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邺澧劝过燕时洵可以先稍微休息一下,但是燕时洵在短暂的休息,恢复了些体力之后,就立刻走向了节目组众人所在的房间。
这一整排房间都静悄悄的,透过几间房间没有拉上窗帘遮挡的落地窗,燕时洵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平静的躺在床上,看起来睡得正香,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在夜晚睡觉前,燕时洵特意叮嘱了众人锁好门窗,所以此时燕时洵试着推开房门时也发现房门都上了锁,但这并不能难倒燕时洵。
因为手臂受了伤,每次抬手都是一次对意志的考验,因此燕时洵没有额外浪费体力在开锁这种小事上——虽然他早就在走街串巷与三教九流接触时,学会了亿点开锁技能。
唇间低声念出符咒的瞬间,门锁应声而开。
燕时洵像是踮着肉垫行走的大型猫科动物,凶悍的力量十足却也敏捷灵活,进入房间时轻盈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张无病还在床上睡着,甚至因为怕冷盖了太多层被子,又似乎在梦里的情绪波动过于剧烈,让他起了一身热汗,此时无意识的踢掉了被子,不老实的睡相让他蹭得露出了一小截软软的白嫩肚皮。
燕时洵垂眸看了一眼,嗤笑着想着:这傻子,差点再也醒不过来自己都不知道。
他一扬手,粗鲁的将落在地面上的被子扔回到张无病身上,准确的盖住了张无病的肚皮。
邺澧倚在门口,看着燕时洵的举动,眼眸暗了暗。
“你似乎,对这个叫张无病的生人,好得过分了?”邺澧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多余的情绪,像是朋友间再正常不过的闲谈:“你喜欢他?”
燕时洵立刻用一种堪称惊悚的眼神,看向邺澧。
邺澧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怎么,让我猜对了?”
他移向张无病的眼神顿时变得冰冷而阴森,眸光像一把见过血的刀刃般锋利,落在张无病的天灵盖上。
张无病似有所觉,不舒服的扭了扭。
燕时洵却错愕道:“邺澧你是不是还有个小名叫邺有病?”
“我是在帮张无病吊着他那条小命,毕竟他那个体质,哪天死了也说不定。”
见张无病没有问题,燕时洵也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行走间漫不经心的道:“我欠他因果而已。”
邺澧一挑眉,心下却莫名放松了下来,刚刚还冷得和冬夜雪山一样的面容,此时重新染上笑意。
“能让你一再维护他,我很好奇,你欠了他多少因果?”
——我也想要,让你欠我这么多因果。
不,要更多,千倍万倍,直到连天地都无法将你从我身边抢走才行。
燕时洵并没有发觉邺澧掩藏的心思,他只是在听到这个问题时,脚下的步伐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的迈开。
“我师父死的时候……是张无病帮了我。”
邺澧的笑容慢慢消退,他注视着燕时洵提到这件事时好像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面容,轻声道:“你师父是个奇人,他与天地大道永存。”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看向邺澧,唇边挑起一点笑意:“不,你大概猜错了,我对我师父的死并无遗憾。”
“卦有六十四,然人不能圆满。他已经到了他的时间,达到了他自己的道身圆满。对于他而言,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时机。”
燕时洵轻笑,眼眸中似乎涌上一丝怀念:“毕竟,他可是李乘云啊,怎么会算不到自己的死亡……”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笑着摇了摇头,从倚在门边的邺澧身旁擦肩走过。
邺澧下意识的伸出手,捉住了燕时洵的手腕。
恍惚中,邺澧看到这个世间唯一的驱鬼者,好像也像一片云一样洒脱自在,像是下一刻就会远去,无论鬼神都无法追寻到他的身影。
这让他的心跳千百年来第一次跳错了节拍,有一瞬间的心慌,只有手掌接触到燕时洵的肌肤,才让他内心的躁动与暴戾被安抚了下来,重归平静。
刚走了两步就被一股大力拽了回来的燕时洵,因为伤口被牵动而“嘶!”了一声,随即转身看向邺澧,诧异的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他要干什么。
“抱歉。”
邺澧也在这一眼注视下恍然回神,立刻松开了握住燕时洵手腕的手掌,转而将自己的臂膀贡献了过去,脸不红心不跳的自然道:“想要搀你一把,力气没掌握好。”
“……你拿我当瓷器?”
燕时洵有些无语:“难道在遇到你之前,我受了伤还等着人来救我不成?不做事了?”
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戏谑,但邺澧却沉下了眼眸,声音有些发寒:“你以前,经常受伤?”
“说得你好像没有在这个圈子里混过一样。”
燕时洵嗤笑,浑不在意的道:“与鬼神打交道,哪能指望那些存在心善?被伤到不是家常便饭吗?”
“何况我还是这个行业里的“怪胎”,公然不按照行业的规则来,甚至偶尔也会违背天地大道来,也会送杀人的厉鬼去投胎。我保护人,但也保护鬼,人神鬼在我这里不是绝对的区分。”
“很多同行都说我这种与‘中庸’、‘若水’完全不搭调的做派,早晚有一点会死在哪个群鬼聚集之地。”
燕时洵说起有关于自己的传闻时,面容上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和生死一样:“不过他们说的对,毕竟那些只记得仇恨的厉鬼,你怎么能期待光凭一张嘴或是莽撞的善意,就能让他们听你说话?人不凶,如何镇恶鬼?受点伤也是很正常的吧。”
邺澧扶着燕时洵的手慢慢收紧,他垂眸,看着身边这个青年俊美平静的侧颜。
半晌,他才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值得吗?”
燕时洵却像是听到什么奇怪的话一样,诧异的微微抬头看向邺澧:“这不是值不值的问题,这是应不应该的问题。”
“鬼也曾经是人,他们绝大多数人在死亡之前,一辈子循规蹈矩,积善行德。或是有些人就算有些小恶小错,却也罪不至死。然而一朝枉死,因为执念和怨恨就变做了鬼,想要在死后继续讨要活着时没有讨要到的公道。难道,这样的鬼也应该不稳缘由的斩杀吗?”
燕时洵轻笑,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知道很多同行都会这样做,确实,少了接近厉鬼和埋骨地探索的步骤,对于同行们来说无论在道德观还是精力上来说,都方便了不少,也很大程度避免了被厉鬼伤害的情况。但。”
“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就是此事便对。那对很多无辜枉死者来说,太不公平。”
寒凉的夜风吹拂起燕时洵鬓边的发丝,缭乱了他的眸光,让本不羁桀骜的俊美面容好像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我不需要你理解我的坚持,不过我相信,如果有朝一日你被攻击而含恨死去,你会想要遇见我,将你的生前死后,悉数说予我听。”
“请放心,到那时,我会接下你的委托,和你结下阴阳契,了结你所有的怨恨,让你可以安心的闭上眼,前往轮回。”
燕时洵的声音很轻,却足够坚定:“为不能言者言,替枉死者诘问……我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驱鬼者罢了。”
“哪有为什么,只是因为这是我所坚守的道。”
邺澧屏住了呼吸,狭长的眼眸微微睁大,整个视野中除了此刻在皎洁月光下燕时洵的身影外,再无其他任何之物。
他能感觉得到,自己就像一座被判定死亡很久的火山,就在连自己都已经死寂,沉向远离人间的地底,以为自己从此不过冷眼看待所有世间罪恶时,却有一颗星星落在了他的心脏上,瞬间便燎起大火,点燃了所有热烈。
于是,岩浆翻涌,魂魄震颤,所有的反应都隐藏在仿佛平静的外壳之下,却已经炽烈到足以融化一切。
良久,邺澧轻轻笑了,他微微垂下头,抬手为燕时洵撩起耳边散落的发丝,修长冰凉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燕时洵的耳廓。
“你说的对,这是你的道。”
而毋庸置疑的是,你的道,正是我曾经所诘问天地为何不存的路。
酆都匆匆一瞥,却没想到,我看到了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大道。所以从此往后,你的道,就是我所守护的。
“不过,你并不需要独自承担。”
在燕时洵疑惑看过来的目光中,邺澧不避不闪的对上他的眼眸,冷峻的面容上带着笑,从薄唇间说出的话却郑重,如同在与天地做契:“从今以后,你有我。”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天地之间仿佛停滞了一瞬,夜风与虫鸣统统消失,寂静的天地间,唯有大道垂首,却是承认了邺澧所言。
说出的话,就是承诺的因。
从这一刻起,邺澧将因放进了燕时洵的手中,主动与他结下了因果。
无果,不结束。
燕时洵敏锐的察觉到,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变了,但是他疑惑的侧耳倾听时,却又什么都没有,耳侧的风声与虫鸣依旧。
于是他抬头望向身边的邺澧,嗤笑着问他:“有你做什么?”
“你打架的时候为你鼓掌,你受伤的时候帮你包扎,你走不动路的时候,我还可以抱着你。”
邺澧轻轻向燕时洵眨了眨眼,笑道:“就比如现在——时洵,想让我抱你吗?”
“……滚!”
但燕时洵并没有推开邺澧搀扶着自己的手臂。
最起码……不讨厌吧。
燕时洵心里想着,虽然他讨厌有人接近自己,但邺澧这个人完全没什么温度,也算是相处良好,暂时就这样吧。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轻描淡写的做了决定,然后走向下一间嘉宾的房间:“走了,看看其他人怎么样。”
邺澧从善如流的跟上。
两人的身影依偎在一起,靠得极近,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几乎融为一体……
陆陆续续的,节目组所有人都从睡梦中迷茫的清醒了过来。
小少爷宋辞直接从床上一蹦三尺高,忙不送迭的就往旁边的床上扑,连自己的状态都没来得及确认就伸手去确认赵真的鼻息和脉搏。
赵真迷迷糊糊中,就觉得自己的身上忽然压了一座大山,他本来还以为是祠堂的围墙倒塌了砸在了自己的身上,还想要伸手挡住那些砖瓦,避免它们砸到他怀中重伤的路星星。
但是等他伸出手时,才忽然发现自己手下的不是砖石冰冷坚硬的触感,而是柔软的,温热的。
“赵真!你把你的爪子给我拿开!”
宋辞被赵真掐住了腰间的一块软肉,疼得差点眼泪流出来,顿时生气的伸手“啪啪啪!”的拍着身下赵真的胸膛,想要让他松手。
还有力气掐他,看来这人是没什么问题了。亏他还担心这人,真是恩将仇报,哼!!
赵真被这一打,潜意识里的警惕让他瞬间从睡梦中惊醒,一睁眼就对上了房间的天花板。
他盯着天花板愣了好一会,目光才滑向自己身上的宋辞,然后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在祠堂了,而是在他入睡前的床上。
“宋辞?”赵真有些迟缓的问:“你不在棺材里?”
小少爷顿时暴跳如雷,差点被气死:“你才在棺材里!亏得我还担心你是不是被死人吃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诅咒我!赵真你个没良心的狗咬吕洞宾……”
赵真连忙伸手去护着小少爷,生怕他一脚没踩对从床上掉下去。
“等等,我什么时候被死人吃了?”
赵真迷茫的看着小少爷:“我是和死尸躺在一具棺材里,但她那时候并没有对我怎么样?”
小少爷的指责戛然而止。
两双眼睛相对,他们互相从对方脸上的迷茫中意识到——他们看到的,好像是不一样的场景?
同样的场景几乎发生在每一间房间里。
综艺咖刚一醒来就惊恐的跳下床往外跑,鞋都没来得及穿,嘴里还喊着“不要杀我!”,把后一步醒来的男明星闹得满头问号,差点以为自己患了梦游的毛病。
路星星却是一睁眼睛就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针扎一样的疼,魂魄好像与身体不相融一样哪哪都觉得不自在。
一阵阵的反胃感涌上来,把原本活力又骄傲的当红独立音乐人搞得神色恹恹,趴在床边干呕不止。
和他同一间房的歌神醒来时本来一脸惊恐,说自己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梦到很多死尸围着自己。但话刚说没两句,就发现路星星的状态不对,于是一时也顾不上别的,赶紧过去查看路星星的情况。
至于独自一间房的安南原,燕时洵刚走到他的房门口,还没有用符咒打开他的房门,他就先一步推开门嘴里喊着“燕哥救命!”跑了出来,差点与燕时洵撞了个满怀。
还是邺澧伸手拦下了莽撞的安南原,才避免了安南原撞上因为重伤而动作没有那么敏捷的燕时洵。
即便如此,邺澧看向安南原的眼神也极为不善,阴沉着眼眸不怒自威。
虽然只有一眼,但安南原还是打了个抖,从魂魄深处传来的恐惧让他赶紧急刹车停下了脚步。
总觉得,被这个陌生的男人这一眼看得,好像自己犯了滔天大错一样不可饶恕……他刚刚差点脚一软摔在地上。
安南原向后退了半步,没有勇气再敢往邺澧那边看哪怕一眼。
不过这一突发情况,倒是让安南原从刚刚还没有睡醒时的惊恐中唤回了神智,看清了自己周围已经不再是刚刚被骸骨围攻的场面。
他这是,回到了他的房间里,而他面前就是燕时洵。
安南原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激动的喊道:“燕哥!”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做噩梦了?”
安南原迟疑了一下:“呃,我觉得它不止是一个噩梦吧……那也太真实了,那些骷髅,还有死尸,对了!它们还把我手上的肉撕掉了。”
说着,安南原就赶紧撸起自己睡衣的袖口,想要用伤口来向燕时洵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但是布料下的手臂光滑肌肉流畅,没有一点伤痕,更别提他所说的撕下血肉的严重伤势。
“这是怎么回身?”安南原一呆,傻了眼。
燕时洵却只是抬手拍了拍安南原的肩膀:“就当做一个过分真实的噩梦吧,说不定明天你就忘了。”
不过奇怪的是,节目组并非所有人都做了噩梦,那些女性工作人员还有白霜,她们在醒来后都说自己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我……好像有很多女孩子围着我在闺房里,叽叽喳喳的给我看她们的首饰,还说要把那些金钗珠翠送给我,我不要也一个劲的往我怀里塞,非说我戴会好看,还说就算我不要也能卖钱,过好日子。”
白霜的眼神迷茫:“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但是在她翻身下床时,被子被带倒在地面上,从里面散落了一片金光灿灿的重物。
白霜下意识低头看去,就看到了满地的金翠首饰。
——只是,那上面有的还带着泥土和已经干涸的血迹。
白霜的身躯僵住。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漂亮娇俏的眉眼间拢上悲伤。
见所有人都平安无事之后,燕时洵这才松了口气,只简单的用止血咒和驱邪咒做了急救措施的伤口还在剧烈翻涌着疼痛,让他不得不在邺澧的搀扶下,暂时坐下来休息。
而就在这时,却从院子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不——!!!杨云,杨云!!”
燕时洵一怔,回身看去。
就见原本昏睡摔在地上的杨土已经醒了,他跪倒在地面上,双臂像是虚虚环着什么一样不敢用力,却两手空空,怀中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他仰头,脖颈上青筋迸起,却已经泪流满面。
杨云,早已经死在了半年前。
他只会存在于杨朵的世界,而不是跟着回到现实的世界。
杨土才见到了自己的好友,知道自己犯下了怎样的粗心错误,却已经没有了任何补救的机会。
燕时洵看着哭得无法自已的杨土,无声的叹息了一声。
“你要帮他吗。”邺澧站在燕时洵的身边,手掌虚虚的搭在他的肩膀上,顾虑着他的伤势没有用力,也随着他一起看向杨土。
只是邺澧话中的底气与陈述,听起来就像是只要燕时洵说想要帮杨土,他就一定会让杨土如愿以偿。
燕时洵却缓缓摇了摇头:“不,天地无常,诸法无常,达到圆满却反而是在滑向厄运,”
“……人生不如意事,十□□。”
燕时洵叹了口气:“不是所有事情都有补救的机会,也不是所有失去都值得被拯救。他做错了判断,那就是他自己的责任,他成年了,该学会承担后果了。”
“他自己与杨云断开联系,又在明知杨云秉性的情况下,依旧认为杨云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他没有信任他的朋友,所以,他也失去了与朋友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
燕时洵神色淡淡:“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与他人无关。”
“不过……”
燕时洵顿了顿,又道:“稍后你陪我上一趟月亮山吧,杨云说过,他将他母亲葬在了那里,自己也自杀在母亲坟前。”
半年前,杨云杀了那六个村民,让杨朵的力量达到了临界值,随即便屠杀了家子坟村满村。
所以杨云的尸体,恐怕也还暴露在天地之间,没有得到下葬后的安宁。
作为杨云在杨朵所操控的世界里帮助他的报酬,也为了与杨云的阴阳契,他应该去帮杨云敛尸,并且……
拼上所有已知的手段,也要送杨云的魂魄前往地府,见他母亲最后一眼。
邺澧却没有向燕时洵询问任何原由,像是只要燕时洵所说,就会得到他的认同一样。
他浅笑,低声应了一声。
“好。”
……
而在失去了杨朵力量的操控之后,嘉村里那些死尸骸骨瞬间消失不见,官方负责人也在喘了口气之后,立刻带着人翻过月亮山焦急的往家子坟村赶来,生怕自己慢了一步,节目组众人就出什么事。
等到远远的就听到农家乐里传来的节目组众人的声音时,官方负责人才敢稍微放慢自己已经酸软疲惫到极致的双腿,而此时,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正是燕时洵打过来的。
“我估计我们所有人在进入杨朵的世界后,直播和信号应该都停了,你们可能会担心。所以给你打电话报一声平安,向你说一声,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电话那边,燕时洵的声音带着笑意,轻松而令人心安。
官方负责人这才松口气,然后惊觉自己浑身的衣衫都已经湿透了。
“好,好,感谢燕先生报平安。所有人都没有受伤吗?需不需要医生?”官方负责人追问道。
燕时洵这次停顿了一下,才像是苦恼一样的道:“其他人都没问题,我倒是受了一点不值一提的小伤,如果你们来的时候能带个急救医疗箱,就再好不过了。”
官方负责人想着这小伤应该是指几个创可贴,或是绷带就能解决的小伤,于是轻松的笑开来,一口应下:“没问题!”
直到旁边的下属拿着手机过来,说直播信号已经恢复,节目组的直播重新开了之后,官方负责人看着屏幕里浑身鲜血和伤痕的燕时洵,还有疯狂刷屏的弹幕,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叫小伤口吗!!!”
官方负责人重新忙得分身乏术,一边处理着因为自己刚刚的失联,而轰炸般涌过来的消息,一边向舆论小组下达命令,要求他们立刻处理网络上各种渐起的猜疑声音,安抚观众和网民,等待官方最后出的正式公告。
同时他也马不停蹄的赶往农家乐。
官方负责人可没有忘记,那两位老先生可是先他们一步上了月亮山,刚刚他们在月亮山上没有发现两位老先生的身影,他很担心那两位是已经到了家子坟村,还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好在,当农家乐的轮廓出现在官方负责人的视野中时,同时出现的,还有燕时洵的身影。
燕时洵靠在身后一名身材高大挺拔的陌生男人的胸膛上借力,像是伤重得无法自主站立,却还笑得轻松。
“你们在找陈锐警官?他刚刚和那位杨老先生,已经去了杨朵家。”
“……江嫣然的尸骨,就埋在那里。还有她叔叔江成的残骸。”
“陈锐警官和杨老先生,去接他们回家。”
一抹哀伤从燕时洵俊美的面容上划过,他抿了抿唇,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破旧老化的笔记本,郑重的交到官方负责人的手掌中。
“这是江嫣然生前留下的日记本,里面记录了几十年前村民的累累罪行,她那四年间所有的遭遇,都被她记录在了这里。按照她的遗愿,我将这本日记交给官方。”
“——江嫣然希望,由官方的判决,还她一个公道。”
燕时洵严肃道:“她从生到死,都始终相信着官方的力量,这份坚持也成为了她的底线,让她在怨恨中仍旧保持一份清醒的理智,没有像杨朵一样被阴气夺走所有的记忆和理智,因此而没有成为阴神。所以,请别辜负江嫣然的信任。请,让阳间的判决,还她一个公道。”
官方负责人轻轻翻开笔记,就被第一页那秀美字迹下的字字血泪所震颤,手指发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笔记。
这薄薄一本,重逾千斤。
这是一个女孩生命和渴盼的重量,更是压在他肩膀上,需要他来为女孩奔走,求得一个公正的重量。
官方负责人小心翼翼的将江嫣然的遗物收好,郑重的回应道:“请放心,我会的。”
“谁说法不责众?谁说人死不究?公正永存,而罪孽,永远被审判!”
“枉死的人,应该由我们,来交付他们一份安宁了。”
燕时洵垂眸浅笑,他的手掌伸入自己的口袋中,一朵娇艳的花朵,在夜风中颤巍巍的伸展开它柔嫩的花瓣。
“既然阴神已死,那被囿困于此的魂魄,也该离去了。”
燕时洵的声音微冷:“罪孽者受审判,而无辜者,将得往生——家子坟村,和腐朽的宗族,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话音落下,花瓣轻轻抖动,随即猛然溃散成数瓣,被平地而起的狂风吹卷而起,从燕时洵手中,纷杨飞向皎洁的月轮。
燕时洵仰首,微微眯起眼眸。
阴冷的死气瞬间笼罩了家子坟村。
锁链拖拽在地面上的声音,从远处模模糊糊的传来,空旷得像是从不属于人间的地方走来。、
地府阴曹,渡河锁魂。
而环山之间,群鬼哭嚎哀鸣。
一道道透明的身影,从山岚间各处飘飞而起,它们扭曲的面容上满是痛苦和惊慌,却被锁链牢牢锁着,拽向未知的方向。
官方负责人和其他人愣愣的抬头,看向这骇然一幕。
宋一道长的眼睛慢慢睁大:“燕师弟……这是请了阴差来帮忙?”
“不。”燕时洵也转过身看去,却眼眸平静:“这是,几十年前就该进行的事,终于在今天得以解决。”
“既然死亡,就已经没有理由滞留人间。而现在,枉死者心愿已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燕时洵收回视线,轻笑着低声道:“江嫣然的叔叔,等待她已经太久了,他们该团聚了——哪怕是在死后。”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远超乎认知的场景吸引,没有听到燕时洵仿佛自言自语的轻声呢喃。
只有邺澧听到了燕时洵的声音,他抬手,为燕时洵撩开吹拂在眼前的发丝,轻声回应道:“会的。”
“江嫣然从未作恶,直到最后一刻,也始终因为当年年轻警官的善意,而坚守对官方的信任,没有被阴神夺走理智。她会有下一次的,属于她的锦绣人生。”
燕时洵抬眸:“这么肯定?”
邺澧垂眸,染着笑意的眼眸不复冰冷:“因为这是你的判断,而这,也是我的判决。”
夜风之下,花瓣纷纷扬扬,飞过家子坟村的上空,直到山林。
弯下腰将深埋在地底的尸骸挖出来的陈锐警官,虽有所感的抬头向上看去。
而月光皎洁,毫无阴霾。
杨滨生动作轻柔的从陈锐手中接过江嫣然的白骨,放置在手中的敛尸盒中。
他笑了,满是皱纹、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却几十年来再一次的,恢复了年轻时的朝气。
“江嫣然,走吧,我们——”
“回家了。”
……
在恢复了信号后,官方负责人就立刻联系了特殊事件处理部门,后来一步的专门人员接手了家子坟村的事情,而官方负责人先头带来的法医和刑侦小队,则迅速在家子坟村附近展开了调查,力争不留下任何证据的疏漏。
至于那些由杨滨生亲自批准的跨级处理小组人员,立刻就带着厚厚的证据前往了镇子上,严肃而一丝不苟的带走了这些年来所有相关的参与者。
在确凿无疑的人证物证前,那些曾经一手遮天的杨氏宗族的人,终于不可置信的认识到——
他们的时间,到了。
本应艰难的调查过程,因为杨滨生的大开绿灯,一路严查到底,变得势如破竹,杨氏宗族近百年来的累累罪行,全被曝晒在阳光下,无可争辩。
官方负责人手握着江嫣然留下来的清晰记录,怀抱着满心愤怒和悲伤,将那些杨氏宗族作恶的人,全部送上了审判席。
正如他所承诺过的那样。
燕时洵则在将家子坟村剩余收尾的事情交给官方负责人后,独自上了月亮山,找到了杨云的尸骸,将他安葬在他母亲的坟墓旁。
节目组也在短暂的休养生息之后,撤离了家子坟村。
只是,当魂不守舍的杨土随着节目组一起翻过月亮山,回到村支书家时,却发现杨函已经奄奄一息。
“二叔……?”杨土不敢置信,声音颤抖着。
杨函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睁开了眼,向杨土微笑。
“别哭啊,孩子。”杨函伸出手,帮杨土擦去眼泪:“我早就应该死去了,是你们的爱多留了我几年,但是现在,我也该到了离开的时候。我该去,陪着杨朵了。”
“杨土,你长大了,以后的路,该自己走了——只是记得,要做个好人。还有,不要懦弱和逃避,别像我这样,悔恨一生。”
见过了最后放不下的人,杨函就失去了所有生命力,手臂无力垂下。
杨土已泣不成声。
……
滨海市,老城区。
当杨花在床上睁开眼睛时,感觉自己好长时间都沉重僵硬的身体,竟然意外的轻松。她笑了起来,以为自己的病这是好了。
“杨光,我刚刚做了个梦,我梦见我妹妹了,她好像要出远门,在向我道别。”
杨花说着,起身走出卧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哭着抱住我,向我说对不起……”
杨花的声音戛然而止。
“咣当!”一声,杨花手中的不锈钢水杯跌落在地,溅湿了她的鞋袜她却一无所知,只慌乱小跑向客厅。
客厅的地面上,杨光仰倒在地,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却已经冰冷,早已经没了气息。
他死在了夜半12点,阴神索命。
“杨光……?”泪水从杨花眼中涌出来。
原本狭小的房间里,现在却空旷得可怕。
再也没有人,会笑着回应她。
叫她一声——
‘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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