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0
等顾瑶和徐烁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杜瞳也小声交代了两句,很快出门去招呼顾承文了。
顾瑶忽然问道:“你这场戏也玩的太大了。袭击你的人是谁,靠得住么?”
祝盛西先是一怔,很快看了徐烁一眼,见徐烁却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好像对顾瑶的知情并不意外。
祝盛西问:“是你说的?”
徐烁没应,顾瑶却把话接了过来:“你们是当我三岁小孩么?就算没有任何人告诉我,我自己也猜得到,何况闫蓁这条线也不是瞒的铁桶一般——我已经见过她了。”
祝盛西又是一怔,这里面的原委他竟然一点不知情,杜瞳也只字不提。
可他还来不及细想,就被顾瑶打断了思路:“行了,现在纠结我是怎么知道的没有意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祝盛西叹了口气,眉宇间疲色尽显,他现在的精神是大不如前了:“自从闫蓁爆料之后,这件事把我和王忠利都牵扯进去,跟着受到牵连的还有以前那些和闫蓁有过亲密关系的人,他们表面上看没什么动作,其实背地里都在憋着火,既想封闫蓁的口,也希望我和王忠利能背下所有的黑锅。自然,想是一回事,真正行动是另外一回事,这些人现在都还在观望风向,看会不会有同坐一条船的人先动手。我便是利用这个契机,制造一次被袭事件,让那些人都以为是有人等不及,找人要挟我了。”
顾瑶脸色一沉,显然并不认同。
徐烁这时把他们心□□同的疑问问了出来:“游戏排场倒是越来越大,祝总有没有想过该怎么收场,要是这烂摊子最后砸在自己头上,那就得不偿失了。”
祝盛西不动声色的反问:“你是怕我连累你,作为我的律师到时候无法脱身?”
徐烁微微一笑,倒是满不在乎:“从来都是我给别人找麻烦,还没有被人麻烦过,我只是想提醒祝总,不要忘了你的最终目的。”
徐烁的语气虽然很轻,脸上也是笑呵呵的,可是那话里的锋芒却一点都不含糊。
一时间,两个男人四目相交,到有点较劲儿的意味。
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个时候谁给祝盛西做代表律师,谁就会成为祝盛西的挡箭牌,除了心里要甘愿被殃及,还要有摆平麻烦的本事,放眼整个江城,能够到这个级别又这么不怕死的人可是不多了。
自从阮时秋的案子过后,“昭阳”和“立坤”两大事务所里的人才就有四散的趋势,阮正新和立坤卢姓股东牵扯的线索太多,已经被警方和政府盯上了,这两家事务所里的律师心也跟着散了,沾过事的就会心虚,没沾过事的也没必要待在风口浪尖上,所以这时候都会选择自保。
两大事务所人才流失的大半,新蹿起的几家小事务所又开始合并,江城的律师圈正在更新换代,这个关口还有谁敢碰和“江城基因”有关的案子呢,阮正新曾是“江城基因”的御用律师啊,结果呢,现在连人影都不见了。
继“昭阳”事务所之后,“江城基因”又成了敏感话题和众矢之的,说不准哪一天“江城基因”就会完蛋,根本没有什么是长久的。
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徐烁愿意站出来,给祝盛西当个挡箭牌。
外人看来,徐烁就是个麻烦精,手段非同一般,哪儿有麻烦哪儿就有他,这小半年他接连掺和了江城几个大案子,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够喝一壶的,现在江城律师圈的其他人见到他都绕着走,如果是哪个企业家出了事,一定会先想到他,却没有哪个同行愿意和他扯上关系的,那一定意味着要打对台。
自然,外人是不知道内情的,更不知道徐烁愿意帮祝盛西是因为一个交换条件。
祝盛西会把十年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徐烁,而徐烁就帮他唱一出好戏。
只是祝盛西这次搞了一出被袭事件,事先并没有知会徐烁。
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僵持。
直到祝盛西说:“我的目的一直很明确,从没有变过。”
徐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我要提醒你,我现在是你的律师,不是你的对手,有什么安排如果能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在帮你处理麻烦的时候会更得心应手。要是你连我都瞒,三不五时就搞一次突然袭击,万一我配合不上,对你可没有好处。”
说话间,徐烁的手机也跟着震动起来,他扫了一眼屏幕,随即放下长腿,站起身,又居高临下的落下一句:“希望祝总明白,我会帮你纯粹是因为你我之间的交易,否则我不会碰这块烫手山芋。”
徐烁话落,便抬脚出去了。
等病房的门再次关上,坐在那里始终一言不发的顾瑶,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眉头紧皱,仍是一脸的不认同。
“徐烁的疑问也是我的疑问,你搞被袭事件的目的是什么?”
祝盛西却没应。
顾瑶又道:“如果你的目的是要把事情搞大,那也需要有一个针对目标。要是你想针对王忠利,根本没必要闹这一出,我实在想不通你做这件事的用意,好像有点画蛇添足了。还有,徐烁现在是你的律师,如果你希望他帮你,最起码不要瞒着他搞这些,我真不懂,你以前不是这么急躁的人,这一个月来是怎么了……”
祝盛西搞这么一出大戏,无论是徐烁还是顾瑶,都有点措手不及,心里觉得诧异之余也有点动气。
祝盛西这是在干什么?
顾瑶落下这番话,病房里便陷入沉默。
等了好一会儿,祝盛西才平静的抬起眼皮,看向她,说:“上一次你跟我发这么大脾气,还是你我谈分手那次。”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顾瑶不由得愣了。
祝盛西却笑了笑:“我承认,我这场戏是操之过急了,但是时间紧迫,形势逼人,我不得不走这一步,哪怕它是下下策。”
顾瑶皱起眉,仍是不懂:“理由呢?”
“就在今天下午,警方已经推翻了先前找到的证据,并且发现新的疑点,证实王忠利根本没有□□闫蓁,一切都是闫蓁的诬告。不过王忠利因为个人名声,也不愿把事情闹大,他只想息事宁人。就在一个小时前,警方也接触了闫蓁,闫蓁亲口承认是她和王忠利之间发生了点利益纠纷和感情问题,所以才故意这么说。夏铭也来问过我的意思,我也说了,我不会追究闫蓁的任何责任。只不过这件事闹得雷声大雨点小,不管内情是真还是假,‘江城基因’和‘江城制药’的名声都收到了牵连,洗是洗不白了,外面那些人只会认为是我们两家公司花了大价钱买通了闫蓁,让她选择放弃诉讼。”
“这件事的真相到底如何,我想你也已经从闫蓁嘴里问出来了,这的确是个局,而且它看上去很蹩脚,处理的也不够圆滑漂亮。但正是因为它存在很多漏洞,在不同的人眼中才会产生不同的效果,才会显得更加真实。外人以为是我们在收买闫蓁,给自己收拾烂摊子,进而会更加相信他们之间的□□易。有了这次的风波,政府那边也在密切关注我们两家公司,‘江城基因’原本正在筹备上市的前期工作,现在也不得不停滞,别说上市,说不定接下来还要面临检查。最主要的是……”
祝盛西的话说到了一半,就被顾瑶打断了:“最主要的是,你是要让他看到,你的办事不力,竟然惹出这么大的风波,而且平息的这样慢,这样欲盖弥彰。”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顾承文。
祝盛西笑道:“这件事的风声很快就会放出去,不出今天,全江城关注此事的人都会知道,闫蓁已经决定不再起诉我和王忠利,所有人都会说,是我们花钱消灾。这样的讨论声音不仅会被媒体渲染夸大,还会影响整个江城商圈形象,顾先生脸上无光,所以才会刚收到一点风就跑来兴师问罪。”
的确,顾承文和“江城基因”、“江城制药”是什么关系,这早就不是秘密了,两家公司的最高决策者同一时间出事,还被牵扯到桃色案件中,顾承文要是对外说毫不知情,也不会有人相信。
别说“江城基因”上市无望,就是和顾承文有关的其他公司,原本想要推行的政府融资和商业扩展,都会被影响搁置。
顾瑶这才明白祝盛西搞这出戏的用意:“也就是说,你落了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而王忠利就成了整件祸事的‘罪魁’。接下来,他一定会找王忠利的麻烦,认定这次的事纯粹是因为王忠利没有处理好私人感情问题,才引起女人的报复,连带发生诺米诺骨牌效应,影响整个大局。王忠利将会成为他眼中的那颗老鼠屎。”
顾瑶话音一顿,又道:“紧接着你就遇到袭击,你就顺势把这件事的嫌疑推到王忠利身上,让他以为,是王忠利气恨你处理不当,这才把事情闹大,所以找人教训你?”
“没错。”
祝盛西十分坦白,看他的表情也不像是在隐瞒什么。
可顾瑶仍是觉得整个事存在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她说:“这个布局的结果,的确达到了你要的效果,但说实话,真的很勉强。要抹黑这两家公司可以有很多手段,未必非要选这个,而且做得太过急躁,漏洞百出,就算他今天相信了你的说辞,只要找人去查,很快就会发现是你在搞小动作。我不懂,你就这么着急和他撕破脸?”
以顾承文的心思,恐怕刚才在病房里质问时,就已经觉出不对了,只要他再去找人问一问王忠利,说不定就能想到是祝盛西在搞鬼。
顾瑶是真的不明白,祝盛西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这么快就把自己暴露了也不在乎?
顾瑶提出疑问,祝盛西却全然没有慌张,反而还笑着反问:“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早就等不及了呢?”
什么意思?
早就等不及了?
隔了一秒,祝盛西又说道:“哎,不过这次的事还真像你说的,雷声大雨点小,倒是辛苦了徐烁,辛辛苦苦为我的案子奔前跑后,结果我都没有知会他一声,就结束了他的工作。虽然媒体和警方那里,已经不需要他再出面,不过律师费我还是会照付的,和他约定的交易我也会履行。以后,你们也不用这么找急忙慌的跑来,一唱一和的质问我。”
这番话几乎等于是摊牌了。
顾瑶的眉头直接打结。
祝盛西前后的态度反差太大,她一时也不明白他是吃错了什么药。
难道真的是豁出去了,打算破罐子破摔,和所有人都撕破脸?
另一边,徐烁也已经走到了走廊的角落里,接听徐海清的电话。
徐海清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她很简短的告诉徐烁,阮正新已经被送出江城,但她的人也收到了第一手消息,得知江城这边有人也追了出去,正在四处寻他。
紧接着,徐海清还告诉徐烁,历城的紫晶宫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开门营业了,听说正在找下家接手。
金智忠似乎也在历城失去了踪影。
挂断电话,徐烁倒是没有急着回病房,反而靠着墙思虑半晌。
其实自从张翔被金智忠灭口失败之后,紫晶宫就不可能再维持下去了,金智忠找不到张翔的人,就得防着张翔反咬一口。
张翔是知道紫晶宫所有账目的,他要出卖金智忠简直易如反掌,金智忠多半也是怕紫晶宫给自己惹麻烦,便想尽快切断这条尾巴。
至于金智忠此人现在在哪儿,不用问,多半已经跑回江城了。
思及此,徐烁露出一抹冷笑。
如果金智忠现在就在江城,那倒是好办了,他还真怕这个老东西会跑路。
等徐烁走出角落,正准备折回病房,谁知刚出拐角,迎面就遇上杜瞳。
杜瞳似乎正在找他,见到徐烁便说:“徐律师,我一直在找你。”
徐烁扬扬眉:“怎么?”
“是……李女士,她想和你单独聊两句。”
李慧茹?
第一个沉不住气的竟然是她,徐烁倒是有点意外。
不过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点了下头,便和杜瞳往走廊的另一头走。
徐烁双手插袋,倒是有点闲田信步的意味,也没有打听李慧茹的动机,只是对杜瞳说:“你哥今天走的这步棋,太着急了,顾承文很快就能发现是他在搞鬼。”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反倒像是故意要让顾承文发现似的。
杜瞳也正在担心此事,她的声音里透着焦虑:“他事先也没有告诉我,根本没机会拦住他,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怕那边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也许,他根本不想要这个机会。”徐烁慢悠悠落下这句。
杜瞳诧异的看着他。
只听徐烁笑道:“也许他要的只是釜底抽薪。与其藏着掖着在暗地里搞小动作,倒不如真刀真枪的明着干。你说,要是祝盛西这个顾承文一手扶植起来的左右手都叛变了,江城的商圈会跟着发生怎样的连锁反应呢?顾承文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他怎么对待弃子,明眼人都知道,想必这些年看他脸色行事,小心翼翼的人也不在少数,如果连祝盛西都明着反了,那其他人呢?”
徐烁这样一提醒,杜瞳不由得愣住。
她倒是没想到这么深。
所谓关心则乱,杜瞳满脑子想的都是祝盛西的安危,毕竟阮正新沦为弃子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
只是杜瞳刚想到这里,便又听徐烁说:“不过除此以外,我想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杜瞳问。
徐烁神色一正,说:“他的病,可能比你告诉我的还要严重。”
杜瞳的脸色跟着就变了。
隔了几秒,她才说:“我看过他的身体报告,是比之前差了很多,但是……”
说到这里,连她自己都不太确定。
徐烁问:“你那天跟我说,他的病扩散得很快,一年前已经到了淋巴,下一步就会是脑和骨髓?”
杜瞳点了下头,却发不出声音。
“那么,他的医生有没有告诉你,他还有多长时间。”
杜瞳又摇了下头,脑子很乱。
片刻后,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说:“应该还有半年。”
“这是祝盛西告诉你的?”
“嗯……我哥不会骗我的。”
杜瞳的声音很虚,这话连她自己都有点不相信了,反倒像是在加重语气。
徐烁定定的扫了她一眼,忽然问:“你有没有办法拿到他的血液样本,还有他现在正在服的药。”
“可以……你要做什么?”
“我可以找人做一次病理检测,到时候你心里自然有数。”
杜瞳喘了口气,飞快的点头,但答应的同时又不免起疑:“你为什么要帮我?”
徐烁不由得挑起眉:“你是不是在怀疑我的动机?怕我把他的病情宣扬出去。”
杜瞳又沉默了。
直到徐烁说:“你还记不记得三天前,你跟我说要做一笔交易,只要我帮你哥解决麻烦,让他平静的度过这几个月,十年前的事你就会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答应了。”
“我自然记得。”杜瞳面露忧色,心里已经浮现出最糟糕的结果,“但是今天的事……恐怕他已经无法获得平静了。”
徐烁却笑了:“事在人为,先不要急着下判断。”
其实要严格说起来,杜瞳为人如何,做过多少出格的事,徐烁心里是有数的,他也不屑于和杜瞳为伍。
可是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有些事已经不容多想,他也无法把立场分的像是刚回来江城时那样壁垒清晰。
在他心里,黑色和白色仍是对立面,只是在这两个队里面中间却不是一条线那么简单,而是面积更大的灰色过渡区。
先不说了杜瞳的做事风格,就只说她对祝盛西的这份情谊,那已经不是用黑白灰可以界定的东西了。
更何况,徐烁心里也十分清楚,他只有再往这对兄妹的世界里介入一步,才有可能更接近真相一步。
十年前的真相如何,那或许是一出罗生门,或许祝盛西和杜瞳口中的版本都不一样,他们一定会进行修饰和掩饰。单凭这两人的片面之词,是不足以让他相信的,这也是他做律师以来的职业本能。
那真相,非得他自己去靠近,去探查,反复求证。
两人说话间,也已经穿过了走廊,很快就来到走廊尽头的会客区。
徐烁朝杜瞳摆了一下手,便自己拐了进去。
李慧茹就坐在其中一张沙发里,她正在喝茶,窗外的阳光洒进来,落在她身上,照着整个区域温暖如春,但李慧茹却并没有沉浸其中,那脸色甚至可以说是难看。
听到脚步声,李慧茹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看到徐烁似笑非笑的走过来,她跟着站起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才发现这个年轻人不仅个子很高,而且锐利的眼神里自有一股匪气。
他在眉宇间和徐海震十分相像,可是两人的气质又不尽相同。
徐烁来到李慧茹跟前,笑着率先发问:“听说您有话要和我说?”
李慧茹吸了口气,非常不客气的说:“我不管你和顾瑶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我只有一个要求,请你离开江城,不要破坏我们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