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再过千百年,如果阳光点燃黑夜,暖风吹散霜雪,有人回顾这一场浩劫,祭奠暗纪元的终结,我会告诉写史人,故事应该从这一刻来写。
——《夜的序章》
无尽暗夜,无边凄冷。
一座巨大的石头城,犹如一头冰冷的猛兽,静静潜伏在黑暗之中。城中心,耸立的灯塔闪耀着灯火,宣示此地人族薪火未绝,文明依旧延续。
这是暗纪元,五万一千四百一十七年。
——暗夜无光,应无纪元。可文明不断,纪元不绝。
这里是千丁城,东境平原中一座人族城池。
——暗夜之下,危险重重,人族只能蜷缩在一个个城池内苟延残喘。
一条大黄狗闭着眼趴在城墙上休息,尾巴轻轻有节奏地摇摆,神态安然。它的任务,是看守城门。
城内,离城门不远的地方,一群人族战士在锻炼武技。
有人自认是天之骄子,励志要拯救世界,意气风发。有人觉得自己命运坎坷,受到打压和歧视,内心埋下复仇的种子。有人手中紧握着捡来的破烂,觉得这应该是什么上古异宝。有人练功的时候忽然走神,总觉得有一个高人潜藏在自己识海。
有人得志,有人失意。有人不断挑战自我,有人沉迷于自己的世界。有人悲天悯人,有人浑噩度日。人世百态,莫过于此。
城墙上的大黄狗忽然睁开眼睛,紧紧盯着西边的天空。
天空洒过一道微弱的光亮。
不是眼花。是真的洒过一道光。这道光很柔和,很均匀,不像来去迅疾的雷电之光。
这是什么光?
暗夜之中,本无光亮。
大黄狗盯着西边的天空,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这难道是传说之中的太阳光?
是了,只可能是太阳之光了。
如果真是太阳光,这应当是整个暗纪元以来,第一道穿过万丈魔云的阳光!
要变天了!
想到这里,大黄狗跳了起来,激动地想吠两声。可张开嘴,却只打了个呵欠,平复心情,继续趴下睡觉。
远处,隐约有一阵声音传来。或许是风声,或许是雷声。
大黄狗竖起耳朵,凝神听了半晌,再无下文。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曾经也是一条热情友善、聪明机警的狗。可是,他的爱情死后,他就不再天真烂漫了。
城墙上,大黄狗趴在地上,闭着眼睛,轻摇尾巴,神色安然。
灯塔内,三位苍老的祭司站在西窗边,盯着天空,久久无语。练武场上,五位将军突然仗剑而立,仰望天空,长袍飞舞。
也就在此刻,暗夜之中,人族、魔族、龙族,妖族、灵族、怪族、兽族等各族的大能们,都在同一时间抬头望天。
西风起,欲霜雪。
许久后,灯塔前的钟声响起。
这是集会的钟声。
城内的人族陆陆续续聚集到灯塔前的广场上。值守结束的大黄狗打着呵欠,摇摇晃晃路过广场。
他只是恰巧路过此地,并非特意前来旁听。你信吗?
有人不信。一个大胖子一脚踢在大黄狗的腰上,骂到:“这是人族的集会,你们兽族滚开!”
大黄狗头都不敢抬,夹着尾巴逃跑了,引来一群哄笑声。
暗夜之下,众族共生。
在上古文明世纪,人族是唯一开启神智,拥有智慧的种族。神石降世,暗夜笼罩。暗夜之后,芸芸众生先后出现一批开启神智者,脱离蒙昧状态。
暗夜中的各种族,泛指一切拥有智慧的物种。比如兽族,指一切走兽类种族。翼族,指一切飞禽类种族。兽族翼族中,崇拜人类,修炼成人身的异类,称为妖族。此外,还有人族中反叛魔化的异类,称为魔族。金木水土,乃至凭空出现,不知根底的族类,称为怪族。人死不灭,灵魂犹存,称为鬼族。天生地养,集自然精华而成的种族,称为精族。除此之外,万千种族,千奇百怪,难以尽述。
在广场被踢了一脚的大黄狗窜过巷道,钻过狗洞,跳下石梯,逃到一条臭水沟边。
一群猫猫狗狗,各种走兽聚集此处。聚集在这里的走兽自称“河沟帮”。
大黄狗也曾是“河沟帮”的一员,这里也曾是他的家园。
但他现在是人族的看门狗。
大黄狗走过的地方,周边走兽纷纷避让。众兽看大黄狗的眼光,尽是鄙夷之色。有狗对着大黄狗嘲讽地说:“哟,这不是我们的高贵的看门将军吗?还有空到咱们这臭河沟来?您这是来视察工作来了?”
有猪继续调侃到:“我们看门将军肯定是刚刚开完会议,来给咱们传达会议精神来着。我说的是不是?高贵的看门将军。”
面对冷嘲热讽,大黄不以为意,只淡然看了一眼发言的猪狗,没有回答。
暗夜之中,各族相轧。
人族自诩是上古文明的创造者,是神智最先的开启者,天生高贵,看不起其他种族。其他种族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歧视异族。
大黄狗,就是千丁城人族招募的一只看门狗。在人族的眼中,大黄狗就是依附人族生存的低贱的乞食者。在兽族的眼中,像大黄狗这种向人类摇尾乞食的走兽,是兽族的败类。
所以,大黄狗走到哪里,都受歧视。他就是在各种歧视中成长起来的。这让他早已练出强大的心脏,不会在乎这些碎语。
大黄狗找一块地方蜷缩起来,闭眼休息。双耳以外的纷纷扰扰,与他无关。
许久后,吵吵闹闹的众兽安静下来。一只小老鼠从石缝中窜出,爬上臭水沟边的栏杆,向大伙汇报:“注意了,注意了,我听得十分分明,这次是外面出现了异常的天象,异常的天象!人族准备组队出城去探查消息。”
“什么?出城?”
众走兽一片惊呼。
大黄狗耳朵动了动,没有睁开眼。
暗夜笼罩,各族潜伏,艰难求存。人族修建高高城墙,圈地为城,蜷缩一隅。一座城,就是一个小的生态系统,衣食住行,皆取自其中。一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开启城门。
“这不是找死吗?城外的世界……想都不敢想!人族胆子真大!”
“哎哟我的妈,在城内活得好好的不好吗?跑出去干嘛?”
“吓死宝宝了,怕怕。”
……
听着众兽的议论,大黄狗微微笑了笑。他常趴在人族学堂外面听课,听过教书先生说过一个词:“兽性”。可看看这群依附人类城池生存的家伙,还有什么兽性!
栏杆上的老鼠等大家讨论完后,又说到:“大伙儿,还有一个消息,与我们有关,与我们有关,听仔细了!”
“快说!快说!”众兽催促到。
大黄狗也竖起耳朵。
“我听说,听得十分分明,人族的队伍中,还要召一些羽族和兽族前去服役。”老鼠声音发抖。
众兽哄然。
“什么?”
“关我们屌事啊?”
“我卧了个槽,这是要让我们去做炮灰!让我们去死!”
“不去不去,打死不去!”
“大家莫急莫急,人族召唤,我们这些依附人族城池生存的兽族不得不派走兽参加。但走兽又不是我们河沟帮才有。说起来,土窝帮,粪坑帮,墙角帮和人族走得最近,应该从他们那里找走兽。再说,人族自己就豢养不少的飞禽走兽,哪里用得着我们这些躲在暗地里的废物。”
“对对,就是这个理儿,就是这个理儿……”
……
听着众兽叽里咕噜出着各种主意,大黄缓缓伸腰,摇摇晃晃爬上石梯,要走到路的尽头时,才回头哈哈哈大笑。
这刺耳的笑声吸引了众兽的注意力。
众兽停止讨论,看着癞皮狗。
大黄扫视一周,然后懒洋洋地对众兽说到:“这是我听到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哈。”
众兽气呼呼地看着他。
癞皮狗居高临下,目光却很柔和。他说:“弱者去跟强者讲道理,还想帮他们拿主意?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记住,弱者,才是被宰割的那一方。
这一次,我去。但以后,要靠你们自己了。
生存不易,诸位珍惜。”
大黄狗没有多言,摇摇晃晃地就走了。
众兽沉默。
“他说的好像有道理。”
“我们是不是一直都误解他了。”
“我想起来了。他没去当看门狗之前,我们河沟帮一直被欺负。之后,我们是不是很少被欺负了?”
“原来,他为我们抗下了所有……”
“他那怂样,你们想一想!哪次和其他兽帮打架的时候,他是不是就会装死!”
“说的也对哦!这狗草的最怂包,装死一流!麻蛋,装死的时候真特么跟死狗一样!”
“所以说,他会有你们说的这么伟大?我就觉得,他就是天生下贱,想去巴结人族。搞不好这一次,他只是找一个高大上的借口,跑到城外去逛一逛?”
“不,是我们不理解它。他看起来沉默寡言,可心里面什么都明白。看起来胆小怕事,可实者勇于担当。他表面很冷漠,内心实际火热着。”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他的外号是怂狗。”
“都是走兽,谁还正儿八经起个名字?我记得他就叫‘大黄’。”
“其实他以前都还好了,自从那只和他玩得好的狸花猫死了后,他就变了。”
……
怂狗?呵。他只是不想在街头帮派中逞凶斗狠而已。至于狸花猫点点,确实是他心中最深的一道伤痕。
……
大黄走远后,臭河沟边又热闹起来。
他才不关心其他兽怎么想,他也不关心人族有何打算。他关心的只是……
他走到广场,人族的集会已经结束,还有零零星星不少人在讨论事情。大黄嘴角笑了笑,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天空。
那一道光。
她若活着,她也会喜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