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里,一梦倏忽十数载。
也该到了梦醒的时候。
“怎么了,宿主。”系统有些担忧地问。
“没什么。”
再转过头来,却听到那岑寂的黑暗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怎么样。”
“我把许纯牧送出城了,他会偏安一隅。作为普通人,这辈子虽然没有富贵,但也不会有什么坎坷了。”楚歇照实说了。
那黑暗中的声音一顿,“你以为将许纯牧送出上京城,就能彻底解了他身上的杀机吗。”黑暗中的声音靠近了,仿佛那人便在自己跟前似的。
楚歇眉头拧紧,“那不然呢。”
“我先暂时,将你的身体交还给你。”
“暂时?”
他微微眯起眼,抬头看着无尽的黑暗,“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救了许纯牧,你就甘心将身体让给我,你可不能——”
话音未落,他隐约间听到耳畔传来些奇怪的声音,像是时钟滴答。猛地一睁眼,才发觉自己置身于一间陌生的屋子。
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很快,他就发现屋子太过安静。
门,窗,都是紧闭的。
连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屋子里甚至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那一瞬间,他双膝跪地,手撑着木地板整个人躬着身躯,剧烈发颤,“你……”
该死。
手脚并用地要往窗户爬去,可手肘却无力支撑他的身子,抬起手又无力地垂下。身子侧倒,只能紧紧揪住胸口,隐约间,好像还能听见噼啪的火烧声。
恍若整个身体浸入冰冷的水底,他几乎不能呼吸。
面前的白墙好似化作妈妈自杀时瓷墙,地板上带血的涟漪泛开。
‘阿歇,阿歇……’
‘你听我说,别看血,你看我,深呼吸……’
他手紧紧捂着口鼻,强迫着又挪开,大张着口,像是用尽了一身的力气似的猛地大喘出一口气,可也仅仅是一口,脑中很快又嗡嗡作响。
心头开始剧烈震颤。
这种感觉,是共情。
眼前一幕幕开始飞快变幻。
只可见一丝缝隙的门扉里,明黄色裙裾的女子钗环明艳,身旁站着一位稍年长的老夫人,二人身影交叠,依稀可见,而面前站着的男人十分眼熟。
“夫人,一日杀一人,那是陛下的命令。”
“住口!陈莲洲,你胆敢——”
嗤。
一声极轻的动静,一柄寒剑没入那老夫人的心口。
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动,男人转过头来惊喝:“谁!”
那女子立刻扑来,将自己紧紧抱住。他听到孩子嘶哑的恸哭:“祖母,祖母!阿娘,阿娘……阿娘他杀了祖母……”
女人却只是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阿爹呢……阿娘,阿爹怎么还不回来……”
那女子哽咽着摇头。
“沈弃安叛国重罪当诛,一日不回上京,一日就得死一个沈家人。郡主,您还是早些书信,将夫人的丧事告知将军,否则,下一个死的是谁,可就说不准了。”
那泪眼婆娑里,陈莲洲讥诮的笑容深刻进脑海。
……
树影重重下,金丝笼中的黄鹂扑腾着翅膀躲向笼中一角。一双稚嫩的手摸住刀柄,刚刚抽出却被另一只手遏住。
瞳孔里映着残忍的一幕。
盘踞在树上的毒蛇一口将黄鹂鸟叼住,很快鸟儿没了气息。
“你知道为什么那只鸟会死吗。”
“因为……你不让我救它。”
暗紫色衣袍上金纹奢华,那袖中的手将匕首放回鞘中,“不是,是因为……那只鸟没有獠牙。”
“争斗不休,苦楚难歇。从今往后,你便叫楚歇。”
……
牢狱中,指骨分明的手将一碗水递上,送到那满是污渍的人前。
另一只手拨开那凌乱的鬓发,擦着脸上的灰尘,对上那双明亮的眸子。
那是,许纯牧。
“喝吧。”
察觉到那人警惕的目光,轻轻一笑,“你放心,没有毒。”
“我会救你的。”
……
这是,那条崩坏线的原主的记忆。
果然,在那一条崩坏的剧情线里,他是认出了许纯牧的身份,被苏明鞍拿住软肋,为许纯牧顶罪而死。
他正觉得心口的剧痛再难忍耐,眼前便再一次陷入沉沉的黑暗。
浑身一轻,那满身汗湿的感觉也没了。楚歇回到那一片黑暗里,立刻问,“你算计我,你想弄死我!”
“你共情的时候,我才能看到你最近的记忆。”那声音解释道,“我只是想看你所谓的将许纯牧送出城,是怎么一回事。”
“那你确认过了,我的确将他送出去了,现在是不是能把身体还给我了。”
黑暗里的人沉默不语,楚歇瞬间炸毛。
“怎么回事,你要反悔?!”
“没用的。只是这样的话,根本救不了许纯牧。”
楚歇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听到黑暗里幽幽传来一句笃定的陈述。
“苏明鞍会废了江晏迟的位。”
什么。
原楚在说什么。
苏明鞍会废了江晏迟,离谱。
他自己费尽千幸万苦推上帝位的江晏迟,他怎么可能会废了。江晏迟身上有一半月氏血统,对于他而言,没有任何人能替代这个孩子才对。
“他不会。”
“他会。”
“为什么。”
黑暗中的声音静默:“因为苏明鞍清楚,他一定会杀了赵灵瞿。”
楚歇发现他似乎听不懂原楚的脑回路。
赵灵瞿是江晏迟的舅舅,他为什么要杀亲舅舅。
是因为城墙上那一脚回踢吗,那只是为了自保啊。
“不仅是赵灵瞿,待到他彻底掌权那一日,连苏明鞍都会杀了。他此刻已经动了杀心,只是苏明鞍权盛,他才不得不暂且隐忍,压下了杀意。”
楚歇怔住。
“你到底在说什么,如果没有苏明鞍,江晏迟又怎么可能登上皇位……”又顿了一顿,道,“他怎么会杀了苏明鞍……”
“你死了,他就会。”
黑暗中的声音肃穆而端庄,“你还看不懂眼下是什么情况吗。那我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要你一断气,江晏迟就一定不会让赵灵瞿活着。小皇帝现在已经握有一定的实权,苏明鞍为了保赵灵瞿,一定会先发制人,选择谋反!”
谋反。
这……这到底是都什么和什么。
楚歇听得迷茫了,可隐隐地又觉得原楚如此笃定,似乎又不无道理。
不由得深思。
若真如原楚所言。
不久之前,许邑要反江晏迟,到如今,苏明鞍也要反江晏迟。
原该成为一代明君的少年,怎么就落得权臣将相争相谋逆的下场了。
“那江晏迟他——”
“他赢不了。苏明鞍四朝太傅,小皇帝的位置根本就还没完全坐稳,许邑要反他,那是当时有苏明鞍顺势相保,他才能顺利登位。到如今苏明鞍反他,他根本没有胜算。”
“苏明鞍重新扶持一位无权的皇族子弟登基。届时,许纯牧也还是会被揪出来杀掉……”
“我还是不明白,你如今的一切推论,都是建立在江晏迟一定会杀了赵灵瞿的前提上。可是如果他没有必要杀赵灵瞿啊,赵灵瞿是他舅舅!赵灵瞿不会背叛他的!”楚歇用力地晃了晃头,似乎并不能接受,江晏迟将会丢掉皇位的这种推论。
“他会杀。楚歇,你必须回去,一旦你断气,江晏迟一定会杀了赵灵瞿!我了解苏明鞍,届时,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一定会舍江保赵!”
“为什么我一死,他就要杀赵灵瞿!”楚歇苦思冥想而不通,声音拔高几度,“这根本不合逻辑!”
“因为他会报仇!”
周遭陷入一片寂静。
楚歇的心好像被一根细细的丝线再次缠住,慢慢收拢,渐渐发起疼来。
“他……会为了给我报仇,杀掉他的亲舅舅?和一手扶持他,手握王朝真正实权的苏太傅作对,动摇他好容易得来的皇位,他是蠢吗……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
那黑暗里仿佛传来一声叹息。
“他会的。”
那黑暗中传来的话语像一根火把点燃他心头好不容易压下的焦躁,“你若死了,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好像。
类似的事情的确发生过。
自己一柄小刀刺入心口时,江晏迟引胡兵乱西境。
以为自己死在濮阳郡时,他又立刻杀了谋反的许邑和许承堇。
难道说,这次也真的。
“那,可是……即便如此我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
楚歇有些无措,渐渐地那种迷茫与慌张化作一团怒气,呛声回道,“可我那副身子只剩下一个时辰的寿命,系统能修复致命伤,可如今那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如长堤溃决,根本不是哪一处伤要了命。没用了,我没办法活下去,如果说苏明鞍一定要废了江晏迟,我又能如何!我已经快死了,我这次真的没有办法了,没用了,我们输了……就连江晏迟也被拉下水,他本来可以当皇帝的,他本来——”
江晏迟本来是皇帝啊。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原楚却好似并没有想象中慌乱,反而冷静地回问,“你认为苏明鞍为何一定要急着设局杀死你。”
苏明鞍……为什么忽然对自己起了杀心,这样迫不及待地要杀死自己。
这一点,正是他想了很久没想明白的。
难不成,就刚刚窥探了那丁点的记忆,原楚就能看得清楚吗。
楚歇自认为不是个愚昧的人,一直以来,他都足够聪明。
可是为什么,现在很多东西像是一团凌乱的丝线摆在面前,教他根本理不清楚。原楚抛出的每一个问题,都让他孑然无语,无从答起。
“你知道吗,越是惊险重重的杀机里越是隐藏不易察觉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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