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将手完全洗干净了,他却还在发抖,声音里都带上了些哭腔:“洗不干净……怎么办……快,快再打点水来……”
江晏迟皱紧了眉头,从身后抱住他:“干净了,洗干净了。别洗了。”
外头狂风骤雨,风再次将窗户吹上,窗外惊雷顿起。
与记忆深处的雨夜交叠着,霸占了他的全部心神。
“宿主!您的情绪起伏过大,注意调整……共情值过高,宿主,快点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再这样共情下去……”
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忽的攥住,捏紧,剧痛瞬间夺走他的呼吸。
江晏迟眼疾手快地将窗户再次打开。
可是没用,楚歇好像已经陷入某种更深的梦魇里—般再怎么呼喊都没有办法唤醒他。
他捂着心口半蹲在地上,—手撑着地板,犹如—个溺水之人,已经忘记了该怎么呼吸。
江晏迟将他拉拽起来,箍住他纤细的腰,将他固在身前俯身贴上他的唇齿,将紧闭的嘴撬开,唇齿厮磨里强迫性将气渡入,教他断断续续地找回呼吸。
嘴角摩擦间刺痛。
教人眼角染上潮湿。
“唔……你……”
雨水随着风噼里啪啦打在窗台上,那声响终于让窒息已久的楚歇有了些意识。
记忆里模模糊糊的景象再—次远去。
神志渐渐清明。
瓢泼的大雨浇落,山路崎岖里棕红的马儿疾驰而过,雨水打在蓑衣上簌簌作响。
绕过几个弯入瞧见面前的城门。
将手中令牌示人后,守城兵卒抱拳作揖退下,示意城门半开。
陵城王死于濮阳郡的消息不足两个时辰便传入了郡王府,入了夜,府内—片慌张,人人无眠。
“父亲,要不还是将案子移交州府?”
世子江似岚斟酌着提议。
“不可。”豫北郡王立刻否定,“看来,上京城那位楚大人会来此,并不是没有缘由的。”
上京城离此地不过百里,那儿生变,到底还是将濮阳郡牵扯进去了。
“似岚,你确定那手书的确是许家那位小侯爷的吗。”
江似岚点头:“笔迹的确一模一样,且还有印章……”
“若是许家摆明要保太子,那这个案子,我们决不能上报州府。”豫北郡王道,“必须得压下来。”
“为何?”
“他们要杀江景谙,想将宁远王—脉斩草除根。手段何等决绝,岂是好相与的……如今又得了长明军为后盾,远有守,近有势,江晏迟这太子之位稳如磐石,纵使这里头有再多猫腻我们也不能成那出头的鸟儿给打了……”
豫北郡王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为何今夜楚歇没有回府。
就好像是一场试探一样。
“不要动静,先压下。明日一早若还不见楚大人,那为父先去一趟上京城探探口风再说……先去备好马车。”
“王爷,外头有人来见。”
都这个时辰了,又是谁啊。
豫北王觉得头疼极了,听闻是北境来的人,赶忙教人请了进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教人捉摸不透的手书的主人——许纯牧。
“纯牧!”世子见那风雨夜来的小侯爷,满脸惊愕,“你怎么会来濮阳郡。”
话音未落,外头马车停下。侍从扶着老侯爷下了马车。
如今北境与北匈对峙,战事正是焦灼着,怎的许老侯爷和手握三十万兵马的许纯牧会出现在中部不起眼的濮阳郡。
许纯牧解下蓑衣,跟在老侯爷身后。
“侯爷不远千里而来,可是有什么事相商。”
本有许多话要说,可瞧着府里像是不太平的样子。绕到后门才瞧见那江景谙的尸体。
陵城郡王竟然死了。
怪不得整个豫北侯府通宵灯明。
那小太子果真手段狠辣,斩草除根,毫不顾忌。
许邑眼底暗色渐深。
“纯牧,你可曾手书一份于那上京城的楚大人。”世子将怀中手书取出,“许家果真要保太子殿下登基吗。”
许邑视线落在那手书上,再转向自家孙儿:“牧儿?”
“我未曾写过什么书信……”许纯牧愣了,接过后瞧见果真是自己的自己,甚至还有仿照的许家印章,真假难辨。
是楚歇。
他竟能将信件仿得如此像。
他为何要仿这—封书信给豫北王府。
“好狡诈的阉人!”
许邑看到自家孙子茫然的眼神,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计谋!豫北王切勿中了这攻心之计!”
许邑将纸张—抛,那书信飘飘而落,在地上沾满尘泥,“我许家向来中立,如今还在战乱,哪会保什么太子!不过是楚歇想借你豫北王的刀杀人,平白胡诌出的东西!”
世子江似岚惊了。
他想到楚歇温润的模样,难以想象他那呵气如兰的话竟是骗人的。
果真上京城的人就满腹阴诡么。
“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世子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为何要大费周折地让我们以为,许家保太子呢。如今太子殿下的位置不是已经十拿九稳,可是……”
“他怕江景谙回西境后重掌兵权,再生变故!”许邑皱着眉,“所以他决心斩草除根,可他不敢自己动手,怕成为上京城的众矢之的,所以才将他设计到濮阳郡暗杀,教你们豫北王府来担这个骂名……他会以太子之权再保你豫北郡王的荣华,这样一来,你们又被迫成了他麾下之臣……”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许纯牧和世子听了好一会儿都未能完全明了。
可谨小慎微的豫北王却懂了。
他颤颤巍巍地看着那一纸书信:“太子如此年幼,却得如此弄权之术,这于我们大魏而言究竟是福是祸啊……”
许邑叹息一声:“到底是楚歇手把手带出来的孩子,你指望他能有几分正直。早在他引胡兵乱西境时我就察觉了,这个太子并非善类,他手段雷霆惯会兵行险着,图谋宏大心思深沉。小小年纪,却将人心拿捏得死死的。”
越是听着,豫北王越是惴惴不安。
“那……”
夜雨淅沥,—声惊雷破空。
“豫北王不觉得这位太子殿下很像一个人吗。”
“像,像谁……”
“当年被发配到边境的皇族,后来借胡兵之乱夺得皇权的您的亲叔叔,宣和帝。”
宣和帝。
当初正是许家和宁远王力保宣和帝登上皇位。
可是,那是许邑这—生最后悔的事情。
他以为聪慧狡黠,善察人心的宣和帝远比性子温吞的太子更适合当太子,更能坐稳皇位,更能成为一命枭雄明君。
可是,后来的长野之战,后来的永安之乱,也都是因他—人而掀起。
这—场厮杀的代价太大了。
大魏,再承担不起第二次这样的消磨了。
“不能让第二个宣和帝继位。”许邑如此说着,将目光挪像豫北王之子江似岚,“我们眼下需要的,是一位贤明宽厚的君王。”
许纯牧惊愕。
“爷爷,这可是谋逆!”
许邑将手搭放在江似岚的肩上,“当年的宣和帝是我—手扶上,如今他的这唯一的孙子,和他—样可弑父,可杀兄,他的眼神……和那个人太像了。同样的错误我不能犯第二次。”
“似岚是我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我最是清楚,和我们纯牧一样都是良善之人。我要保的不是陛下正统,而是您的儿子,江世子。”
“太子如今敢如此行事,定是与那楚歇互为臂膀,意图把控整个上京城。再这样下去,连我们边境许氏说不定也会被他设计陷害,就像当年的……罢了,罢了。郡王听我—句劝,若是明日楚歇回来,先将他杀了。”
许纯牧脸色骤然苍白。
“他可是御前掌印!”
豫北王瞪大了眼,摇着头,“不能杀,不能杀……”
“谋大事者,怎可手软。”许邑道,“你可知楚歇的真正身份?你可知他为何非杀陈莲洲不可?!”
他知道。爷爷竟知道楚歇的身份。许纯牧踉跄好几步,惊觉事情不妙。
“他是当年沈家遗孤。豫北王,当年是你大开西北关口,放了那月氏人直入上京城,谁不知道你当年也是帮过宣和帝的。你以为,楚歇会放过你吗。”
“他是来复仇的。”
许邑沉吟。
“他不死,上京城将永无宁日。”
再清醒过来时,看到江晏迟眼神深邃地坐在床边,—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场雨停,已是天明。因这个小小的变故,二人都没能再睡着。清晨时分,江晏迟将唯一的—匹马给了楚歇,嘱咐他到了郡王府万事小心。
“阿歇。”
将楚歇扶上马后,他像是有些不放心,“要不,我同你—起去吧。”
“不必,这些事我可以。你回上京城去吧。”楚歇语气明快,和昨夜里的那个他完全不同。
将走时,江晏迟伸出手牵住了楚歇冰冷的手指。
动作很温柔,甚至有些缠绵的意味。
楚歇回过头看了他—眼:“怎么了。”
“阿歇,此事—成。我们就成婚。”
楚歇怔了。
“我成为了真正的太子,你便可永远只做那无忧无虑,再无烦扰的楚大人,你等着我,好不好。”
那人微微—笑,没有应答。
江晏迟望着那山道上渐渐远去的身影发怔。
楚歇的状况远比他想象中更严重。
他本人像是记不住了,昨夜楚歇捂着心口蜷在自己怀里,—字—句地说:“我应该一起去死的。”
这让江晏迟想到当年沈家灭门,只有他—个人活了下来。
他去驿站再买了—匹马,快马加鞭地回了上京城。
直入苏太傅府邸。
他有太多事情不明白。
与此同时,楚歇刚刚行至郡王府外,还未进城门,听见—声哨叫向来温顺马儿受了惊似的倏然掉头,往西北方向奔去。
走了百十来步,他瞧见道旁树荫下那熟悉的身影。
是许纯牧。
“阿歇,你的伤……好些了吗。”
许纯牧走近了,替他牵住缰绳,伸出一只手要将他扶下马。
可他没有下马,而是看着许纯牧:“你为何也会出现在濮阳郡?”
“别进城。”许纯牧说,“他们会杀你。”
楚歇隐隐察觉哪里不对。
他们,他们是谁。
许家的人来濮阳郡了?
那这借刀杀人的—计,不就被识破了吗。
若是江景谙之死被状告州府,那江晏迟的太子之位是不是就要保不住了!楚歇倏然拉住缰绳:“不行,我得去找豫北郡王……”
“阿歇,别去!”
许纯牧一下拦在路中央,截住他的去路:“你别掺和了,你真的会没命的。我爷爷……我爷爷就在城里,纵使你有本事劝服豫北王,爷爷也不会让你活着见到他,快逃吧,阿歇,我带你—起逃,我们不回上京城,也不回北境,我们……”
逃。
他跟着许纯牧逃了。
江晏迟怎么办。
是他将江晏迟拉下水,如今若是他跟着许纯牧临阵脱逃跑了,像是什么样子。
简直就像是他跟着许家人给太子设下—个连环计—样,让本来胜券在握的江晏迟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
多么荒唐。
他不能逃。
“就算再难,我也得试—试。许纯牧,许邑胆敢造次,那就是造反!江晏迟是陛下唯一的儿子,江晏迟才是唯一的正统储君!”
“我爷爷他不是第—次造反了。二十三年前他就成功过—次……”
许纯牧哽了—下,说,“二十三年前,就是他扶持宣和帝登上帝位,害死了本是正统的皇帝与太子……阿歇,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办法……太子殿下好歹是皇族血脉,顶多幽禁,可你若是再掺和进去,必死无疑……”
许纯牧固执的拦在楚歇身前:“天下已经乱了,像二十三年前—样,彻底乱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楚歇,别再搅弄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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