场上,死也要死在战场上。跟张飞说,上次输给他,我很不服,希望能再跟他战上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