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迟隐约听到鸟雀啁啾,冷风拂面。
蓦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又躺在那湖畔,脑袋发疼,眼前模糊的一切渐渐变得清晰。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他脑子发懵。
深秋,湖畔,还有来往行色匆匆的宫人们。
再一次爬到湖畔,这是,十三四岁的自己。看着自己细小的手掌,他再一次陷入深深的迷茫。
江晏迟爬起身来,听到一位宫女认出了他,正朝着他行礼:“殿下。”
他又重生了。
嗯,又?为什么是又?
用力晃了晃脑袋,思绪似乎变得很不清晰。
待到整理好混沌的想法时,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
重来了,一切竟能重来。上辈子楚歇早早逝去,那般惨烈地死在自己怀中。
快点,这一次他一定要救他!
他用力地晃着脑袋,趔趄两步站稳了,拔腿向冷宫而去,站在冷宫门口时一阵寒风拂过他的衣袖,抬头恰看见一片乌云遮住明媚的阳光。
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冷宫,陡然变得阴森起来。
吱呀一声,他将门推开。
半开的门扉前可见干枯的梨花树下,熟悉的背影肃然伫立。江晏迟心柔软了些,将门彻底推开。
梨花树干下,倚靠着雪白而纤弱的身躯。
段瑟的嘴角乌黑的鲜血刚刚凝固,深紫的薄唇还被紧咬着,眉头紧皱,临死前依旧是痛苦万分,眼睛都未能闭上,瞳孔都已经涣散。
阿娘死了。
这次是真的。
怎么可能。
江晏迟的瞳孔巨震,浑身战栗着,膝盖登时一软便险些跌在地上,好容易扶住门扉,指甲掐着那陈旧的朽木,指缝里溢出鲜红的血珠。
“楚……歇。”
江晏迟喃喃,那沾着血的手往前伸,“不可能,绝不可能……不可能……”
伸手捂住头,一连退了好几步。
阿歇怎么会杀他阿娘。这绝不可能!
“嗯?”慵懒的上扬鼻音隔着冷风传入耳中,听上去散漫又冰冷,“看到了。”
楚歇足见轻轻一踢,将朱红的瓷瓶踢落在段瑟的手边,慢条斯理道:“怎么就看到了呢。”
那偶然瞥来的目光里,饱含着狩猎一般的狠戾。
还带着些嗜血的残虐。
“嗯。”他像是很惋惜似地,“已经是最后一个皇子了。你再死掉的话,再扶持宗亲之子,很麻烦的。”
语气不善,染上些难遏的燥郁,目光再次转来时如剜刀锐利。
好似江晏迟给他添了极大的麻烦似的。
不过片刻,便拿定主意,慢悠悠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刀,“但好像也没有别的法子。”
未等江晏迟反应过来,周遭的几个暗卫倏然现身,将他摁着归在泥泞里——几乎是没有什么反抗的,江晏迟身上发着抖,抬头可见满眼的赤红,犹然带这不解与痛苦,“楚歇……”
“听话一点。”
楚歇走近了,一手摁着他的肩头,将刀抵在他左眼珠子前,“不然很疼的。”
对视上那眼神,动作凝住。
楚歇似乎很意外。
明明怕得都在哭,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满是不可置信与剧痛。
可这二殿下眼睛一眨不眨的。
眸子里毫厘之差,印着锋利的刀尖。
楚歇眼睛一点点眯起,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玩意,没有一刀杀了他,而是把玩着手中的小刀,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一道寸长的伤口,鲜血与泪水混在一处,从他下巴滴落。
“你好像不怕我。”他似笑非笑地,“那哭什么。”
“为什么杀我阿娘。”江晏迟浑身发着抖,眼神渐渐锐利起来,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低吼着问,“为什么,为什么你杀了她!”
那人清隽眉眼里全然是戏谑的暗光,看到江晏迟的反抗与惊怒,饶有兴致似地收起手中的刀。
反手一个掐住他的脖子。
手指收拢,十分有技巧地逼得他喘不上气,才又好整以暇地松开。
在江晏迟将要说话时,再次收拢。
如此反复几次,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已经眼神朦胧,意识混沌起来。
楚歇这才徐徐地取出袖中的帕子,看似温柔地替江晏迟擦着脸上的血,道:“乖孩子,她死了,你才能当皇帝啊。”
“用一个女人的命,能换大魏储君之位。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你应当跪在地上,对我磕头谢恩才对。”
恣睢的冷光自眼底迸射,俯瞰着自己的那双眼眸是如此地陌生。
“像这样。”
抬脚将他的头踩在泥土里,额头抵地,肩胛骨被死死压制着一时无法挣脱。
楚歇?
不对,这个人。
他——
是谁。
那长长的睫羽缓眨,自在地拢了拢袖子,收回那只脚半蹲下。
“我本想一刀刺进她的心口。可是啊,她身上留着肮脏的月氏血液,我怕弄脏了我的衣袖。所以就改作毒杀,多废了一炷香的时间。没想到竟就被你看到了,要怨啊,便怨你运气不好。”
他低低地笑着,阴恻恻的眼神及其凶狠。
“可是怎么办,毒药用光了。”他将那刀子抵在江晏迟的心口,一点,一点地推进去。
刀尖刺破皮肤,带来冰冷的触感。
仿佛一场怎么也无法醒来的梦魇似的。
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让他难以承受。
江晏迟奋力地挣扎之下,竟撂倒了右手边的那个黑衣人,楚歇眼中暗光一闪,未能来得及退几步,便被一掌拍在心口,吐出一口血来,“你是谁?!”
这个人,不是楚歇。
楚歇呢。
他似是没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有一身这样的好功夫。
可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很快就再次被制住。
这一次,楚歇抬脚果断先踩断他右手手骨,咔嚓一声。
才用力擦去嘴角的鲜血,冷笑一声,“嗯?自冷宫出身,苟延残喘地活了十三年。竟还有这一副好身手,小子,你不简单呐。”
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短匕推进江晏迟的胸膛,挑着眉头笑意恣睢地俯瞰着他。
“岂能是善类。还好今日是撞破了。”
鲜血澎涌而出,溅在那熟悉的脸上。可他却眼都不眨一下。
“也免得将你扶上帝位后,再被你背叛算计。”
不是的。楚歇是怕血的。
他最怕的,就是用匕首杀人。
他的每一次凶狠,都是色厉内荏的。从不会像眼前人一样,手段狠绝,刹那地忖度后便选择最决绝地方式,果断杀人灭口。
宁错杀,不放过。
这不是楚歇的行事作风。
怎么回事。
楚歇呢。
他在哪里。
口中呕出一口鲜血,他听到男人低沉地讽笑。
他就要死了。
刚刚活过来的,怎么——这样轻易又死去了。
他还没有,还没有救阿歇呢,怎么就,把阿娘又搭了进去。
身体一倒,栽在地上。
是梦吧。
这一定是梦。
江晏迟眼前逐渐被冰冷的黑暗覆上。
再一次睁眼醒来,却发现自己窝谁的怀里,屋子里飘满了中药的清苦味道。身上盖的被褥温暖又熟悉,淡淡的柏兰香让他心安。
却也瞬间让他想起梦境里可怕的眼神,立刻翻身起来,头却昏昏沉沉地,眼前发黑。
段瑟正端着药进来,连忙把药放下,扶住了他:“阿予,阿予怎么了,还难受吗。”
他听到阿娘的声音,才慢慢地将记忆和刚才过于真实的梦境分割开。
是的,他重生了。
他遇到了阿歇,而不是梦中那个陌生的男人。
阿歇,对了,阿歇!
他看着被褥里安睡的人,被他这么一闹睫羽一动,正慢慢睁开眼来。
那眼神有些迷茫,看清了自己后,化作温厚的笑意,伸手触摸着自己的额头,“嗯,好像不烧了。”
取过床榻前的外衣披上,冷冷淡淡地说道,“再不带你去逛夜市了,我都还没怎么着呢,你怎么病得这样厉害。”
江晏迟伸手拉住楚歇纤细的手腕,梦境里过于刺骨的眼神现在还弥留在他脑海里挥散不去,他仿佛是确认似地喊:“楚歇?”
额头上立刻被用力敲一下。
“没大没小。”他慢条斯理的理着衣袖,俯瞰着床上那孩子,“叫楚大人。”
“楚……大人。”
江晏迟捂着额头,心里那绷紧的一根弦慢慢松开。
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啊。是的,是昨夜去湖水里泡太久了,才会做这样一个噩梦。
但是,怎么会——这么真实。
真实到他醒来后依旧惴惴不安,心如擂鼓,汗毛直立。
好似庄生梦蝶般困扰。
“怎么了,还很难受?”楚歇将药给他端来,又试了下他的额头,“不热了啊。”
江晏迟握住那温软的手指,像是抓住一点点小小的希望。
幸好,刚刚的是梦。
如今的,才是他真实的人生。
眼圈一点点发红,抓着那手将眼角的泪水都蹭上,一抽一抽地抱紧了眼前那人:“我做了个好可怕的梦。”
“……?”
楚歇秀气的眉头拧起。
做个噩梦,哭成这样?
无语子。
可他还病着,楚歇没有表现出嫌弃的样子,只将他手扯下,将药碗递到他手里。
“喝药。喝了药,身子舒坦了,以后就不会做噩梦了。”
江晏迟闷头将药饮尽,再抬眸,却看到楚歇眼底浮着淡淡的笑意。
这才是他熟悉的阿歇。
江晏迟心底的不安也逐一消散,慢慢从刚刚那一场荒唐又可怕的噩梦里抽离出来。
那萦绕在心口的蚀骨的冰冷也离他远去。
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暖意。
江晏迟长舒一口气,未曾想过自己也有因一场噩梦而冷汗湿透的时候。
那是假的。
果然只是一场梦魇而已,还好他醒来了。
窗外的喜鹊叽喳叫唤,在枝头蹦来跳去。
作者有话要说:灵感来源于评论。
哈哈感受一下原楚的真狠和楚崽假狠的区别。
顺便帮原楚报了一点点小仇……让他也杀一回江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