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戎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他眉头微微皱起,看了眼手旁那块多出来的灵石。
没有去拿。
“出门在外都会遇到难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身后传来一道沉闷但浑厚的嗓音。
赵戎转过身去。
略微惊讶。
声音的主人竟是刚刚那个排在他身后表情凶狠的阴鸷汉子!
不过此刻,赵戎只觉得这位老哥凶神恶煞的面貌分外亲切。
有些人就是这样,当你没有和他说过话的时候,你会觉得他的面貌生厌可憎,可一旦你和他有了和睦的交流,哪怕只是一句话,你也会觉得他突然变得可亲了起来。
“就当是和公子交个朋友。”
阴鸷汉子又道。
赵戎眉头舒展,想行一礼,但发现对方好像不是读书人,便抱拳笑道:“多谢兄台!”
表情诚恳。
阴鸷汉子亦抱拳回礼。
“呵呵。”周围有几个看客嗤笑一声,显然对这种“萍水相逢”的戏码不以为意。
林青玄见有人帮赵戎,脸色阴沉,眯眼仔细盯着那阴鸷汉子,刚要开口,又停了下来,把折扇往掌心拍了拍。
罢了,在外面还是小心些,就先饶过这穷措大。
那阴鸷汉子和赵戎不同,林青玄一眼就能看出后者深浅,就是个没修为的雏儿,而前者,他凭扶摇境的修为有些吃不透。
一身干练劲装,挺拔身形,呼吸绵长,气血沉寂,很可能是个入了品的武夫。
虽然他身后老仆的修为也不低,但万一此人是个高品武夫呢?
山上修行,就怕一个“万一”。
想到这里,林青玄突然脸色阴郁一扫而空,笑吟吟道:
“看来你运气不错,什么都没做就有人愿意赏根骨头给你。”
他停了停,又瞥了眼阴鸷汉子,继续道。
“呵,如果一根骨头不够,可以再来找本公子,本公子很好说话的,瞧着你肚子里也没墨水,就不难为你,只要能把本公子‘舔’舒服了就行。”
说完,他便摇着扇子,头也不回的向大堂的茶水处走去,身后跟着几个婢女。
只剩下一个老仆站在原地继续排队。
见这场热闹的正主走了一个,围观者们开始散去。
有人摇头,觉得这场热闹被人中间插足,不够精彩。
有人不屑一顾,觉得那穷书生一直端着,甚是可笑。
有人则是觉得那汉子多管闲事,好生无聊。
赵戎没有理他们,将玄牌和十一枚灵石推到那位美妇人面前,表情平淡。
“一张去独幽城的船票。”
美妇人检查了下灵石,点了点头,从柜子里取出一块新的玄牌递给赵戎。
“正好有一艘去往独幽城的渡船,已经在龙泉渡停留几日了,今日午时便会重新启航,请按时登船。”
“对了。”赵戎取出另一枚银牌。“这块跨洲渡船的船票是你们清风居出售的吗?”
美妇人看见银牌,颇为惊讶,这可不便宜。
“是的,公子,这是我们清风居帮嵬嵬山售卖的。”
“船票有无时间限制?”
“没有,不管何时,只要渡船内还有位置,持牌即可登船。”
赵戎点头收起银牌,离开了柜台,不过却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在一旁等待起了那位阴鸷汉子。
见他买完了船票,赵戎走上前去。
“刚刚多谢兄台相助!”
阴鸷汉子摆了摆手,没说什么。
“在下赵戎,字子瑜,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阴鸷汉子犹豫了一下,闷声道:“柳三变”
赵戎不禁一笑,这名字有讲究啦。
“好名字,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意思是君子有三种变化,远看君子觉得他很严肃端庄,近距离接触发现他很温和,而听他说话又很严厉。可想而知取名者对他的期盼。
听到赵戎说出了自己名字的典故,之前一直面色严肃的柳三变笑了,但表情却显得更加“凶恶“了。
“小弟刚刚又想了想,觉得白收老哥一枚灵石很是过意不去。”
“小弟不才,读过几本圣贤书,还存了一些拙作,想着送几首诗词给老哥,聊表谢意!”
“一枚灵石而已,不值得公子劳神。”
“我觉得值得!”
说罢,赵戎便不由分说地打开书箱,从中取出笔墨纸砚。
柳三变犹豫了下,见赵戎态度诚恳,便没再拒绝。
“老弟,诗里能不能有青山二字?”
“青山?”
“青山。”
柳三变又笑了。
……
清风居一楼,休息处。
刚刚看完一场热闹的绿衣少女,百无聊赖地玩着茶杯。
她是附近某座山上仙家的弟子,平时师父很少让她下山,今日能陪着师兄来龙泉渡办事,是她求了师父很久才同意的。
初到龙泉渡的时候她倒是新奇了一会,之后便觉得也就那样了。
刚刚看的一场热闹让她觉得挺有意思,只是收尾有点无趣。
其实她心里是隐隐支持那凡人书生的,毕竟哪个山上修行的女子不仰慕青睐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儒家读书人?
至少喜欢偷偷看才子佳人小说的她是这么想的。
不会真有女子不喜欢吧?不会吧,不会吧。
况且和读书人诗词往来还能促进修行、裨益大道,儒家浩然境不知卡住了多少求真问道者,甲子前若是不能破浩然境,那便是大道无望,想到这她又记起了自己宗门内的那个师叔,这么多年一直卡在浩然境,如今白发苍颜,暮气沉沉。
望阙洲的两座儒家正统书院每年不知吸引了多少山上山下人,不知有多少山上仙子渴望能和一位书院君子诗词唱和。
前些年,山上某座黑市的拍卖行,一首落花品、无我之境的诗词被炒到了天价,虽然儒家书院一直严格禁止这种行为,但却屡禁不止,入品诗词依旧是山上黑市的抢手货之一。
而与儒家相对的墨家和道家就没有这么受山上人追捧了,虽然浩然境之后的天志境和金丹境分别与他们大有渊源,但和儒家书生相比,墨家游侠傻乎乎的一根筋,道家真人冷淡的甚是无趣。
况且能过浩然境的修士大都已经成熟稳重,不会再像修为低时那么冲动。
绿衣少女轻咬嘴唇,漫无目的的想着这些事,回过神来,又瞥了眼刚刚那个灰溜溜的穷酸书生。
真是个书呆子,别人这么欺负你,你都不敢还口,简直太......难怪要带一张假的林麓书院的旗子。
真正的读书人绝对不是这样的。
绿衣少女心想。
不过突然,少女有些惊讶。
此刻,整个大堂大概也只有她无聊中注意到了那穷酸书生。
她看见书生在和身旁那个面目凶恶的汉子言语几句后,便放下了一直背着的书箱,从中取出来了纸墨笔砚,就近寻了一处桌案,开始铺纸、研墨,动作很是娴熟。
他是要干嘛?少女有些疑惑。
只见那穷酸书生将滑至身前的青丝带向身后甩了甩,挽起衣袖,右手提笔,悬腕定神,骤然下笔,动作流水行云。
他......是要作诗?
少女瞥了瞥嘴,不过马上又神色奇怪起来。
这穷酸书生明明风姿平平,但为什么握笔写字后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变得不一样了?就像......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少女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多想,目光便逐渐被那书生吸引过去。
慢慢的。
绿衣少女张开了小嘴。
表情凝固。
大堂一角,那穷酸书生正神色专注,泼墨写意,笔走龙蛇,倏忽,清风居内涌入一道清风,席卷书生桌案,拂过那白纸黑墨。清风扑面,吹的那书生黑发飘扬,但诡异的是,那张没有镇尺压住的宣纸竟没被清风吹起哪怕一角,重若千钧般地躺在桌案上。
绿衣少女陡然回过神来,向那处书案快步走去。
“小师妹你要去哪?”她身后有一青年男子喊道,不过下一秒,那青年男子便也察觉到了不对。
大堂内天地灵气似乎逐渐......浓郁起来?
青年男子面露疑惑的望向大堂一角,也就是他小师妹走去的方向。
与此同时,和他一样感觉到异常的,还有清风居内的很多其他客人。
“奇怪,为何有灵气翻涌?”
“是何人?何人敢在清风居内施法?”
“你们清风居是不是又收了某件异宝,怎么动静忒大?”
“咦,那书生在干嘛?!”
大堂内一道道惊疑声响起。
甚至外面街道都有人被异象吸引,进楼探寻。
绿衣少女没有去理会身后的那些杂音,她第一个来到了书案前,眼前的那书生已经微笑着停下了笔,她瞪大杏目看了一眼书生和他一旁那个面色严肃的阴鸷汉子,之后便把目光投到了书案那张静静躺着的宣纸上。
只见纸上是一首墨迹已干的词,词牌名她从未见过,书法遒劲有力、飘逸洒脱,让人赏心悦目,但这些都不是关键,少女的目光全被那道在纸上游走的流光吸引住了。
这是......入品诗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