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2
徐烁垂下眼,并没接话,眼里是一片冰冷。
要不是因为那个账目,他或许也会和顾瑶一样,只按照表面的这些线索来推断,认定连启运是自己作死,但是现在,因为洗钱账目似乎又多了另一种故事版本。
——表面光鲜的企业高管连启运,因为自身基因的缺陷和先天性疾病的困扰,会不会一直被“江城基因”用这种毒品药物操纵着呢?一旦他失去了利用价值,便弃如敝履,所以才出现了所谓的“出卖商业机密”这样的说辞?
就在徐烁想到这一层可能性的时候,顾瑶也喃喃提出疑问:“如果基因药里有毒品成分,法医不可能检测不到……”
只是话才说了一半,她就忽然想到,现在市面上有很多药里都是含有微量上瘾的成分,那些成分如果被提取出来,达到足够的量,再和其他成分调配到一起,就会变成毒品。
而连启运又吃了那么多,体内残留大量的上瘾成分也是正常的,再说江城基因方面也已经指出,连启运私自服用的药是他们认为不合格的产品,对人体有害,所以已经停止研发。
思及此,顾瑶微微抿紧唇:“现在死无对证了,那个药也停产了。”
徐烁这时慢悠悠的接话:“不过有个细节很奇怪。”
“什么细节。”
“连启运死之前不久,已经被‘江城基因’踢出局,他就等于是一枚弃子,没多久他就服药过量心脏病发。他一死,所有他知道的秘密都会被掩埋,这里面最大的得益者会是谁呢?”
“你是说……‘江城基因’有杀人灭口的嫌疑?”
“就像他们对待萧云霞一样,手法娴熟。”
这一点的确是细思恐极。
但……
“可是连启运暴毙时,他旁边只有田芳在,要是按照你的说法,难道是田芳动的手?”
“如果是田芳,那她的演技真可以去拿奥斯卡了。我的意思是,或许连启运当日服食的药被人做过手脚?”
“……”
顾瑶沉默片刻,回想着接触田芳时她的所有描述和说辞,再回顾连启运先后虐待两位女性的种种细节。
他是制药出身的,知道该如何控制药量,而且一直做的很好,可是事发那日他却不顾自身的生命安危和田芳的性命,一意孤行。
如果当时不是连启运先死,田芳很有可能也会性命不保,最终变成两条人命。
田芳也说过,不明白他那天为什么兴致那么好,根本不听劝,也阻止不了,就像疯了似的,如今回想起这些,难道连启运服药期间出现的“理智全失”,是药力导致的?
“要想在连启运的药上面做手脚,这一点并不难。”顾瑶吸了口气,说道,“可是我不相信这是祝盛西做的,这不符合他的性格。否则上次他就不会只找几个小混混教训你了,他会直接下杀手。”
徐烁的眉梢跟着就挑了起来,语气透着一点凉:“你对他的评价还挺高。”
“这算什么高,以不杀人为标准?”
徐烁淡淡道:“你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个杜瞳。杜瞳的日记本你也见过了,她是什么反社会人格你也分析过,她就等于是一枚定时炸弹,这么多年来手里粘过几个像是‘连启运’、‘萧云霞’这样的人命还不可知,要不是她有现在的身份保护,和有一群人拿钱为她卖命,她也不会逍遥法外到今天。”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不相信这种人可以长久。起码她做的事不是天衣无缝的,你我都已经知道了。”
“知道是一回事,有证据告她是另一回事。现在你可掌握了一条足以立案起诉控她教唆杀人或是故意杀人的直接证据么?”
顾瑶没接话。
隔了几秒,徐烁又慢悠悠的开口:“而且祝盛西也不是全然无辜的,这些事他多半都知道。你说,杜瞳那么听他的话,他怎么就制止不了杜瞳呢?他是有心无力,还是故意选择视而不见?”
顾瑶的眼皮子跟着抬了起来,落在徐烁脸上。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且静谧,好一会儿谁都不说话,就坐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半晌,顾瑶问:“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为什么每次一说到杜瞳,你就往祝盛西身上拐,他是保姆么,要二十四小时看着杜瞳的言行?”
徐烁凉凉一笑:“这不是错觉,是事实。我也觉得奇怪,怎么每次说到杜瞳,你就急着替祝盛西摘清?都分手了还这么护短呐。”
“……”
顾瑶自问她没有这么做,她只是就事论事的分析,反倒是徐烁,每次都要过度解读。
顾瑶忍了忍,终于忍无可忍:“你别忘了,昨晚你还吃了他亲手做的饭。”
徐烁哼了一声。
“那些剩菜剩饭你还吃的干干净净的。”
徐烁的眼皮子跟着就是一跳:“我那是不愿意浪费粮食,你又不吃剩饭剩菜。”
顾瑶一顿:“你怎么知道我不吃?”
“和你接触这么久了,多少也有点观察。”
顾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徐烁跟着说:“不过我说实话,堂堂‘江城基因’的总裁做饭用料那么抠唆,也是让人很意外,就算是家常菜吧,也可以在用料上精雕细琢一点。哎,我还大老远跑去吃剩的,真是自贬身价,要不是冲着小秋的官司……”
顾瑶:“……”
顾瑶根本没顾得上和他拌嘴,脑海中忽然想起她和阮时秋之前的对话。
……
“徐烁也是因为你的案子,而且他是律师,你这个案子正好是他的兴趣点。”
“可是你叫他来的时候,根本没提是什么事啊。你也真是迟钝呢,男人怎么可能会为了工作这么上赶着献殷勤啊,一定是因为求偶嘛”
……
顾瑶沉默半晌,徐烁还在念叨。
直到她冷冷的开口:“徐烁。”
“嗯?”徐烁一顿,“干嘛?”
“昨晚,你真是为了小秋的官司才那么快赶过来的?”
“是啊,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
一阵沉默。
两人又对视了半晌,眼皮子都不带眨的。
顾瑶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
徐烁终于叹了口气,说:“我还真不是为了小秋的官司。”
反正那最后一层窗户纸刚才已经在楼道里捅破了,虽然这个女人愣是强行将那解读为见萧绎琛一面的交换。
他到现在还呕血。
可是话说回来,要是这会儿还憋着不认,前面不就都白忙活了?
顾瑶没接茬儿,只是扬眉看着他。
徐烁眨了下眼,微微一笑间,把问题丢了回去:“那你猜猜,我是为了什么?”
顾瑶却不接招儿,放下手里的茶杯,转而便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徐烁:“……”
几个意思?
竟然明目张胆的回避?
徐烁一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诚实的动了起来,大手一伸,就把人家的手腕拽住了。
顾瑶没走成,有些诧异的回过头,居高临下的对上依然安慰坐在沙发上,却成功阻止她去路的某只大尾巴狼。
他的掌心很热,熨帖着她的手腕,她下意识想抽回来,却被他拽的更紧。
顾瑶问:“你干什么?”
徐烁表情瞬间严肃了几分。
“昨晚那么大的雨,交通拥堵,我出城办事忙了一下午,人困马乏,你一通电话就把我叫过去了,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顾瑶没应,心里却快跳了一拍。
她沉默的望着这个男人,忽然有些时空错乱,两个多月前,她第一次见到他,还以为这是一个耍无赖的流氓律师,一身痞气,毫无底线,让这种人成了律师,以法律为武器,真是不幸。
可如今……想不到曾经的痞气一旦正经起来,也是可以很吸引人的。
顾瑶缓缓垂下眼,落在握住她的那只大手上。
这时,就听他说:“那么恶劣的天气,我都累成那熊样了,大老远跑去你家,难不成就是为了讨一口剩饭?何况还是祝盛西做的饭,我吃着能香?”
顾瑶叹了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食色性也,秀色可餐。”徐烁倏地笑了,原本是握着她的手腕,说话间也缓慢的移动到她的手背,攥在手里,拇指在她的掌心上缓缓抚过。
顾瑶觉得有点痒,刚想躲,他便又说道:“顾瑶,等小秋的案子结束后,不如你我……”
可这话还没落实,就被顾瑶打断了。
“徐烁。”
“嗯?”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就是萧零么?”
“……”
这如同一盆冷水泼下来。
就差一点。
徐烁心里叹了口气,正觉无力,却转而又想到,她主动提到这件事,显然是想和他分享,这说明什么,是信任啊。
思及此,他的唇角又微微向上扬起:“我很好奇。”
顾瑶就着他手掌的力道走回来,坐下时将手抽离,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茶,说:“我去找了一个同行朋友,给我做了一次催眠。在催眠里,我见到了十六、七岁的自己。后来,我连续几天都在做梦,梦到了我和陈玉敏,我们的关系很好,很亲近,我觉得很奇怪,当时和陈玉敏交好的外班同学不是只有萧零么?”
办公室里的气氛又一时变得和谐无比。
顾瑶的语速不快,声音很淡,她在讲述这些的时候心情分外平静。
徐烁只安静的望着她的侧脸,并不打断,直到她说:“后来,我就在陈玉敏外公外婆原来的老宅里遇到了甄惠,我知道她就是陈玉敏,我将从方奇家里找到的照片给她看,问她当时和她在一起的背对着镜头的女生是不是我,我那时候是不是姓萧。”
徐烁心里一怔,这才明白原来在丰正辉的案子结束前,顾瑶就已经知道了。
“在那之前,我一直很好奇萧零这个人,尽管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完全消失了,可我的直觉却告诉我,她可以串联起很多人,很多事。只要查到萧零的过往,或许就能拼凑出半幅拼图。可我想不到,这个人就是我。”
话音落地,顾瑶侧过头看向徐烁,她的眼睛里是一片清澈,无比的纯粹。
气氛也在此时渐渐紧绷起来。
然后,她说:“按照我在催眠里见到的内容推断,我的父母是在我十六、七岁时复婚的,在那之前我应该都是叫‘萧零’,再往前,我的父亲是萧绎琛,他是医生,他现在在坐牢,可他却拒绝见我,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我认识小秋是三年前,小秋只知道我叫‘顾瑶’,这说明我在那当时已经接受了这个身份。而在杜瞳的日记里,她对我这个‘零零姐’是存有好感的,为什么现在却是这个态度?你刚才说,杜瞳手里不知道有多少像是连启运、萧云霞那样的人命,那么在我失忆前,我是不是也知道这一点?”
停顿两秒,顾瑶垂下眼,自嘲一笑,又道:“我真的很想知道真相,可是有时候在梦中惊醒,我又害怕自己无法承受这一切。”
徐烁眼里的颜色沉了,他无声的吸了口气,低声道出顾瑶的担忧:“以你的智商和分析能力,失忆前绝对不可能身处漩涡而毫无觉察,要么你就是反对者,要么你就是参与者。”
顾瑶安静的点了下头。
“就拿杜瞳举例,我是明知道那些事还选择包庇她,还是说那些人命或许我也有份……”
那么,
包庇。
或许我也有份。
轻描淡写的几个词,这里面却蕴含了多少让人细思恐极、毛骨悚然的想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