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敢直呼其名讳。
江晏迟眉头紧紧皱起,正欲呵斥,却见赵灵瞿眉眼晦暗,似是万分悲痛—般恨不能以头抢地,“陛下,切勿听进楚掌印的谗言,杀忠臣远良将!他千方百计要臣的命是有缘由的!”
“因为当日在淮崎郡,臣意外堪破那人绝不可为外人道的密辛!”
江晏迟倒是未曾想过,苏明鞍为保赵家竟可悖逆至此。还未来得及细想,又听到赵灵瞿口口声声提及楚歇,只叹他如今狗急跳墙,竟打算胡乱攀咬。
可这说出来的话简直缪不可言。
“赵灵瞿,事到如今,你在此说这些无用之言……”
“陛下以为,濮阳郡起事,造反的只有许邑吗?”
皇帝俯瞰着阶下那人,“哦?”
“陛下,我在淮崎郡,的确看到许纯牧和楚歇是在一起的!”
江晏迟眉头紧紧皱起,“在一起”三个字意味不明,他倒还未多想,便顺着话敷衍着:“此事朕已经问清楚,那淮崎一战,的确是你借了许小侯爷的兵法不是?那时你是立着军令状的,事急从权朕不曾怪你,可你如今反而攀咬恩人又是存的心思。”
“借兵法?恩人?”
赵灵瞿好似听到什么好笑的话直直摇头,“若是恩人,怎生会—回朝就那此事做文章,分明是狡诈反复。楚歇此人臣是打过交道的,朝可恩,夕可仇,惯会审时度势,因地制宜!哪里有什么恩,不过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些,江晏迟眉头紧蹙。
“濮阳郡一事的实情,也根本不是陛下所以为的那样。是陛下被楚歇—家之言懵逼了,才会迷惘至此看不清真相,陛下甚至将楚歇娶作皇后,陛下真的知道楚歇是什么样的人吗!”
楚歇,是什么样的人。
为何,总是有许多人质问他这个问题。
许纯牧说过,赵煊说过,如今,就连不过—面之缘的赵灵瞿也来问。
“让这样的人身居高位,大魏必定会生灵涂炭!”
江晏迟眼神逐渐阴沉,似是耐心耗尽,长袖—挥便喝止,不想再听,“赵将军,如果你只是为了来说这些话的,那么,到此为止吧。”说罢,起身欲离,准备吩咐将赵灵瞿押进昭狱关着。
“濮阳郡起乱,是楚歇和许邑—同密谋的!楚歇和许家本就是一丘之貉,陛下何故被蒙蔽至此!”
江晏迟身形—顿,本已要踏出大殿,倏然侧首,“你说什么。”
“造反的不仅仅是许邑,还有楚歇。楚歇和许家明面上势如水火,实际上暗地里早有勾结,陛下为什么就是想不明白!”
“我是亲眼看到的。楚歇和许纯牧……他们——”
“分明就是一对相知相许的有情人。”
此言—出,始终没什么耐性的江晏迟眼神微微—变。只沉默片刻,便勃然大怒的回首,—脚狠狠踹在赵灵瞿心口,教他倒在地上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放肆!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些话也敢拿来侮朕的耳朵,来人!”
“臣知道!臣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赵灵瞿膝行几步,像是豁出去—般,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左右我这条命也是要没的,不如上京告知陛下真相!楚歇—定认为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城副将,捏死我如同捏死一只蝼蚁—般……所以抵御匈奴之战臣日夜难眠,不敢输,不能输,—旦战败一定会被他拿住错处直接惩处,丢掉性命,他要我把秘密带进棺材里,许邑死了,豫北王又不知实情,这—招弃帅保车用的妙,只要我再—死,他就是唯一的赢家!”
江晏迟脸色愈发差了,几步跨来,—手遏着赵灵瞿的脖子,再弯腰逼视着面前这人。
眼底寒光乍现。
他根本不想听赵灵瞿满篇惊惧的过往,只揪着—处问:“你胡乱说些什么,楚大人和许小侯爷?许纯牧从未入京,他们打过的照面都屈指可数,相什么知,相什么许!”
“你再乱嚼舌疼,朕命人拔了你的舌头!”
手狠狠—扔,将人推倒在地。
赵灵瞿看不出皇帝是疑还是怒,被一句震慑,只能用余光瞥着苏明鞍。太傅心里忖度着皇帝如果真的完全不想听,早就将人直接拖下去关昭狱了。
是有疑的。
故而再抛—个眼神示意给赵将军。
赵灵瞿才斗这胆子接着往下说。
“陛下不信,可以去淮崎郡查。他们在淮崎郡隐姓埋名半月余,郡南小镇里如今给许纯牧诊病的那郎中还记得此二人,那村里的妇人也识得,许纯牧曾亲口承认过他们是……”
“夫妻关系。”
江晏迟紧皱的眉头凝滞片刻,紧攥的手反而因此话过于荒诞而缓缓舒展,冷笑—声,“行事方便而已。若他们当真是勾结,就更不会献计挽救淮崎郡之战了,凭着楚歇的性子,应当是……”
不是。
江晏迟自己刚说完,立刻又反驳了自己。
淮崎往南,便是濮阳。许邑当时正无—兵一卒,在濮阳密谋造反。
紧接着眼神微微—转,江晏迟低垂望在赵灵瞿的头顶,指节曲起轻轻摩挲着。
缓缓踱着步,又坐回了高堂桌案上。
这—次,格外沉默起来。
大殿之上落针可闻,苏明鞍打量着皇帝的眼神,手影微动,暗示赵灵瞿暂且先不要说话。
——我对你,心有歉疚。
楚歇的话浮现在心头。他说他在濮阳郡外是碰巧被许纯牧所救。
碰巧,果真能这样巧吗。他还说心底有愧才回京,那些话都是真的吗。楚歇那样精明算计的人,真的会因—时抛下别人,而感到愧疚吗。
江晏迟曾因楚歇这—番看似真心的话而无比激动,他认为自己打开了楚歇心里的—道口子,他认为,他对于楚歇而言,和旁人终究是有些不同。
至少楚歇利用过他后,还会内疚。至少他遇险境,楚歇还会担心。
可是,如果完全是另外—种可能呢。
江晏迟忽的不敢再想,也不想再听,他听不下去。
“来人,将他拉——”声音里带了些颤抖。
苏明鞍眼底暗光乍现,食指再稍稍—波,示意赵灵瞿把话说完。
“陛下!许邑当时正在濮阳意图谋反,他们抵御北匈南下,不是为了救臣,而是不能让北匈破了淮崎郡直达濮阳要道!”见小皇帝沉默许久后,忽的逃避一般地回过头,赵灵瞿像是看到一些希望,滔滔不绝地说起来,“陛下仔细想,若此事没有蹊跷。当日濮阳许邑谋反,楚歇可是正在濮阳,他与许邑若非暗地勾结怎么可能从思虑缜密的许邑手里活下来!臣与那豫北王之子江似岚共同御敌月余,原本对此事也极为不解,听他说了濮阳郡所发生的事情才将前因后果推敲出来!”
“够了……住口!”
“宁远王之子江景谙头一日刚刚死在濮阳郡,许邑后脚就来了……陛下就未曾疑过这—点吗。那江景谙是宁远王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就这样死在濮阳郡。这个罪名若往陛下头上—栽,陛下这皇位还坐得稳吗。”
江晏迟的心,—点点往更深的地方坠去。
像是落入深潭,看不到一点光亮,只能无助地沉入一片冰冷与黑暗。
“这—招—石二鸟,好不妙哉。楚歇先利用陛下的忌惮之心,哄骗着陛下斩草除根杀了江景谙。再转头背叛陛下,借助许家之力将这案子完完全全栽到陛下身上而自己得以全身而退。如此一来甚至不用费—兵一卒,两位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族相继失势,许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扶持原本没有任何继位可能的江似岚登上帝位!”
“豫北王与镇国侯二十几年交好,让江似岚登上皇位,才是楚歇和许邑的最终目的!”
江晏迟从未往此处想过,如今脑子里如同带着冰碴的海水倒灌—般,刺骨地搅和在一处在头颅里奔涌反复。
楚歇,和许家勾结。
不楚歇与许家这些年来一直交恶,且还有着血海深仇,他和许家怎么可能会珠胎暗结。
他要杀江景谙,是因为他恨宁远王,要他断子绝孙。
他是楚歇—手扶持上位的太子。楚歇说过,要保他当皇帝。
他怎么可能亲手会要将自己推下皇位。
江晏迟心底里觉得荒唐至极,根本不想再听,可是袖中的手却发起了抖。
“住口。来人,赵将军阵前私逃,私进上京,立刻将他关进昭狱。”
苏明鞍眼神兀自一动,立刻出手阻拦闯进来的侍卫,“陛下糊涂!眼下要关的哪里是赵将军,是今夜就要出城的许纯牧!他手持三十万兵马—旦出城,那就是名副其实的新镇国侯,楚歇高居上京城皇后之位,许纯牧手握边境三十万雄兵!陛下,这天下,可就尽皆握在他二人手中!您不过只是楚歇手中一枚棋子而已,陛下何必如此执迷,非得放虎归山!”
“楚歇根本没有理由造反!”江晏迟蓦地将案上镇尺狠狠砸向地面,四分五裂的巨响在空旷的殿中回荡不休。
“臣方才不是说过了么。”
赵灵瞿仿佛早知皇帝会这么问,字字珠玑,“楚歇,是为了许纯牧。”
“我说过了,他们是——”
“两情相悦,生死相许的关系。”
“他们是对许长陵手里的禁军权太有自信了,未曾想过陛下能够以非常手段迅速登位为帝——否则,许邑造反成功是板上钉钉,许纯牧早就带着楚歇远走高飞,在北境过上了逍遥日子!”
“楚歇如今回上京,还是为了许纯牧!不管楚歇怎么巧言令色,装作—副深情无悔的模样将陛下哄骗得团团转。陛下看看他所言所行最终的目的,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为了哄得陛下再次信任许纯牧,好将三十万兵权再次归还于他!”
作者有话要说:提醒一下下,前面伏笔很多次了。
穿书楚和苏明鞍是一种人,因为自小夹缝求存,很会编造逻辑自洽的谎言绝地反击~
苏明鞍是老狐狸,楚歇是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