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收心思,手勾上楚歇手还摁着的领口,声音软了些:“我给你看看。”
却见他细长的脖颈僵了一瞬,站起来退了几步,将外衣也穿上:“你要我作北匈人的打扮,我也听从了,怎么,得寸进尺?”
“嗯,很好看。”
忽敕尔迎合着应了一句,听上去像是不怎么走心的样子。
楚歇学着他哼了一声,也不敢再僵持,默默地将毡帽扶稳了便要走出账去。却见他出去时原本围在篝火旁的小兵们好几个砸了酒碗,几个近处的看了他一眼后眼睛都直了。
他眉头一挑,正想再去个角落里烤烤火窝着,忽敕尔蓦地跟了出来,手绕着他的腰摁在他小腹将人一拖又拉回昏暗的营帐里。
外头窃窃然传来些私语,与篝火噼啪声夹杂在一处,楚歇听不清。
“今夜,早些睡吧。”
他隔着衣料顺着楚歇的背脊往下摸,就这包扎的厚厚素帛一路摸出他的伤处,避开后拦腰将人团成一团捞着,侧放在暖塌上。
又为他将毡帽取了,放在床头。
——真的是太轻了。
刚刚见他不太想和北匈的兵靠的近,却又一直围着一炉火,缩在角落里捧着一杯热茶。猜想他其实怕冷极了。
许是喜欢通风什么的,他又极不爱掩门关窗,风便时不时地呼呼往里灌。
他便教人也在营帐内生了一盆炭火。
命人彻夜守着。
将他塞进被褥里后,倒是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行为了。
楚歇一颗心稍稍安定,此番兵行险着,能不能成事,全看许纯牧那头的安排了。
上京城。
八百里军报入皇城,直扣响宫门入了东宫。
“僵持了?”江晏迟疑惑着看着手里头的军报,“打都未打,对峙在琅琊山下整整七日未挪一步?”
“是。”
驿站小使领着随行而来的北境信使磕了个头,然后才听那人说,“的确是僵住了,也不知能不能打下去。”
怪哉。
忽敕尔手段雷霆,自上次上京城一别短短三年便一统一南北匈奴,扶持着老单于坐稳了首领的位置。
是个有野心且激进的。
怎的会在琅琊山脚下被长明军震慑,一步都不敢前行。
“听闻……”
那北境的信使欲言又止,与那驿使交换了个眼神,得了个点头才徐徐地说:“有些不知可不可靠的消息,说是那说是那长明军将军许纯牧从北境找了个绝色美人赠与那左贤王,换来这片刻的安宁。”
驿使忍俊不禁。
大魏多美人,原这英雄最是难过美人关。
前头的帐打得太容易。如今芙蓉帐暖,那忽敕尔热血难捱,怕是被迷晕了头都不知道南北西东了。
“送去的是哪家的姑娘,若是能和亲解决……”
驿使试探地问着。
“不是个姑娘,是个男子。”那信使煞有介事地说道,“也不知道许纯牧哪里寻来的那般绝色,送去的当日,那忽敕尔便被哄得拔营退了三十里。一步都没踏进北境……”
不对。
这个忽敕尔他曾见过,根本不是那般色令智昏之人,寻常的美人就算再绝色又怎么会让他弃了这唾手可得的北境十三郡。
不知怎的,江晏迟忽然想起四年前宫宴上楚歇和忽敕尔在长廊好一番痴缠的事来。
不,也许他是喜欢的,他喜欢楚歇那样精明狡黠的美人儿。
“我听那州府里的人传讯来说,忽敕尔为了那小美人还四处搜刮上好的茶叶,就差没把西境九郡翻了个底朝天……要是他好这口倒好了,美人嘛,大魏多得很!不如殿下再送几个过去?”
江晏迟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茶。
楚歇最喜茶的。
“那位美人还有什么特征?”
那信使以为殿下听进了自己的建议,开心得不行,搜肠刮肚地把自己知道都说出来:“瘦瘦弱弱的,很白。听说是有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个山里的狐狸成的精怪……哦对,好像那美人还身上带伤的,忽敕尔把西境有些名气的大夫都绑到营帐里去了给那小美人看伤……”
“原来,他好这口。”驿站的小使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是喜欢弱柳扶风的,那也不难,好找,好找!”
太子殿下的脸色越忽红忽白。
负手来回踱步几遭,猛地说:“去城西山丘,给我把楚歇的墓撬开!”
“……?”
那声音不容置疑,下头只能领命去办。
秋雨如针,一场一凉。江晏迟披着玄色披风策马在山间踏行,赶到坟前时见已挖开,正在一颗一颗地拆钉,那匠人还一边撬一边喃喃:“这棺椁也太轻了些……”
江晏迟心底一沉。
‘殿下,臣真的不适合当您的太子妃。’
‘臣喜欢北境无拘无束的环境,今日夜里臣便打算动身回北境了。’
江晏迟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几分浑噩,没空去想这些细枝末节。如今再回想起来总归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许纯牧之前明里暗里那样看重楚歇的模样,可楚歇一死头七都没过,立刻头也不回地离京去了北境。
哐当一声。棺椁终于被打开。
“噫?”匠人惊愕一声,“空的……”
江晏迟没看里头,便听到这句立刻下马,膝盖一软差点跌跪在地上,趔趄几步走近了看清里头的确只防着一床棉絮和几件寿衣,心下顿时狂喜。
欢喜得眼眶发红。
可细想过后,那满溢出的欢喜又一点点熬成了焦苦的残渣,一时间扶着棺椁情愫莫名。
许纯牧。
果真和楚歇是旧识!
他不知道他们二人是怎么做到这一场假死的,总归是他们唱了好大一场戏,挥一挥衣袖又去往了北境。
瞒过上京城里所有人。若非他今日开棺,兴许他也永远不知道楚歇还活着。
镇国侯府,楚掌印,果真好手段。
“走,眼下立刻动身。”
“殿下要去哪儿。”
江晏迟掩不去眼底的一缕薄红:“去北境。”
楚歇深夜里睡得很浅,算着日子觉得差不多了,这几日更是警醒着。
深夜里听到营帐外传来一阵碎碎的脚步声,顿时一喜。然后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楚大人……”
不是许纯牧的声音。
“嘘……楚大人,我是许小侯爷的副将,我姓余。这是许小侯爷的令牌您可断真假。小侯爷说您见过这个就会随我走的。”
楚歇接过令牌放手心里摸过以后点点头:“你是来救我的?”
“是的。小侯爷说今夜便会动作,消息最快三刻钟便会传到这营帐,我必须在寅时三刻前将你带出营帐。”
余副将看到楚歇掀起帘帐后竟是一身北匈人的服饰,又看了眼床头的毡帽和地上的看着昂贵的高筒牛皮靴。
“……”
“来不及换衣服了,大人跟我走吧。”
余副将领着楚歇从窗户翻了出去,绕开值守的北匈人,先藏在了几座营帐的后头,劈晕了一位烧柴的小兵,将衣服剥了给楚歇套上,动作的时候又看到楚歇被绑成小辫的头发和额前朱红的束带。
“……”
不知是哪一步露出了破绽,竟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黑漆漆的营帐顿时灯火通明,四处都打着火把像是找什么的样子。
忽敕尔的营帐不愿,躲在此处隐隐地听到忽敕尔踢翻打碎什么的动静,吓得楚歇心一紧,“他发现我不见了,赶紧走。回头许纯牧那一偷袭他就知道是我动了手脚。”
“好。”
余副将身手极好,如今也知道拖不得了,便干脆将楚歇背着避开人多处,抄了一条小径见人就出手,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先出了营帐再说。
风刮着脸颊过,楚歇揪紧了余副将的肩膀,一跃出那栅栏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催促,“再快点,再快点。”
“可是你身上还有伤……”
“被追上我会死。”楚歇压着声音,“他这一次跟头栽得狠,绝不会放过我。”
您倒是也知道呢。余副将心想,这姓楚的果真是个胆子肥的,在谁面前都能耍这种赌命的花招。
原来也是知道自己会没命的,也知道担心害怕。
余副将不敢耽搁,脚程加快了些。
翻过了两座山,也没听见后头有追来的声音,又听余副将说,“大人别担心,山下有马车,再往北五里就有八千骑兵守境。我们会平安越入长野郡境内的……”
楚歇心稍稍安定了些,应当是恒山郡后方粮草被烧的消息传入了营中,忽敕尔根本顾暇不及这头,只能连夜拔营再往北退二百七十里,让出三郡,直退到南山天险之外以守为攻。
一切都很顺利。
在楚歇和余副将远远看到山路尽头的马被斩杀,血溅了一马车之前。
楚歇瞧见那马车旁伫立的身影,顿时脸色苍白如雪。手在余副将肩头紧紧一抓,指甲掐进皮肉里。
“大人别怕。”余副将抽出了刀刃,明晃晃的刀上一片霜华。
楚歇手松了些:“放下我。”
“什么?”
“放下我,你往北去搬救兵。”越是急的情况,身后的人的声音反倒越发镇定了。余副将本也是慌的,听到这声嘱咐后心都定了一些,只犹疑着问,“可是……”
“我就是个拖油瓶,被追上了根本逃不掉。若是进一步纠缠,你我都得死。快去!越快越好。”
余副将只再犹豫一瞬,便将手中削铁如泥的刀交到了楚歇手里,再往他怀中塞了一把短匕,“一盏茶,你只要撑一盏茶。”
立刻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夜里,如同一只没入林间的野獾。
楚歇站在那不动了,见他有要后退的动作,只是片刻,那忽敕尔形影一晃便到了他面前。他脸上还沾着马腥臭的血气,猛地一下紧紧扣着他的手腕,将他尚未挥出的刀刃一掌劈落。
楚歇疼得整只手都失去知觉,只听哐当一声刀被踢出很远。
而他的整只手臂一折,往背后翻扭后整个人被摁在地上,一脚踩上他的小腿骨,听到暴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楚歇,你果真是骗我的!”
“你还敢往北追,你……”
手被扭得更厉害,再用一分力肩膀就要脱臼,楚歇不敢再轻易说话,只得放软了些:“你,你别生气。”
“你说过你说话算数的!”
“我说话向来都算数的,我不骗你。”楚歇额头冒着冷汗,抵死不认,“事情怎么会这样,我,我也不知道啊……”
我说的话,哪一次没算数过。
要是没算数了,你就完犊子了。
“不知道你跑什么?!”忽敕尔将他整个人翻过来,一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摁在粗粝的灌木草地上,背上的伤口瞬间被撞得裂开,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我当年就该杀了你,在草原上就该杀了你!”
忽敕尔极怒地咆哮一声,见楚歇暗下里竟还想偷偷摸摸地去摸腰侧,一把将他腰侧的短刀唰地抽出。
抓着他的右手,拿刀比着手腕:“是这只手偷的?”
楚歇疼得发晕,摇着头认怂:“不,不是……”
“那是左手了。”
松了右手换左手,作势要一刀斩落,楚歇吓得整个人登时挣扎起来:“也,也不是!你听我说……”
“哼!”
鼻嗤一声,手高高举起,寒光反射在楚歇眼底。
倏然一支箭破空而来,将那利刃打落在地,震得忽敕尔整只手都发麻,猛地看向对面山头。
可入目却只有一片暗影。
忽敕尔不死心,登时抓住了楚歇便撂上肩头,楚歇的背脊又是一阵撕裂的疼痛,刚走了没几步,两支箭再次飞射而来,一箭擦着忽敕尔左耳过,一箭越过他的膝盖,拦在他脚下的路前。
是警告。
作者有话要说:楚歇:差点玩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