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西山猎场。
这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初春的建康,依旧凉意惊人。
山峦间,雾气散去,便见一女子身披狐毛大氅,着青墨色的劲装,明丽娇艳的脸上,笑意颇深。
“阿苍。”女子望着身量极小的幼弟,眼角弯弯:“你今日怎么又逃学了?”
被唤作阿苍的,正是燕苍。而那肆意而貌美的女子,便就是燕蒹葭了。
“阿姐,”燕苍亲昵的上前,抱住燕蒹葭的腿,小脸埋在燕蒹葭的狐毛大氅上,撒娇似的蹭了蹭:“孤着实是想阿姐了。阿姐近来都不许孤跟着,孤独自一人,寂寥的很。”
一边说,他一边露出伤怀的神色,小模样生的实在玉雪可爱,看得燕蒹葭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阿苍是储君,怎可日日随在阿姐身边?更何况,阿姐也应承你了,若是你下月初考得国子监第一,阿姐便带你去游湖。画舫阿姐都准备好了。”
对于这个幼弟,燕蒹葭显然也是疼宠的很,但扶苏说过,燕苍生性极其顽劣,若是少时不加以管教约束,今后很有可能是一代昏君。
既是疼爱幼弟,那便不能放任他遗臭万年。
燕苍闻言,眉头还是皱的紧紧的,显然对于自己是否能取得国子监‘第一’这件事,毫无信心。
燕蒹葭见此,不由失笑,安慰道:“竟是这样没有信心吗?我怎么昨日还听你姐夫说,你这两日都表现极好,莫不是他说的都是假的?”
“自然是不假。”燕苍赶紧说道:“难得姐夫夸我……不过阿姐。”
说到这里,燕苍顿时一脸期待道:“阿姐何时要小娃娃?孤甚是想要一个外甥呢!”
燕蒹葭倒是也不害羞,就敲了敲他的脑袋,说道:“你是想要外甥呢,还是想要你姐夫腾不开手,至此不必再管束着你?”
“阿姐说的什么话呢?”燕苍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孤就是想要个外甥而已,都说外甥像舅……嘿嘿,要是有个像孤一样的外甥,孤今后就有玩伴儿了。”
一想到自己今后带着小外甥或者小外甥女混迹建康世家圈子,实在是想想就觉得美滋滋啊,而且,他是‘长辈’,小外甥、小外甥女一定会无比崇拜的跟着他,看着他……实在是有趣的很!
燕苍兀自陷入幻想,本来只是随口说说,顺便引出楚青临这个话头,好劝劝自家阿姐,堂堂公主,怎么可以只有一个驸马?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声音,燕苍一个激灵,赶紧回过神来。远远就瞧见楚青临墨发青衣,眉眼似雪,有些浓郁的,化不开的情绪。
他牵着一匹棕色骏马,身后背着箭囊,缓步而来。
燕苍眼睛一亮,说道:“呦,是楚将军啊!”
楚青临看了眼燕苍,淡淡行了个礼:“殿下。”
而后,他的眸光落在燕蒹葭的脸上,掩下心中所有的情绪:“公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当真是好久好久了。
自燕蒹葭成亲之后,他便极少见到燕蒹葭了,偶尔瞧见,也是远远一瞥。再后来,他去了边塞,直至元绽要成亲,才又回建康来。
如今这般看着,竟是恍若隔世。
几年的时间,燕蒹葭似乎半点也没有变化,一如许多年前那样,她是鲜活的,明媚的,如骄阳一样热烈的。
燕蒹葭看着楚青临,而后又看了眼燕苍,心中顿时明白过来。
看来,一切都是燕苍这小子,在背后推波助澜。
“楚将军,好久不见。”燕蒹葭回以一笑:“楚将军在边塞,似乎清瘦了许多。”
她说得落落大方,宛若许久未见的故交一般,没有半分男女情愫。
“多谢公主挂心。”楚青临亦是客套的回复。
一时间,竟是没有说别的话了。
看得一侧的燕苍,实在是心急如焚。
心中暗道,也难怪楚将军哄不到阿姐的心了,比起这般木讷的楚青临,国师姐夫的确是很会哄人。
到底还是孩子,再如何聪慧也不懂如何拐弯抹角‘撮合’人,于是,燕苍一出口,便道:“孤听闻,楚将军还未成亲?”
楚青临扬眉,落在燕苍脸上的神色,倒是有些淡漠:“正是。”
“楚将军莫不是还心悦阿姐?”燕苍继续‘添柴加火’:“孤听闻从前楚将军对阿姐,情根深种,奈何阿姐已然成亲……”
说到这里,燕蒹葭实在觉得无语,看了眼自家的皇弟,深吸一口气。
自己的亲弟弟,不急着打,不急着打……等下再收拾他!
可燕苍见自家阿姐没有反应,以为有戏,便又继续说道:“孤以为呢,阿姐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公主,将来孤也是会妃子无数,同是一母手足,孤又怎忍心让阿姐这般后院寂寥呢?”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楚青临问。
“孤的意思是,楚将军若是愿意,孤可以求父皇……”
“阿苍!”燕苍话还没说完,就听燕蒹葭打断道:“莫要同楚将军开玩笑了。”
说完,燕蒹葭看向楚青临,歉意一笑:“让将军看笑话了,阿苍年纪小,玩笑开的不知分寸。”
燕蒹葭紧紧揽住燕苍的肩,示意燕苍不要胡言乱语。
一边心中还思忖着,等下定是要教训一下这小子。
“无妨。”楚青临望着燕蒹葭,一双眸子如深潭一般,幽静深邃。
他一瞬不瞬的望着燕蒹葭,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燕苍努努嘴,又打算开口,但是燕蒹葭却瞪了眼他。
“楚将军今日也是来狩猎?”燕蒹葭笑着继续寒暄。
西山这块,并非皇家猎场,燕蒹葭也是前些时日听闻有麋鹿,这才兴致冲冲的来到这里。
但她觉得,楚青临的到来,定然是和燕苍分不开关系。
“是。”楚青临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箭囊,道:“恰巧遇到了公主。”
他为燕苍的行径,遮掩过去,同时也是为自己的心思,遮掩过去。
燕苍闻言,笑了笑,暗道这楚青临,还算是不笨。
“既是这样有缘,楚将军不妨就和孤与阿姐一起狩猎好了。”燕苍盛情邀约。
即便接收到自家阿姐警告的眼神,他还是壮着胆子,把话说完。
“多谢殿下厚爱。”楚青临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眸底的情绪,他继续道:“臣是要去对面山头狩猎,眼下只是路过。”
说完,他又抬眼,看向燕蒹葭:“殿下与公主尽兴便好,臣先告退。”
燕蒹葭颔首,便见楚青临很快倾身,缓步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燕苍才懊恼的叹了口气。本以为这楚将军能成大事,如今却是这样畏畏缩缩,实在是令人失望!
“阿苍。”燕蒹葭眯起眸子,盯着燕苍:“你可真是越发胡闹了。”
“阿姐,孤也是为了阿姐好。”燕苍急急说道:“阿姐终日里没有人陪着,国师姐夫也忙于政事……”
“还不说实话吗?”燕蒹葭斜睨了眼他。
燕苍咬唇,小小的人儿终于露出委屈的眼神:“阿姐,课业太繁重了,孤寂寥的很。”
这般神色,看得燕蒹葭实在是无奈,其实燕苍……不过还是个稚子,但因着身负重任,到底是不能与寻常孩童那般,无忧无虑。
只是,这小子实在胆大妄为,为了教训一下他,燕蒹葭顿时心生一计。
幽幽叹了口气,燕蒹葭道:“罢了,今日便不追究你了。只是,楚将军是个重情重义的英雄人物,你今后莫要再妄图撮合他与我了。你已然有姐夫了,此事若是让你姐夫知晓,不管事成与否,你都是别想好过。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燕苍眨巴眨巴大大的眼睛,不解的望着燕蒹葭。
燕蒹葭压低了嗓音,极为神秘且严肃的说道:“更何况,你别看扶苏现下瞧着温润如玉……若是惹急了他,怕是要想要了你这条小命,也是不在话下。”
“不会吧?”燕苍瞪大眼珠子,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孤……孤可是太子……阿姐,你莫要唬孤。”
“你觉得他会因为你是太子,对你宽厚吗?”燕蒹葭煞有介事的低声道:“同你说个秘密,你切莫告诉旁人,也切莫走漏风声,否则怕是我也保不住你。”
燕苍神色紧张,踮着脚尖,点了点头:“阿姐,你快说。”
燕蒹葭对燕苍郑重说道:“凉国的国君,是他扶持上位的,去年凉国国君,也是被他悄无声息的……”
说到这里,燕蒹葭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燕苍一个激灵,脸色顿时惨白起来。
“阿姐,阿姐。你千万……千万莫要告诉姐夫今日的事情。”燕苍露出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去年,凉国的皇帝莫名死在自己的寝殿中,父皇与他说过,凉国的皇帝是被刺杀的,只是被谁所杀,到了如今还查不清。
如今听自己的阿姐说,凉国国君是被姐夫所杀……他顿时觉得四肢百骸都凉了。
“你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会出卖你?”燕蒹葭安抚道:“只是,你姐夫瞧着温和无害,实际上心狠手辣,你若是再这般行事,诶……怕是连我也保不住你了。”
燕苍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而后又道:“那阿姐是被迫和姐夫在一起的吗?”
“自然不是。”燕蒹葭咧嘴,露出一个笑来:“你可知他为何要杀凉国的国君?”
“为……为何?”
燕蒹葭弯唇:“因为那小皇帝……得罪过我。”
一言落下,燕苍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燕蒹葭却没有再说什么,只转身,骑上高头大马,纵马入林,围猎西山。
其实……凉国的国君是何人所杀,她也不知道。
彼时,楚青临伫立远望,看着林间四处奔逃的飞禽,唇角忽而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此次前来,他只是想看一看,再看一眼她,仅此罢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