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92
晚上,顾瑶和徐烁一起吃了饭,顾瑶洗碗的时候,徐烁拿了个废旧的纸箱子进书房,将地上的白板纸碎片一张张捡进去。
顾瑶此举,有些出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顾瑶出院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做这个。
这意味着什么?
他不动声色的想着。
等顾瑶洗完碗,见徐烁拿着纸箱子走出来,一愣,便听他说:“这些白板纸还是要扔进碎纸机里。”
顾瑶点了下头,跟着问:“明天你打算做什么?”
徐烁想了想:“照例还是要回事务所看一眼,你在家好好休息,有事就打我电话,我会赶回来。”
“没事,你忙你的,我明天也想回一趟诊所。”
徐烁一怔:“你才刚出院,这么着急恢复工作?”
顾瑶笑道:“不是,只是这次意外忽然让我想通了一些事,我想趁此机会把那边的事情做个交接,以后我不想再回去了。”
“也好。”
徐烁将废纸箱随手放在角落,拍了两下手上的灰尘,说:“那我先去给你放个洗澡水,今天咱们早点休息。哦,不过你要小心,头上的伤口还不能沾水。”
“好。”
徐烁将洗澡水放上,就去了客房的浴室冲澡。
他站在莲蓬头下,脸上的温情脉脉已经不在,眼中只余锐利和精明,隐约间心里已经有了一层认知,可他没有戳破。
徐烁用大毛巾将湿漉的头发擦了半干,就一团乱糟糟的顶在头上,他随意拨了两下,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这几天反复思考的画面。
在南区工厂,顾瑶和金智忠的对峙,他一直听得很清楚。
顾瑶没有任何异状,她的害怕、紧张和故作镇定,都是真实的,但有趣的是,金智忠竟然比她还要害怕。
一个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竟然怕顾瑶怕成这样?
这不得不让人深究。
事实上,过去这十年顾瑶在做什么事,变化有多大,徐烁一直都有从调查中得知,只是那些资料毕竟只是纸面上的东西,不是亲眼所见,何况他心里也始终保存着十年前那个十七岁小姑娘的纯净。
所以无论调查中的顾瑶做了什么事,徐烁都会将其合理化。
直到最近这两年,他才渐渐相信,顾瑶身体里狠绝的那一部分已经被唤醒,她继承了顾承文和李慧茹的基因,又能单纯到哪里去?
徐烁套上浴袍,走出浴室,一路来到主卧,见顾瑶已经洗好,正在浴室里吹头发。
徐烁立在门口,靠着门框欣赏的看了片刻,便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吹风机,动作轻柔的接管接下来的工作。
徐烁的力道掌握的不好,有好几次扯疼了顾瑶,顾瑶只是皱皱眉。
等齐肩的头发吹干了,徐烁才道:“不是跟你说了,头发不要沾水。”
顾瑶不太在意道:“没事,都缝针了,也养了好几天了,我洗的时候有避开,沾到一点没事的。”
徐烁没应,只是拨开她的头发查看伤口,说:“我再给你上点药,再换一块纱布。”
“嗯。”
处理伤口的时候,顾瑶一声不吭,只是盯着镜子里站在她身后的徐烁。
他的头发还在滴水,落在浴袍领口露出的锁骨上。
顾瑶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一下:“徐烁。”
“嗯?”徐烁抬了抬眼皮,又继续手上的工作。
“十年前,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从哪一刻,又喜欢我什么呢?”
徐烁想了一下,说:“哪一刻我不知道,一开始,是因为觉得你很可爱,瞪人的时候尤其好看,明明只有十六岁,和我一样大,却经常绷着脸,好像让你笑一下就会要了你的命,我觉得好奇,想知道你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
“还有呢?”顾瑶眨了一下眼,又问。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徐烁聊起他当时的想法,当然她也从没这样深究过。
“还有,后来就发现会时常想起你,明明两间学校离得那么远,我还是想过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撞上你,如果能把你逗的多瞪我几眼,我会高兴好几天。”
顾瑶一顿,随即轻笑出声:“你这什么恶趣味?”
徐烁也跟着扯了下唇角:“年少无知,小男孩的恶趣味。”
“年少无知?”顾瑶抓住了他的字眼,又问:“那现在呢,你已经不是小男孩了,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成熟男人,你的喜好怎么还没有一点长进呢?”
顾瑶说话间,徐烁已经处理好伤口,在洗手台前洗了下手,将垃圾扔进纸篓,回身时笑道:“人会变得成熟,性情也会跟着改变,喜好自然也不会一如既往,但是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我回到江城的时候也曾想过,再见到你还有没有当年的感觉……”
“结果呢?”顾瑶问。
徐烁扬了扬眉:“结果你也看到了,每次只要激怒你,看你生气,我便觉得又好像回到了十七岁。可见,我骨子里的幼稚一直都在。”
顾瑶笑了,那笑容好看的像是朵花,但她却歪着头问:“那要是有一天,你忽然发现我已经变了呢?”
顾瑶问的轻松,心里却莫名的紧了紧。
她如今恢复记忆,心境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先前她得知的那四个数字7693,代表两个日子,七月六日是徐烁离开江城的日子,而九月三日是徐海震遇害的日子。
她那时候还以为,它们只是和徐烁有关,因为他的离开,因为徐海震的遇害,而令她一直耿耿于怀了十年,所以用这四个数字来做银行保险箱的密码。
直到恢复记忆她才知道,这两个日子不仅仅是徐海震父子相关,还关系到她的命运。
七月六日,徐烁走了,而她也选择放弃徐烁,留下来做顾承文的女儿,看着祝盛西和杜瞳。
九月三日,徐海震遇害,她亲眼所见那手术室里的惨状,精神上受到巨大刺激,心里怀揣的最后一点期望也被捏碎,彻底明白她已经不可能离开江城去找徐烁,她此后许多年都要背负着愧疚和怨恨,小心布局,蝇营狗苟。
这两个日子,把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纵使自我厌恶、不屑,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改变,变得和顾承文、李慧茹一样的恶心。
这副美貌的皮囊之下,是恶毒的泥沼,散发着恶臭,永远都不会被救赎了。
一想到这些,顾瑶心里连绝望都没有了,她生存的这个世界,早已被黑暗吞没,要不是徐烁忽然回来,忽然打破这个世界的平静……
浴室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徐烁半晌没言语。
顾瑶便垂下眼,脸上的笑容也不由自主的消失了。
直到令人窒息的空气里,倏地响起他的嗓音:“这个问题,你问过我,忘了么?”
顾瑶一顿,抬起眼皮:“什么?”
徐烁笑着复述:“你上次问我,如果有一天我发现‘顾瑶’和‘萧零’相差很多,还曾经不择手段,做过很多踩线的事,我会怎么样。”
顾瑶张了张嘴,她这才有点印象。
是啊,她是问过。
那时候徐烁的回答是……
“我当时就说了,我自己也不是善男信女,我很明白身处一个危机四伏的环境,不可能做一张白纸。你能走到今天,生存是第一要位,要是你单纯、无知,天真、无邪,恐怕你我也见不到了。而且你改名‘顾瑶’,言行也要跟着改变,心境必然也会发生变化,那一定是一个艰难的过程。我既然懂你,又怎么像不明真相的外人一样,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来衡量这一切,那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顾瑶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却没露出来,只是有些动容的望着他。
“你说真的?”
“当然,童叟无欺。”
顾瑶笑了。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有很多事连她自己都觉得罪无可赎,如今回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过去十年,那样陌生的面无全非的自己。
顾瑶笑着笑着,眼角有些酸涩。
她低下头,也不知何时,徐烁走上前,拉着她的手走回卧室。
他说:“晚了,早点睡吧。”
顾瑶点点头。
两人上了床,顾瑶靠进他怀里,长长的喘了口气。
闭上眼,便听到徐烁说:“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
顾瑶无声的应了。
这一夜,顾瑶睡得很沉。
天亮时,她感觉到徐烁起床的动静,还听到他在耳边说,他要先去一趟事务所,有事电话联系。
顾瑶迷迷瞪瞪的“嗯”了两声,便又睡过去。
快到中午,她才醒过来,有些茫然地坐起身,身上好像轻松很多。
顾瑶来到厨房,见蒸锅里有做好的早餐,她拿出来吃了两口,又喝了咖啡,顺手拿起手机给秦松发了一条信息。
“今天上班了么?”
秦松很快回了:“上了。哎,你可算搭理我了,这几天给你发信息,你都没信。”
顾瑶翻了翻记录,秦松的确找过她几次。
“找我有事?”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上次催眠后的进度,有没有想起更多的事。”
顾瑶没应,只是说:“我待会儿来诊所找你。”
“好,那见面再聊。”
顾瑶换了身外出的衣服,拿起包和手机,就驱车离开小区。
她一路往诊所开,半路上听了一会儿电台播报,刚好播到前几天从南区工厂发现二十几个青少年骸骨碎渣的新闻,这件事已经震惊了整个江城,不管是电台里,电视里,还是网络媒体,都像是炸了锅一样,所有人的话题都是它。
网上更有无数网友在脑补整个故事。
有人说,有器官贩卖就肯定有器官移植,一定要是大医院搭配成熟的外科手术团队,不然从**中取出器官也是浪费。
有人说,这工厂废弃多年,被这些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利用,做这些肮脏勾当,受害者还都是立心孤儿院的孤儿,可见这家孤儿院也是有份参与,这家孤儿院简直就是器官供应货仓。
还有人说,能联系上这条线,又有钱谋害人命买器官的,一定是非富即贵,江城那些大人物这些年有谁接受过器官方面的大手术,一查就知道了。
紧接着,还有人扒出来一直赞助立心孤儿院的慈善商人,首当其冲的就是祝盛西,更有人把之前祝盛西到立心孤儿院捐物捐钱的视频新闻翻了出来。
加上祝盛西的公司就是“江城基因”,先前“江城基因”又牵扯到连启运和闫蓁的案子,眼下已经有网友将几条线串联起来,还组成故事链发到网上。
连启运的死是和基因药有关,闫蓁是牵扯到□□业务,如今还有器官买卖……
不少人都在问,“江城基因”到底是研制基因药的公司,还是要人命的公司?这些年来,这家公司可曾推出过一款新药么,好像一直都在开发阶段吧?难道是空壳公司,挂羊头卖狗肉,以制药为名贩卖器官?
顾瑶听完这段消息,皱着眉头先给杜瞳打了个电话。
杜瞳很快接了:“顾小姐。”
顾瑶上来便问:“‘江城基因’和祝盛西现在怎么样?”
杜瞳似乎很懊恼,很快就和顾瑶说明了情况,从今天早上开始,网上就铺天盖地的指向“江城基因”,还有很多媒体跑到祝盛西住的私家医院,堵在大门口,比上次闫蓁的案子还要激动。
照这样下去,很快就要出大乱子。
顾瑶说:“你先想办法把祝盛西接出去,找个郊区的房子养几天,安顿下来后把地址发给我,我会过去看他,至于公司那边,一切都不要理会,公司的高管打电话给他也不要接,所有来电都转到你的手机上,任何无法决断的事都先放一放,等我和祝盛西聊完再说。”
“好,我明白了。”
杜瞳虽然有些怕顾瑶,可是这十年来不管他们兄妹遇到什么麻烦,只要顾瑶出马一定迎刃而解,这一次杜瞳也是坚信的,所以一听到顾瑶的吩咐,心里就踏实了一半。
谁知杜瞳还没切断电话,便又听顾瑶这样问:“夏铭找过你了么?”
“找过了,不过我上午还没有时间去做笔录,我和他约了下午。”
“如果他问你金智忠的事,只管照实说。”
杜瞳一愣:“照实说?”
“杀人灭口,器官买卖,还有十年前徐海震遇害的案子,你只管说你知道的部分,多余的只说不知道。”
“可是……我还以为,你想保他?”
“保他?”顾瑶笑了:“他做了那么多事,是我保的住的么?再说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也是时候再推一把了。不过这些事与他的家人无关,我不想牵扯无辜,等风声传出来,他看到新闻,自然就会知道形势的严峻,他也不会想拖累妻女的。”
杜瞳没有质疑顾瑶的决定,只是应了,即刻去办。
但她仔细一想,忽然又好像明白了顾瑶的用意。
在这个时候推金智忠一把,就等于进一步暴露“承文地产”的嫌疑,只要警方调查到顾承文和金智忠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最终就会将调查目标锁定在顾承文身上,当然这里面不仅有器官买卖,还有十年前徐海震调查的毒品线,
站在金智忠的角度,他一定会认为是顾承文要弃车保帅,推他去死,而顾承文一旦被牵扯进来,会认为是金智忠要拖他下水,势必要想办法除掉他。
顾瑶的意思是,希望他们狗咬狗?
当然,这些只是杜瞳的猜测,她自然不会问。
就在杜瞳揣度顾瑶心意的时候,顾瑶也已经来到诊所。
秦松中午没有需要咨询的患者,正在办公室里啃盒饭,见顾要来了便将餐盒收拾起来,抹了把嘴问:“你身体怎么样,下午的预约我都排开了,把时间留给你,要是你想再做一次催眠,我这里随时……”
秦松一边说一边走到靠墙的柜子前,给顾瑶倒了杯温水。
只是水流刚注入到一半,他的话就被顾瑶慢悠悠的问话打断了:“是谁让你给我催的眠?”
秦松动作一顿,没应,他将水杯倒满,折回来递给顾瑶,笑着说:“你怎么了,不是你让我帮你催眠的吗?”
顾瑶似笑非笑的瞅着他:“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一年前,我出的那场车祸虽然严重,但还不至于让我记忆全失,是你做的手脚。”
秦松脸上的笑容一点一滴的消失了,连眼神都变得和过去不一样。
他安静了几秒,无比认真的观察着顾瑶的表情,直到他确定顾瑶不是在诈他,这才说:“你都想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