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歇终于松了口气。却见那人并不离去,而是比这旁的手势。
这是问是否需要设法营救。
楚歇看着被焚烧半壁,看上去有些鬼气森森的狱门——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但很清楚。
苏明鞍现在为了他没想通的理由,想要迅速杀掉自己。
点头的瞬间,十数名暗卫自昭狱四周一拥而来,趁乱中楚歇被营救带走,塞进一辆马车中。
马车行驶不过两条街,楚歇在马车里迅速换了外衣,掩人耳目地从一处小巷子里溜过去,想要掩藏身形。
可马车没走出多远被当街拦下,追兵的声音紧随其后。
楚歇绕身躲进一家酒馆,借了纸笔传出最后一条讯息给朱大夫。却在出后门时被一把利剑抵在喉咙。
是祁岁。
“祁大人眼神可真好。”楚歇道,“就不能放过我吗。”
“你还说不是你。”祁岁面色肃穆,紧着牙,“我再不会信你只言片语,有话去昭狱里说。”
吱呀。
头顶盘旋着一只小雀儿,楚歇瞧清楚了,小雀脚上系着黑绳。
这意味着计划成功,许纯牧已经成功出城。
楚歇心底吊着的石头彻底放下,不枉费他引得上京城里一片凌乱,混淆了苏明鞍的视线。眼下江晏迟又重伤,没人能再扰乱自己的计划。
只要许纯牧趁乱出了西京,他便再无所畏惧。
就此将事情了结了也未尝不可。
“昭狱?”楚歇横了祁岁一眼,“行。”
祁岁不愧是当了三四年的府尹,办案盯人的本事是一顶一的。苏明鞍也没想到楚歇这么快就能被揪住抓回来。
此事利用祁岁,果真是找对了人。换了旁人没准楚歇就跑得没影了。
本以为楚歇昨夜病重,御医都说十有八九熬不过去。
苏明鞍当真以为天都站在自己这边。
可没成想楚府的大夫一进宫,又将那条命救回来。如果让皇帝知道楚歇和许纯牧真正的关系,只怕这半壁江山都要归了姓沈的。
自己谋划半生,将再无心愿真正实现的那一日。
所以,必须杀了楚歇。
在他说出秘密之前,将他杀死在牢狱里。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只要能让他死,再坐实他和许纯牧的苟且关系,那么他就有了充足的行刺理由。楚歇一死,皇帝即便心有留恋,也只会迁怒于轻易拿人的应天府,怒火便是滔天也烧不到自己身上。
小皇帝如今皇位尚且不稳只能依靠自己,这一遭过去了,一切就都能好起来。
此举必须一举成功。
否则。
脑海中想到当年月氏皇城的烈火里,百步之外那一箭射落月氏军旗的那位年轻的将军。
苏明鞍不知缘何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他过往以为楚歇是一个看淡生死,并不想要存活的人。可如今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和过往的模样有些不同。
他不像从前那个被仇恨所驱使,视死如归的人。
楚歇变得一点也不好操纵,甚至十分难缠。
应该更早的时候就杀了他的。
楚歇再一次踏入这个熟悉的地方,空气里除了熟悉的阴冷潮湿,还带着些许焦黑的气味。
昭狱里一日一夜都很平静。不知是不是祁岁终于长了脑子,知道找人看着自己。
楚歇此刻却在猜想着苏明鞍会怎么杀死自己。
一定是要能伪装成自尽的模样,那就不能虐杀。从这个角度考虑,这个死法应该会还不错。
他特意给许纯牧用了足量的昏睡剂,三日之内他一定不会醒。
等到自己如果死了,他就完全没必要再回来。赵煊会劝说他,安置好他,从此以后隐居乡野一辈子活得自在舒适。
这也算是得其善终了。
原主也该满意,心甘情愿让出现世的身体了。
楚歇看着那小窗处透过的日光,却如鲠在喉。像是有一种莫名的愁怨萦绕在心口消散不去。
这种情愫太过陌生,似乎又不像愁怨。
更像是——
留恋。
他留恋什么。
楚歇被心底这种认知惊了一下,原本在冥想,倏然眼睛一睁,看着那一方小小的蓝天。
许纯牧可得善终,那江晏迟呢。
他如今俨然活得像个暴君,自己死后,他还能不能走回原来的治世明君的正轨之上呢。
心头刚刚放下一块石头,又好似被一块更大的压上。
苏明鞍到底知道了什么,这么急着杀自己。许纯牧送出了上京城,那么他一定能这辈子都安然无恙吗。还有江晏迟——
他醒来后,如果发现自己死了。
心口咚地一声剧烈跳动一下。
几乎要崩裂肋骨一般。
他会。
很难过吗。
那种起伏不定的跳动维持了一小会儿,慢慢地又断崖式平息,楚歇摸了摸额头才发现沁出薄薄的一层冷汗。
他不会的……吧。
再怎么样,也只不过是见色起意,加之占有欲作祟。
其实说到底,他在这里这么久了,江晏迟何曾对他做过什么好事。
说要为他走的剧情,到头来还是自己在走。说要成为自己的刀,可是一转头又站到月氏人那边。
险些将自己杖杀的是他,暴虐地占有自己的是他,一次一次怀疑自己的是他。江晏迟这个孩子,非得要说的话,简直就是这世上最难猜测心思的人。
他可以轻易看透很多人的想法,甚至是四朝权臣苏明鞍。
但是他看不穿江晏迟。
很多事情,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罢了,这根本就不重要。
他必须回那个世界,他必须……守在小音身边。
哐当。
昭狱的铁门吱呀一声被重重推开,摔在墙上。
楚歇下意识地朝着那处拐角看出,听见步履匆匆而来,隐约听见有些乱的呼吸声,很是急切的模样。
是江晏迟吗。
楚歇想起来,江晏迟真的很喜欢这样摔门,每次听见这样的动静都是他。
他——
会很担心自己吗。
心头复杂的情愫渐渐涌起,还未来得及判断,那人身影便在拐角处出现。
楚歇脸色倏然变了,立刻起身看着来人。
不是江晏迟。
是赵灵煊。
险些被自己烧死的赵灵煊。
他的手还被重重白布敷着草药包裹着,脸上也一块块烧伤,脚步凌乱显然还疼得很。
可听说楚歇被关押在昭狱里,知道苏明鞍终于也下定决心,打算动手杀了这个早就该千刀万剐的人,如今便再不想忍着腐蚀着心肺的那份恨意,带着一身烧伤也要赶来。
他要楚歇不得好死。
每一个沈家的人,都应该挫骨扬灰,悬尸于月氏王庭的旧城里,跟着那一座曾经繁华熙攘的城一起埋葬腐朽,永不安息。
“赵将军,这……”
“拖出来!”赵灵瞿亮出苏府的玉牌。
难得看到他带着几分慌乱的眼神,赵灵瞿果真觉得这世间事一报还一报,昨日自己大难不死没被他活活烧死,今天老天爷就站在自己这边,让楚歇落到了自己的手里。
这样好的机会,怎能放过。
楚歇久病之身,只稍一拉拽手上的镣铐就踉跄着往前扑,若是没有狱卒扶着点像是要直接栽到地上似的。
赵灵瞿简直疑惑极了:这样一个看着都只有半条命的病秧子,苏明鞍也用得着使出这样复杂的手段来对付,还能与他拉扯这般久。好像都不用上什么重刑,几鞭子下去人就会彻底断了气。
这种手把手养出来却不听话的狗,早就该宰了!
将楚歇拖进暗室绑上刑架时,那人还问:“你来这,苏明鞍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我行事难道还用看他的脸色。
赵灵瞿冷哼一声:“难道你以为他养大了你,有些感情,就会顾念你,放你一条生路吗。”
“你是沈家的人,他恨你都来不及,怎么会真的对你有什么感情。你的父亲屠杀月氏十几万人,我就算是把你的皮肉一层一层剐下来,又怎么偿得了那滔天的孽债。”
赵灵瞿猜想着楚歇此刻心头所想,讥讽地掐住他的脖子,说:“他养你,就是为了践踏你。”
“否则,你二十三年前就该死了。不仅是你,你那个弟弟若非先被许邑抱走,当做许家人教养长大,他也一定会让他过上和你一样的人生。我们是如何在仇恨里痛苦地苟活,你必须比我们痛苦千百倍,这就是苏明鞍救你的理由,你以为有人真的想你活着……沈弃安长野之战败了,身负叛国重罪,致使三胡入境引发永安之乱,背负一世骂名。”
“大魏人恨你,月氏人恨你。你是沈家的人,就算活着,也只能生不如死地活着!”
长鞭落下顷刻便见了血。
那人身形瘦弱,病骨沉疴。一副捱不住几鞭子就要断气的样子让狱卒看了心惊胆战。祁大人特意嘱咐过不能让人死在狱中的,赶忙踩了小碎步去禀告。
“你以为你是谁!”
“你就是苏明鞍养的一条狗!当狗还想反咬主人!”
赵灵瞿不顾年着身上的伤,将人抽得没了大半条命时,苏明鞍却比祁岁更快赶到,“住手!”
赵灵瞿擦了擦下巴处溅上的血迹:“怎么,不是你说要杀了——”
“我是要他‘畏罪自尽’,不是要他‘屈打致死’!”苏明鞍试了一下楚歇鼻息,教人将人放下来。
“那就一把火烧了,就当是自焚。被火烧有多疼,我也要他尝尝这滋味。”
“可若是遗体——”
“苏明鞍!”赵灵瞿用力揪住他的衣领,“你答应帮我复国的,到现在,连个沈狗都杀不得了吗!”
苏太傅沉默。
最后眉头一皱:“好,那便放火烧了,动作快些,宫中传来消息,陛下快醒了。此事陛下定会疑心,必须全部推到府尹祁岁身上,你先走,我来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