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武并不矫情,也难以矫情。
现在的局势是那样,而局势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汉国不但在某一天会跟楚国结盟,甚至连远在东边的齐国只要不灭或颓废下去也有可能结盟。
这个是地缘政治的因素,不取决于统治者个人的感情。
说白了,一个国家想要扩张只能沿着疆域往外推,哪有隔着异国去打下飞地并统治的道理。
历史上魏国那么搞过,他们后面发现飞地的统治很难维继,强行坚持对国力的消耗很大,付出与收获根本不成正比。
走了,吕武先后向熊招和吕光辞别,然后跟士匄和中行吴结伴踏上北上之路。
齐国那边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按照道理他们之前没机会跟楚国好好交流,汉国、范国和荀国离去不就给齐国君臣跟楚国君臣亲密接触的机会了吗?
齐国君臣应该是暂时没有领悟远交近攻的道理,单纯是认为汉国、范国、荀国和韩国的多国一体还会维持很久,只能选择跟楚国一块玩耍。
这一次南下,交战仅限于遭到了越人的袭击,其它并不见血。
一直来到虎牢时,吕武让下面进行统计,南下没人战死,倒是有十七人死于疾病。
范国和荀国的情况绝对比汉国这边糟糕,只是三方现在已经不再一位国君治下效力,吕武也不是他们的元戎,两方病死将士的精确数字无从得知。
吕武自己猜测,范国和荀国怎么都要病死三百人以上。而这还是因为在包括赶路和逗留只在南方待了不到三个月。
他们在经由“新郑”时,接受范国那边的邀请入城参加各种活动,少不了就是一顿又一顿的吃吃喝喝。
在吕武看来,有九道防御链的“新郑”并不是那么适合作为范国的都城,一来是城池有点小,再来就是以范国的实力并不需要九道防御链。
“新郑”之所以有九道防御链,纯粹是当时的郑国在面对晋国或楚国时,没有把握也无力保证能打赢野战。
想象一下长三里、宽三里的一座城池有九道层层环绕的城墙是什么样,防御倒是足够强了,却是牺牲了民生的需要。
“‘虎牢’为雄关,为范国门户之地。”中行吴已经察觉到吕武越来越冷淡,找机会就想改善一二。
只是吧,中行吴哪怕再怎么伏低做小,好像也只是让吕武表面上多了更多的客套。
这一座“虎牢”关隘差不多是拦在范国的“腰部”,很直接地让范国分出了关南与关北两地。
范国在关北的城邑是从晋国分家而来,关南则是从郑国那边夺取,源于两个区域本来就是两个国家,从语言和思想到认知上存在差异,有“虎牢”这座关隘让那种差异变得更为明显。
吕武前前后后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来玩弄秦国,谈不上改变了一代人,起码有足够的时间让秦人接受汉氏子姓的存在,再过上几年关中的新生代也将成年,等第二代成长起来,那种晋人和秦人的隔阂将会被降到最低。
郑国没有灭亡,他们在“湛阪”那边苟延残喘,士匄没有接纳熊招休战的提议,接下来很大概率是子产不断在楚国的逼迫下找范国的不痛快了。
单纯以实力而言,子产统治的郑国很难从军事上对范国造成什么威胁,存在的问题是范国才统治从郑国夺来的地盘多少年?
现在这么个年头,黎庶怎么想的根本不重要,他们很难形成一个团结的集体,从而也就无法对国家时势起到什么影响。
士匄设局将五氏给解决掉,没有凶残到杀光治下的郑国贵族。
五氏死得稀里糊涂又足够憋屈,算是给那些投降或归附了范国的郑人贵族敲响了警钟。要说没有造成离心离德,郑人贵族的心该是多大?
吕武觉得范国未来几年会得到一个不堪其扰的下场,国中也会有郑人贵族不断闹事或干脆起兵,举国上下闹得人心惶惶,范军必将因为需要频繁出战而疲于奔命。
很简单的道理,聪明如子产才不会带着残兵败将跟范国硬刚,他会一方面袭扰范国的城邑,另一边不断派人联络那些郑人贵族。
吕武跟中行吴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一直到出“虎牢”也就分别向西和向东了。
“汉王不再吝我?此后恐难有倾力相助之时。”荀会对此是一种茫然外加担忧。
荀国强吗?说强也强,要说弱也是弱,搞得这么复杂跟范国的境况几乎无二,他们吞并了卫国,荀氏化家为国一帮宗亲变成了公族。
相对于范氏那边家族内部没几个小宗,哪怕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彘氏也是很轻易就被解决掉,荀氏的几个小宗就没一个省油的灯。
智氏的智盈长大了,即便没长大之前也是一个很能搞事的人。
中行吴以中行氏宗主的身份成为一国之君,他们内部实力最雄厚的却是荀氏。
只能算是监管荀氏的中行吴,他要不要让荀氏有属于自己的宗主?那样的话,荀氏的资产又要不要转给荀氏的新任宗主?
仅仅是这个问题没有解决,中行吴面临的麻烦就够大,别提还有一个齐国专心致意要跟荀国过不去。
“我家需变法。”中行吴权衡了很久,还是提出变法的意向。
这一下,不管是荀氏,还是中行氏、智氏、程氏,有一个算一个要么是沉下脸来,不然就是一脸的担忧。
现在有例子的变法不多,提到最先变法就不能漏了齐国。
齐国在管夷吾时代变法了一次,让齐国一跃变成霸主;当下是晏婴在主持齐国的新一轮变法。
只要看一看齐国给荀国造成的压力,能够猜到齐国新一轮的变法肯定是有成效的。
“并卫国、侵长狄,我家并未因此而盛,乃至多受牵绊。”中行吴知道变法会有阻力,自己也没有在实力上能压制公族,只能依靠说服了。
他一脸愁容地说道:“汉并秦虽日久,行新政使之原有属民、旧秦人同有晋身之路。如此,再无晋人、秦人、狄人、义渠人、乌人之分,皆为汉人,愿共奔大道。”
一句话,说出了吕武到底兼并了谁,又把谁灭掉再纳为治下。
那样算的话,也就能看一看近二三十年来吕武完成了多少壮举。
荀家呢喃道:“汉王兼并之多,治下并无祸乱?”
并不是阴氏之前其实有出现乱子也很轻松镇压下去,化家为国之后则是没听说再出什么乱子,能够从这一点来推测汉国执行新制度的效果。
中行吴问道:“汉国、齐国维新,楚国似有效仿之意。当世大争之局已显,维新可图强,我家岂可顿足不前?”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中行氏的人可以紧闭嘴巴,荀氏、智氏、程氏和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辅氏不讲点什么?
荀会很是为难地说道:“子产变法逼反贵族。”
什么?
中行吴要的又不是子产的那种变法。
子产的变法是侵害非公族那些贵族的利益,小小肥了国家的同时,大多数的好处其实是落到了一帮郑国公族的口袋里。
一样在场的孙林父偷瞄了一眼荀会,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中行吴,内心里一定后悔为什么要投奔荀国了。
荀国的公族数量众多,非公族的贵族数量占比大概是三成左右。
有了子产的变法在前,荀国搞子产那一套的话,荀国非公族的贵族会坐着等死?
中行吴不太能够将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讲了一些先效仿汉国和齐国放宽征兵条件的事情。
“齐广征民壮,来年必将侵我。我家便是‘尽于徒’,举国之兵不过七万,不可使之全数向东,多地需有留守。”中行吴的那个‘尽于徒’指的是所有够资格上战场的人都进行征召。
荀会又不是傻子,很清楚中行吴大概是想将变法缓缓图之,一旦征兵条件的更改得到通过,下一步是要搞汉国的兵权归于中央,还是玩齐国那边的路数?
汉国的贵族还有自己的私兵,但是贵族没办法再带着成建制的私军进入军队服役,对外和对内的征战权力都在中央了。
齐国则是依然搞老旧的那一套,国君作为命令的发布者,征兵和提供物资的还是贵族。
“君上,何以成法?”荀会问道。
说呗,军权收归中央,还是任由贵族乱来?
汉国那边征战权力归于中央,士兵的装备以及后勤补给是国家来出,作为条件是获得爵位之后的产出要交税。
齐国其实是在用爵位诱使加入军队征战的民壮付出更多。他们需要武装自己,连带后勤也是自己承担,同时还让贵族有了更多的私兵。
所以了,吕武得知齐国变法是怎么回事,甚至亲自跟吕光和晏婴详谈,认为齐国或许能强盛一时,得出日后必有大患的结论。
从本心上来讲,中行吴当然更愿意效仿汉国,要命的是荀国的武器装备和粮秣储备不足。
“公族扩招罢。”中行吴选择了单方面对公族封主下放权力。
所以,中行吴搞的是拿子产和晏婴的变法中和一下,要在荀国搞自己特色的变法?
作为听众的孙林父低下脑袋,脸上表情看上去很决绝,心里的想法是:“尼玛!荀国不能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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