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始源一直觉得面对死亡自己应该是能坦然接受的,毕竟自己接受那么多的训练,终极目的就是为政要们挡下致命的子弹。可是当枪口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时,他还是觉得这样子的死法对自己来并不公平。
黑布蒙着眼,他也不清楚自己被带去了哪里,身后押解自己奔赴到“刑场”的是自己同组的手足兄弟,他能听得出,将枪口对准他太阳穴的年轻人是昌民,这孩子刚刚加入特卫队的时候,配枪还是朴始源亲自发到年轻人的手上的,今天这支枪正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朴始源的脑袋。
夜风料峭,朴始源微微叹了口气,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昌民啊,只希望你他日不要重蹈哥哥今时今日的覆辙。”夜色中,谁看不清执枪青年的脸部表情,只是端着手枪的手腕却沉稳如常。
“昌民啊,我的老母亲葬在大邱,如果我死在这异国他乡……有可能的话,把我的骨灰带回去,哪怕撒在老母亲的坟头也好啊……”
“昌民啊,你最喜欢我的那把手#弩,我死了以后就归你了。”
“昌民啊,替我给首尔孤儿院的院长道声歉,答应孩子们明年春天去郊外春游,看来此生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青年身后的黑衣成员催促道:“快,别磨蹭了,不是在韩国,又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
被朴始源称为“昌民”的青年似乎轻轻叹息一声,声道:“始源哥,对不住了……”
朴始源笑了,就如同他自己预料的那般,微笑着迎接死亡。
只是,笑着笑着,他便流出眼泪来。
冬日旷野,夜风呼啸,泪还未流下来,便已经失去了温度,双颊冰凉。
死就一个字,但真正面对死神的时候,再勇敢的士兵也会心悸。
他等待着枪响。
接下来的每一秒,他都觉得太短了,又觉得似乎等得太久了。
他很矛盾。
直到有人在他身后道:“起来吧。”
朴始源一惊,猛然转头,却看到一把妖异武士#刀悄无声息地从昌民胸口缓缓抽出。
“你……”朴始源大怒,“你干什么?”他接过扶住口吐鲜血的昌民,昌民身后的女子闪电般收刀,武士#刀的寒光一闪而过,那张惨白到凄美的脸再次笼罩入黑色的黑行长袍中。
“有人不想你死,他们要你死,所我只能让他们死。”女忍者如同背诵绕口令一般道。
“对不起,始源哥,崔秘书……从……从中国回去,她便许我退役,带素……素珍一起离开韩国……”朴始源怀中的青年喷出大口鲜血,眼中的神采逐渐消失。
“不,不,你不能死,你才二十七岁啊……昌民啊……昌民啊……”朴始源抱着昌民体温尚存的尸体,嚎啕大哭。
黑袍女子静静地站在另一具尸体旁,在黑夜中望着痛哭流涕的韩国男人,似乎有些不能理解他的情绪——刚刚,明明这个叫昌民的青年就要开枪杀死他,可朴始源为何要抱着他的尸体哭得如此伤心?由香关芷理解不了朴治源的情绪,就像她不理解为何郑天狼愿意在李云道身边鞍前马后一般。
夜风不知何时竟停了下来,朴始源终于从情绪崩溃的边缘回过神来,冷冷望着女忍者:“我要见他。”
女忍者转身,朴始源也起身,默默跟在女人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走向旷野的边缘。
一辆车,通体黑色,仿佛融入了无边的黑夜。
女忍者扬了扬下巴,朴始源打开车门。
那肤色白皙的桃花眸的青年静静坐在后座上,看到他,微笑头:“来了?”
朴始源弯腰入车,拉上车门。
相对无言。
良久,朴始源终于抢先开口:“我是不是会背叛夫人的。”
那救他两次的桃花眸青年笑道:“哪怕她背叛了你也不行?”
朴始源皱眉,背叛这个话题对于此刻的他来,显得过于沉重了。
这世上本就不存在绝对的忠诚,只是背叛的代价高低与否。对于朴始源而言,背叛并不仅仅意味着生命安全的威胁,更多的是背叛了自己所信仰的一切——对于一个突然丧失信仰的人来,活着与死去,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待君如瑰宝,君弃我如敝履。”桃花眸的青年用的韩语,语调因为生疏而显得有些怪异,但朴始源此时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和时间去思考语调的问题。他转过头,望着那青年,沉声再次重申道:“不管夫人待我如何,我是不会背叛她的。”
青年笑了笑,换成中文道:“我很欣赏你的骨气,虽然它无论从时间、地还是对象上,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挡不住我对你的欣赏。”
朴始源诧异地看着这个只在几个时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女忍者已经出手救了他两次,但究其原因,还是要追溯到眼前的青年,再加上几个钟头前算不得太融洽的碰面,对方已经给了他三次活下来的机会。
“谢谢!”朴始源低头欠身。
身旁的青年摆摆手:“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如果不是你拼着性命也要守护的忠诚,或许我也就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了。反正这世上每时每分每秒都不断有人在死去,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我又不指望死了还能坐化着烧出几粒舍利子,所以救人一命胜造浮屠这种话对我不适用。看吧,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你可别告诉我你还要回金善姬身边去,你回去就是纯粹找死了,我可没那个时间精力派个人天天守着等着救你性命。”
朴始源自嘲苦笑:“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对吗?”
自始至终一直没报上自己姓谁名啥的青年耸耸肩膀:“我让人从太平间找了一具跟你年纪和身形都差不多的尸体,剩下的就取决于你了。”
朴始源摇头道:“没用的,崔秘书没有那么好骗,她想尽一切办法来确认死掉的人是不是我,这么拙劣的手段,瞒不过崔秘书的。”
单凤眼桃花眸的青年扬了扬眉毛,突然话锋一转:“对了,崔成敏和金善姬到底是什么关系?”
朴始源如同被盯了尾巴的猫一般,身子一抖,警惕地盯着身边的青年:“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青年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我就随口一问,崔成敏不是金夫人的私人秘书嘛,她们俩很早就认识了,是同学吗?”
朴始源微微松了口气,但仍旧未放松警戒,转过头去,不再看那个仿佛能一眼将人看穿的青年。他有些担心,身边的这个看起来很友善的中国人,是不是通过自己面部表情看穿了些什么。
青年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朴始源:“嗯,你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从现在开始,哦不对,是从刚刚开始,朴始源这个人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另外我还有个建议,等安顿下来后,抽时间去整个容吧。”
朴始源没有话,也没有伸手去接那张名片,只是转过头,紧紧盯着那青年的双眼:“你到底想要什么?”
那青年笑了起来:“我我什么都不想要,你信不信?”
朴始源冷哼一声,眼神犀利。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然也没有毫无来由的爱,他早就过了被人怂恿两句便上刀山下火海的年纪,尤其是半生的信仰几乎在一夜之间被击碎后,他更是对很多人与事都失去了原有的信心。
“拿着吧!”青年将名片塞进他的口袋,脑袋枕在车后座的头枕上,一脸慵懒道:“我这些日子也看多了背叛与救赎,你坚持的那些东西,很珍贵,能保留多少就保留多少吧。我就当偶然发个善心,结个善缘吧。名片上的人叫阿洛斯,是个投资天才,不过不太懂得保护自己,你去香港找他,他会安排好一切。嗯,香港是个好地方,也许很适合你这样的人。”
朴始源默默下车,黑袍女忍者在他下车的瞬间开门上车,此时他才注意到原来刚刚前座驾驶位上还坐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孩。他突然有些后怕,那匿住声息的青年如果突然发难,他也许已经死了成百上千回了。但他又自嘲地笑了起来,如果真要自己的命,人家干嘛还花那些心思来救自己呢?
他真的一丁企图都没有吗?朴始源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半旧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名字是花体的英文,电话看样子是香港的手机号码。朴始源抬头望了一眼黑色轿车消失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想将那名片随手飘入夜风,但出手的瞬间,他陡然扭紧那张名片,似乎这张薄薄的纸片,对他来,已经是最后一根稻草了。
“我死了?”他喃喃自语,“嗯,我已经死了。”
不如为何,他的语调竟莫名地轻松起来,以往的桎梏似乎在一夜之间一扫而空,国家,荣誉,忠诚,必胜,这一切仿佛瞬间被一只大手扯得支离破碎,但无形的战甲拿下后,身轻如燕。
“天高任鸟飞哟,海阔凭鱼跃咧……”
远处的夜空,传来一阵高亢得如同鬼嚎一般的秦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