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点我就去。"
黑诺又吃力地要起来,施言手压被沿:"要什么?我来!"
"我还想尿。"
这症状他们都知道,黑诺必然是一会一趟了,施言拿过杯子,带着恳求:"别再出去折腾了,这么个穿穿脱脱出来进去,一会烧得更高了。"
黑诺犹疑着,他尿血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早就熟知每一个病症,这次来势汹汹的血尿,他能够坚持五分钟一次的频率就不错了。全身绵软,当真是站起来都吃力,黑诺接了杯子背对施言。几分钟而已,不可能有什么尿液,就是一厘米高的杯底的量,但是淅淅沥沥地往外挤,疼得又是一身的汗。黑诺闭紧了嘴,不要自己呻吟泄落,拿杯子出来手青筋都跳起来。
施言接了鲜红液体的杯子,扶黑诺躺好。黑诺眉头纠结,等这一波刺疼缓解,哑着嗓子劝施言还是先回去,等家里人上班了再来。黑诺把大门的钥匙给了施言,告诉他7点半家里上班的就都走了,五哥会睡懒觉,要他自己开院门进来就好。施言想想,嘱咐他不要出去上厕所,把杯子放在了床下他手够得到的地方,就先走了。
施言走是因为太多事情要安排,他先回家给王丰打了电话,告诉他快起床,一会自己要带黑诺去医院,他对医院熟悉,要他安排一下。王丰听黑诺又尿血了,也比较关心,告诉施言他7点半到医院门口等他们。然后施言就把自己的厚大衣拿出来,帽子、围巾、手套都找出来,再翻出自己的压岁钱。施言去了学校为黑诺请假,直接去王丰家了。王丰本打算妈妈(医生)上班的时候一起跟去的,施言来了,也干脆和施言一起去接黑诺了。
王丰第一次来黑诺家,无心浏览,就被施言拿出床下藏着的杯子里的血尿震慑了。施言一是要看看又尿了多少,二是打算带到医院去。黑诺早上已经告诉家人自己发烧想休息一天,父母问问情况,他也答吃了药了,在发汗呢,所以想请假。父母并没有多说,还是老习惯要他多喝热水,被子盖厚。
现在施言带了王丰来,说去医院,黑诺是抵死不去。黑诺认为高烧、尿血都是和施言的昨天失常有直接关系的。他害怕被大夫看出来,而且隐秘的地方一直都痛苦不堪的肿着,他连平躺和坐着都做不到,怎么出去见大夫啊?
好说歹说,看施言那么哄着、求着,黑诺都不肯起来穿衣服,王丰不明白黑诺怎么像小孩子一样怕去医院,说这么大的人了,怕打针、吃药也太好笑了。可是,王丰不由也帮着劝,安慰他不一定就要打针的,他不愿意,自己就尽量保证是吃药。黑诺欲言又止,只看着施言,凄凄目光。施言要王丰去外屋待一会,把黑诺抱怀里:"病这么重,不去不行,别怕,到医院我一直陪着你。"
"我不怕打针、吃药。"
"那为什么不去啊?"
"大夫一看,不就知道我们做什么了吗?那里会被别人发现的。"
施言愣住了,他倒是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出去和王丰低语片刻,他回来:"不会检查你,我们就验血、验尿先,先看看怎么治疗尿血,其他的我们都不看。"
就这样,被包在了施言的厚大衣里,戴上了帽子、围巾、手套,施言把黑诺抱在自行车的横梁上,这样不压迫后面的伤口,他又可以靠在自己身上,三人去了医院。
有王丰在医院就方便多了,母亲就是内科大主任,所以各个内科门诊大夫几乎都认识他。黑诺验了血、尿,然后连量温度计都不太愿意,听诊器听了前胸后背,也是手伸进去不肯解开衣服,大夫还玩笑一个男生怎么还这么腼腆。
等化验单都回来了,大夫才严肃起来,追溯了黑诺的病史,问得非常仔细。尤其对他第一次尿血的前后,在细节上盘问甚多。问到当时的情况,黑诺不太愿意在施言面前说,所以要施言他们去外面等。黑诺这才告诉大夫最早可能是因为受寒了,记忆中刺骨的冰雪,冻得麻木的脚,以及脚指甲有两片被冻掉了。
内二与内三门诊是相通的,施言与王丰站在内二门诊的屏风后面,听着黑诺平淡的讲述病况。王丰都无法平静,再看施言,王丰突然就有寒意窜上心头。急忙推他:"你去我妈办公室给阿松(邱林松)打个电话,黑诺一会的药全开他家名下吧,他妈在财务就专门负责药费报销的。"
施言去了,因为他明白朋友的心思,也因为他一定会要黑诺真实的告诉他一次乡下的生活,所以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去了。回来的时候,黑诺已经又去厕所了,王丰等大夫开药,现在就等着添患者名字和单位了,施言把邱林松妈妈名字和单位告诉大夫,就开始划价、取药。
王丰把黑诺扶到住院部,自己妈妈主管的病区,王妈妈安排一间无人病房给黑诺。原来门诊大夫让住院治疗,但是黑诺不肯,住院势必惊动父母,还耽误上学,所以王丰和大夫商量,把输液的药全部开出来,以后每天就在自己妈妈病区输液。施言把药拿来,王妈妈马上拿去护士站交代。而黑诺不在病房,又去了厕所。施言在走廊里迎上缓步行走的黑诺。
黑诺看见大家这样为他一个人团团转的服务,很是不安,忐忑得很。施言除了他厚外衣扶他侧躺,再为他脱鞋。在王丰面前施言这样照顾他,他急忙要起来自己动手。施言手把他按回去,转对王丰说:"找个瓶子来吧,脱了衣服一会再出去又着凉了。"
王丰刚才就想了,就怕黑诺不好意思,所以没有提。现在出去要瓶子去了。
护士很快就来了,拿了一只皮试针,原来药液中有青霉素。施言刚才都没有顾上看,现在才看黑诺诊断书,上面写得大夫特有的一般人不可辨识的文字,隐约可见:急性泌尿系统感染。施言走到王丰边上,压低问:"你诊断的?"
"我又不是大夫。"王丰讪讪,但是施言一直注视他,只有继续说:"大夫说治疗方法都一样,先把血止了吧。"
护士出去,邱林松居然进来。看到半挽衣袖等皮试反应的黑诺,再看看施言:"昨天晚上不是还好好的吗?发烧还要打吊瓶?烧多少度呢?"
"你怎么过来了?"王丰插话。
"三哥电话吵醒我,干脆就不睡了,我赶紧吃了口饭就过来看看啊。"
"你还吃了口饭,我们还没吃呢。"
这一说,施言才想起自己和王丰都没有吃早饭,黑诺保证也没有吃。所以要出去买,邱林松和王丰去了,留他在这里陪黑诺。主要王丰也是想提醒阿松不要追问黑诺的病。
他们回来,黑诺的滴流已经扎上了,正在输的是一个小瓶,旁边还放着一大一小两瓶。买回来的是包子和稀饭,邱林松还买了梨和桃两瓶罐头给黑诺,因为他听到尿血和王丰转述不久前才听见的,真心为黑诺难过。侧卧一只手上还有针,黑诺不得不被施言夹了包子喂。只是鲜美的肉包子要吃过饭的邱林松都又拎了两个入口,却要黑诺咽不进去。他还是适应不了这样的油荤,只吃了大半个就腻得吃不了,施言想想把包子皮和肉馅分离,只拿皮就着稀饭喂他吃了些。
中午这几个人也没有回家,施言去黑诺家告诉他父母,为了早退烧所以在朋友妈妈病房打滴流呢。黑爸和黑妈说装饭送去,施言借口在医院食堂朋友妈妈给买了饭拒绝掉。黑家当然也感谢他,施言请他们都放心,打完针就送黑诺回来。中午的饭菜都来自于施言父亲单位招待所,很不错。
下午的两点三瓶液体才输完,倒是立竿见影的效果,黑诺小便频率大大降低,而且血色淡多了,神色也好像不是那么萎靡了。施言一人和黑诺回家的,才到家没有多久,施言的冤家于瑶就来了。她中午放学的时候其实去学校了,以前同学告诉她黑诺生病请假,所以她下午就直接来家里看人了。于瑶很关心黑诺身体,一直提问。不过黑诺和施言都是只说发烧一事,谁都没有提过尿血。
于瑶本以为和施言还要冲突升级的,却发现施言沉默了许多,只是经常地给黑诺端热水要他喝,对自己也没有了横眉竖眼。黑诺靠着枕头,依在床头半侧,施言会低声音问他要不要翻身。于瑶高三的时候就曾经夸过施言对黑诺好,却没有想到细致到这种程度。到黑诺翻身的时候,施言叫她帮助把枕头换一个方向,于瑶瞪圆了眼睛:施言是抱着黑诺给他换了个方向,换了半个身子依靠下。黑诺和施言交情不一般,如今他又病着,于瑶这样对自己说着,却又似乎有那么一丝怪异。
黑家父母下班回来,黑妈妈问黑诺想吃什么,说晚上给他专门做面条,再放两个荷包蛋。在晚饭前,施言和于瑶一起离开的。回去路上,施言还是寡言,所以于瑶就找了话题,自然是黑诺体制不好,大概昨天晚上受凉了。施言骑在她并排,听了很多以后,简单回答:"是我让他又病了。"
于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经太纤细,太感性脆弱,那几个字好像蕴含了无限的伤痛。如果不是当事人是黑诺,于瑶简直就认为太小题大做了,谁没有个头疼脑热。比起黑诺以前一冬的病痛,发烧算什么啊。怎么施言好像天塌下来似的,这落寞和他的风格真的不合拍呢。平心而论,施言一贯是管他山高水深任我行的嚣张,首次见到他宛若一身灰尘,疲惫而悲悯,还是不习惯。
晚上王丰与施言在电话中有一个长谈。白天在医院,施言听闻黑诺脚指甲脱落,高大的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抖动,双手握不住拳地颤,才要王丰急着寻机支开他。然后在黑诺去厕所的空间,王丰一听大夫诊断的是肾炎,他顾不上究竟是哪种肾炎,但是妈妈就是内科大主任,耳睹目染也知道这病的严重,所以怕再刺激到施言,才告诉大夫要自己妈妈来详细咨询病情,这会不要写这样诊断。
和妈妈沟通过以后,王丰知道施言其实早就明白是肾炎了,一年前拿到书那么研究的施言只是一直没有得到专业的确诊罢了。王妈妈也和施言说了一会,主要是讲解黑诺的病,但是也安慰这些孩子:那么年轻,好好治疗,不要再犯,注意休养,不发展就没有大问题。
王丰接过电话以后告诉施言,妈妈说了就算血尿症状不在了,也要继续输液。恐怕最少会有一月都要每天去打针,自然要与施言商量了。今天他们开出了10天的药,而且离大学开学就两个多星期了,王丰是想施言把一个月的用药全部开出来,放在妈妈病房,要黑诺在他们开学以后也可以每天抽时间去输液。施言感谢这样的安排。
是肾炎,施言是没有什么太大意外。心头的重负是黑诺以前绘声绘色讲述给他的乡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