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七月天,楚歇却觉得风里带着刺骨的寒意,火光灼烧了二人的衣角与鞋面。
楚歇愣了很久。
系统的声音不断在脑中炸开。
“我知道哪里不对了!我知道了!另一位宿主不是脑子有问题穿错了世界,而是穿越失败被别的灵魂挤走了!宿主!你眼前的这个许纯牧——”
“是重生的啊啊啊啊!”
楚歇整个人都懵了。
等到要用力将面前人推开时,牵扯到背后伤口,刚刚推了些许又被紧紧箍住:“别乱动,伤口会崩开。”
“放开!你……咳……咳咳咳……”楚歇一时激动,风灌进嘴里一阵咳嗽,许纯牧立刻先将他放开,退了几步。
许纯牧见他咳得厉害,面具下眼尾染上些浅红,整个人有些站立不稳打摆子似的颤动。
“你……”
霎时间眼中满是沉痛。
“我说的都是真的。楚歇,如果你杀了陈莲洲,你一定会死的。你根本不知道,你……”
楚歇脑筋转得再快,也应付不住面前的变故。
他只能故作难受的模样,先且退了几步,然后才缓过些心神捋着如今的情况。
你丫的这个许纯牧居然!是重生的!
还嫌情况不够乱吗!
没事。
别慌。
冷,冷静,冷静……
“我要放弃这个世界。”楚歇冷静下来后,认真地说,“真的太难了。这他妈竟然还有重生的?!”
“啊啊啊……宿主,不要哇呜呜呜呜……就差七天了,七天后陈莲洲一死,我们就直接死盾!不求完美完成任务,但求可以重生!呜呜呜宿主……球球你了……”
“那许纯牧的人设贴合度怎么办?!他是重生的啊!所有的剧情走向他都一清二楚啊!我能怎么办,我太绝望了!”楚歇在脑海中咆哮,“去你妹的,我要换个世界,立刻,马上!”
“呜呜呜宿主,就七天,你相信我,这个剧情真的超好走,绝对不会有意外!七天,您只要七天之内保证人设贴合度不低于60%,剧情一走完我们就地自鲨!”
七天,就是一天我也……
嗯,七天。
楚歇喘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七天,一百六十八小时……对,只要荣国公爷陈莲洲一死,自己立刻死盾。
再怎么难,也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楚歇调出人设贴合度看了眼,还是一个100%,一个80%,稳如老狗。不管如何只要能勉强走完下一个剧情,就一定能重生。
情况再乱,跟他无关!
反正我很快就要跟这个世界拜拜了。
楚歇调整好心态后,才将眼光一点点抬起,尽心尽力地继续维持着自己的人设:“许纯牧,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咳,咳……你就不怕,不怕我杀了你……”
“呜呜呜……宿主加油……”
不等系统继续嘤嘤嘤,楚歇一把将它关掉。
许纯牧下颚紧绷着,原本是满脸的担心。听到楚歇的诘问后反是释然了一些。
“你不会杀我。”
许纯牧笃定地说道。
少年人,你哪里来的自信。
楚歇在心里默默地想,我可是连自己都杀的人。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楚歇冷冷地说道,“若你知道想,就立刻滚回你的北境,永远不要再插手西京皇城里的事情!”
“阿歇,你……”
楚歇猛地回过头来,就这孱弱的身子将许纯牧一把推在身后的木门上,咯吱一声巨响在小巷中回荡,“叫我楚大人。”
许纯牧抿起嘴,他担忧过度的情绪波动让楚歇的伤势加重。在楚歇盛怒的逼视下终究退让。
“楚……大人。”
楚歇将手松开。
将披风笼起,盖起半个脑袋。楚歇转身便走:“别跟着我,也别……再住在我府里。”
皇城中人群熙然,灯火明盛。
楚歇逆着人流,抬头看着岿然的城墙上明晃晃的灯火与结彩,因吉时到了开始漫天飘洒的碎花瓣落在他头顶。
他打开了系统,便听到那头传来一声蔫蔫的:“宿主……”
“原本的那个世界里,许纯牧和楚歇的人物线为什么会崩。”
“宿主……这重要吗,以前您都不在乎这些的,我们不是走剧情就好了吗……”
楚歇难得地沉默一会儿:“嗯。是的。”
“宿主,您到底怎么了?这是我第二次感觉到您有强烈的情绪波动,上一次这样波动……还是段瑟假死的时候。”
他来到这个世界十年了。
始终都是个有演技但没代入感的人。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纸片人,自己所做的也不过都是一场又一场的戏。
可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从许纯牧的眼睛里看到深切的疼痛。
那么真情实感。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重生吗。”
系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有听到楚歇说心事的一天……不对,它震惊的是楚歇这样的人竟然还能有心事。
他一直以为这个宿主都是莫得感情的走剧情机器。
优柔寡断也好,郁郁寡欢也罢,这样的情绪从没在楚歇身上出现过。
他一直果断,利落。时常暴怒,却从不彷徨。
——虽然有时候在某些方面极其迟钝。
但的确是他遇到过的所有宿主里面将剧情完成得最好的,它也认真分析过,认为原因不仅仅是楚歇聪明,演技好,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不会对剧情中的人物产生真情实感,始终都游离于故事之外。
有很多走剧情的宿主走着走着代入感太强,直接就留在原世界了。
但楚歇绝不会。
他的眼里,现世与虚幻壁垒分明。
“我有一个妹妹。亲生的。”
楚歇说。
“我十三岁那年她才五岁,我妈在家在家里烧炭……专业一点来讲,这个叫,呃,强迫性集体自鲨?”
系统震惊。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轻松。
“门,窗,通风口……全都堵死,整个屋子都是暗的。我花了好大力气终于砸破了玻璃,把邻居喊来了。结果得救第二天,我妈又割腕了,弄得整个浴室都是血。”
寥寥数语里全是惊心动魄。
他是怎么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
“所以宿主三年前才救的段瑟……我就觉得很奇怪,宿主这样精打细算的人,怎么会忽然决定用一瓶特效药去救一个炮灰……”
“段瑟本该死的那年,江晏迟也正是十三岁。但他更遭,他甚至没有妹妹。”楚歇站定在人来人往里,像一座孤岛,“所以那时候我决定不杀段瑟。”
系统还是觉得怪怪的。
按照他以前绑定宿主的经验,像楚歇这样心态阳光,并且对回去执念极强的人类,应该都是从小沐浴在幸福中长大的。
可竟是完全相反。
“宿主,你……你都不伤心的吗。”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世上烦死人的麻烦事儿那么多,一个一个解决都来不及,哪儿还有空去伤心。”
只是刚刚许纯牧想救自己的眼神太过深重,让楚歇想起了曾经他也如此竭尽全力地期待着别人活下来。
楚歇低沉不过三秒,抖了抖肩膀,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继续抬步向前走,直到走到最为繁华的主城楼下。
“呜呜呜呜……”系统又咬起了小手绢,“宿主你,你,你加油,我永远爱你……”
楚歇翻了个白眼:“你的爱一文不值。”
“嘤嘤嘤……”
楚歇看到荣国公府的轿子停在城楼下,抬头果然瞧见那老头儿站在高楼上俯瞰众生。
陈莲洲。
楚歇琢磨着什么,忽然感受到另一道迫人的视线。
目光一移,看到了城楼另一侧的江晏迟,正巧目光对上。
只一瞬,那人立刻翻身到梯上,脚下生风地奔下楼来。
“妈,妈的……”
楚歇现在一看到江晏迟就觉得伤口更疼了,下意识就想撒腿跑。又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确定江晏迟认不出自己是楚歇。
正做着心理建设,肩上猝不及防地搭上一只手:“楚大人。”
许纯牧?!
我勒个去,你还没被骂走呢!
楚歇余光瞥见那人马上就要下完城楼了,二话不说立刻拽着许纯牧绕过熙攘的人群躲进了小巷子里。
“宿主,怎么办啊!好不容易许纯牧人物贴合度80%,如果被主角发现你根本不是许纯牧那之前的一切会不会前功尽弃……只剩七天了,人设不能崩!宿主你快想想办法啊……”
在想了在想了!
楚歇见前头有个小门立刻先将许纯牧塞进去,“许纯牧,你听我说。不管发生什么绝对绝对不能出来,否则我……我就杀了你!”
刚把门关上感觉到一道黑影出现在巷子口。
正是江晏迟。
“阿,阿牧。”
那孩子眼睛发红,本是一路疾驰而来,如今倒有些不敢接近似的,“是……是你吗。”
“嗯。”
楚歇的声音很轻柔,“殿下。”
“你……你好些了吗。”
“我很好。”
江晏迟走近了些,但是楚歇现在一看清他的脸,就想到昭狱里那冰冷恣睢的眼神。
一时间心态没调整好,连退了好几步。江晏迟见他想走,立刻三步作两步扣紧了他的手腕将他拽住:“你别走!”
这一拉扯牵动伤口,楚歇禁不住闷哼一声。
门另一头立刻有些动静。
“谁!”江晏迟耳聪目明,立刻将目光投向那道薄薄的朱红旧门。
“是,是风吧。”他立刻扬起声音解释,“殿,殿下你先放开我,我不走。”
江晏迟却没有放开。
反而将他一拽入怀中,这次楚歇怕惊动门内的许纯牧强忍着没有痛呼,任这小太子抱着。
“我还以为,以为你……太好了,太好了。”太子将头埋在他的颈上,声音近在耳畔,“你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
这语气像是个小姑娘在抱怨久不归家的郎君一般委屈。
唉,好好的主角为啥要弯呢。
楚歇想着许纯牧最近的行程,好像都是一直呆在楚府没有出去的。打了一会儿腹稿,便缜密地答:“楚歇查到了我背叛他的事情,所以我连夜逃走了。又听说您许给我长兄禁军之权,所以才敢回上京城来……”
江晏迟松开了手,凝神注视着他。
过了一会儿才呢喃着,声音很是安静:“既然你被他发现了,为什么进京后还要住在楚歇的府邸呢。”
啊,忘了这茬。
怎么圆。
江晏迟缄默着,捞起楚歇的一只手细细摩挲。
没有茧。
“你……真的是许纯牧吗。”江晏迟抬眸,倏然质问,“那为何你上次在东宫说你与我是第一次相见?”
什么,正牌许纯牧和小太子还见过面。
这养伤养得,信息都闭塞了,完了完了。
我的人设值——
是不是要保不住了。
楚歇一时间脑子打结,不自觉地整个身子都发起了抖,背上撕裂的伤口还在一阵一阵发疼,让他脸色煞白一片。
江晏迟脸色微微一变,蓦然又道:“你……你别急,慢慢说,我听着。”
楚歇真的有些慌了,决定看着那人设贴合度数值走剧情。
深吸一口气,再次打好腹稿,又开始他缜密地狡辩。
“我,我手上有三十万兵权,兄长手上又有了禁军之权,自然就不怕楚歇了。如今陛下与楚歇正是针锋相对,我住进楚府里,也是为了帮陛下看住他。至于上次见面,殿下,我并不喜欢您,我已经与您说过很多次了……我们许家的男儿志在四方,并不是想攀龙附凤的。您若不肯取消婚约,那么以后不管是明面上,还是像如今的私下里,我都只能当做从未认识过您。”
还是80%,一个点没掉。
数值稳住了,是说服他了吗。
“原来是这样。”小太子的回应很轻。
太子过分安静,楚歇心想着是不是话又说重了,便顺带着吹了个彩虹屁:“殿下如今入主东宫。最危险的时期总算过去了,想来以后就算不靠着家兄的兵权,殿下也会护我周全的,是不是。”
“对,我定护你周全。”小太子目光如炬,楚歇彻底松了口气。
“殿下也不必担心,我们许家,永远是您最大的后盾。”楚歇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臣由衷地盼着有朝一日,殿下得以君临天下。”
“好,我会取消和……你的婚约。”江晏迟似是在忖度着什么,抬脚走近一步顺势握住他微凉的手,借着月色仔细凝视那人的眼睛,仿佛要窥探进他心里,“你往后也不要再避着我,可以吗。”
对视上这双眼。
楚歇立刻回想起昭狱里那冰冷恣睢的眼神。
整个人猛地一惊,禁不住趔趄一步,整个后背砸上墙壁,瞬间疼得眼前发黑。
门那头再次传来一声动静,这一次江晏迟听得清楚,也不问了,整个人便要推门而入。
楚歇拼死将他一抓,额头冒着汗,声音细细地说:“我,我有些疼,你送我回去可以吗。”
江晏迟蹙眉。
目光在楚歇身上和那道朱门之间极迅速地来回一掠。
最后还是回来扶着楚歇,柔着声音上下打量着他:“哪儿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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