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普是最知嵇含心思的,嵇含一个眼神,黎普便躬身垂手立于嵇含身侧。
嵇含对黎普甩了一个手势,看似随意,黎普立即明白了嵇含的意思。
他是希望黎普能够代替自己先行探望揽月,并将亲自为她挑选的礼物送去。
黎普会意离去,携着一只金漆木匣穿过濯缨水阁,往露台方向行去。
盟会的第一日,总是兴致盎然的。
许多弟子们在听过栾成雪宣读的流程后,都没有即刻各自散去,而是饶有兴致地聚在一团大发议论。
黎普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便知自己所寻之人,并不在这些矫言伪行的等闲之人中。
黎普又去西寝殿那边寻了一遍,听宫婢们说阆风派的殷小姐尚未回去,黎普便穿过大成门再次寻找,终于在除奸柏下找到了揽月。
数日不见,她仍是安闲恬淡,纤尘不染。
当初岭头村一役,黎普连日驰马赶赴岷州令黄铤钊将军出兵,筋疲力敝,一直昏厥,以至于直到揽月和秦寰宇离开岭头村几日后,方清醒过来。
不曾告别,亦不曾再见上一面,成为了黎普的遗憾......
好在此刻,那个引日成岁,眠思梦想的少女就在自己的面前。
揽月的笑靥犹如一抹春风,正与綦灿灿、程绯绯二人融融开怀。
黎普站在大成门下耳熏目染,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这是自从南蛮黎僚被灭族后,黎普难得由衷的笑容。
黎普望着揽月依旧清澈晶莹的眼睛,阳光下流露出梦幻的光彩。
黎普的双目中只有揽月的身影,想要将她深深嵌入道眼眶当中,再不遗忘。
綦灿灿乌溜溜的眼睛闪动,两颊酒窝深陷,在一阵前仰后合中微微侧头,看着大成门下的男人低声说道:“唉?那个男人不是今日于太子的三辕蟒首金辇旁捧毂推轮之人吗?”
闻此,揽月回身仰面看向大成门下,看到黎普的她,星眸瞬间明亮起来,炯炯发光。
揽月烂漫欣喜唤他道:“黎大哥!”
俏丽的目光像一汪清水,担风袖月,镜面一般映射着黎普枯株朽木的晦暗之心,令黎普更加鄙弃自己。
“黎大哥?”见黎普怔在原地没有回应,揽月忽闪着轻纱帷幕般的长睫,像是躲在树后探头窥探的一只小猫。
黎普目眩魂摇,这才回过神来,慌乱上前,恭敬道:“姑娘,许久未见。”
揽月也前迎几步,綦灿灿和程绯绯二人面面相觑,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吃惊地跟在揽月身后。
綦灿灿是最耐不住好奇性子的,低声问道:“揽月,这可是太子身边之人,你们这是认识?”
揽月两颊绽起酒窝,淘气灵巧道:“是,患难之交。”
揽月又对黎普笑道:“黎大哥,岭头村一别后听闻你身心交瘁,一直在昏睡,临别也没有机会打声招呼,没想到你和嵇含真的来烨城了。怎样了?嵇含叔父之事可已功成行满?”
没待黎普回答,綦灿灿抢先拉过揽月,急急提醒她道:“天啊,你别那么大声啊,怎么直接唤太子名讳啊?”
黎普必恭必敬出言阻拦綦灿灿道:“不妨事,揽月姑娘如何称谓皆可。”
“哇哇!”綦灿灿和程绯绯咧着嘴似笑似惊,惊讶地捂着嘴,乌灼灼的双眸中如烟花绽放。
黎普将手中的金漆木匣递给揽月,揽月颇感意外,出于礼貌仍是接了过来。
“这是......”揽月将木匣打开,翠羽明垱,红翡滴翠,碧玉玲珑,剔透灵韵。
“哇啊啊!”这惊叹之声是綦灿灿发出来的,她正拉了程绯绯一起,二人几乎趴在了木匣边缘,失了魂魄,尤其綦灿灿那张圆润胖脸,几乎就要填塞进去。
揽月堕云雾中,迷惑不解道:“黎大哥,这是?”
“太子亲自择选了这些件女子饰物,供姑娘妆点玩乐。”
“玩乐?这位公子该不是在说笑吧。”
綦灿灿小心翼翼地捏起匣子里的一只翡翠镯子,镯子冰清玉润,浑然天成,阳光下流光溢彩,灵气逼人。
綦灿灿倒吸一口冷气,缓缓摇着头说道:“好家伙,这东西我们伊阙分宗上上下下都别想搜罗出一件来,且就算是有,打烂个一件,我哥哥就能把我的皮扒了,少说三年不给我炼丹吃。”
“这么贵重?!”揽月瞠目结舌,端着木匣的手顿时发软,几乎就要拿不稳木匣,将其间珍宝洒落。
多亏了程绯绯眼明手快,心思慧巧,及时将木匣稳住。
程绯绯和揽月相视一眼,二人长舒一口气。
未免綦灿灿言语夸张,揽月探知似的求助于程绯绯。
程绯绯轻抿薄唇,目光盈盈,泛着光,温柔却肯定地点了点头。
揽月立刻将金漆木匣重新推还给黎普,说道:“这么贵重之物,我可不能收。烦请黎大哥收回去吧,跟嵇含说,好意揽月心受了,让他好生看待穰邽国子民便好。”
黎普侧身避开了揽月递来之手,说道:“黎普奉命行事,若是姑娘不收,黎普是要受责罚的。”
揽月忽闪着星眸茫然不解,山下的世界为何是这般的,为何大家都以“遭受惩处”来相要挟?当初飘摇仙子为了让揽月去乱葬岗见阿宁时是这样,现下黎普又是这样。
綦灿灿凝着眉头将眼光自匣内珍宝上移开,看着黎普说道:“她有衷情的男子了,太子大人就别费心了。”
黎普不以为意,说道:“秦宫主,太子知道的。只是一份见面之礼,并无他意。”
“噢哦......”綦灿灿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而后对揽月说道:“既是见面之礼,你便收下吧,保不齐这些东西只是咱们眼里贵重,在太子眼里真的就是个玩物而已。含光子不也有吗,连那老头不都收下了,你又何必推辞。”
揽月想了想,暂且收下,待有机会见到嵇含再当面返还也好。
这时綦灿灿又探了脑袋在木匣里拨弄着什么,最后捏出一支十翼鱼玉簪。
玉簪鸟喙鱼身,似鹊似鲤,游扬逐浪,跃化神龙,实在太过精妙。
“鳛鳛鱼!”三姊妹一同惊呼道。
黎普不明她们之意,点头称是,说道:“鳛鳛鱼玉簪,鱼眼的珍珠来自紫泥海御蚌孕育之珠,圆润多彩,乃东珠之王。如今紫泥海干涸枯竭,青螺缥渺,涸辙穷鱼,已是孕育不出这般大又光洁的珍珠了。”
黎普无意中提及的“紫泥海”,不由地让揽月多看鳛鳛鱼玉簪上用以装点鱼目的珠子,想起龙鱼一族正是被屠灭于紫泥海中,眼前的玉簪美饰变得“罪大恶极”起来。
鱼目上的白色珠子令她想起了白衣窟瞳的槐月,以及对屠戮之人嚼穿龈血的阿宁。
一时间,玉簪似乎变得炙手,揽月向后倒退着跃开。
“揽月?”綦灿灿和程绯绯自玉簪面前抬起头来,关切道。
揽月不想两个姐姐担心,佯装站立不稳,蒙混过去。
黎普又自袖间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金累丝花囊递给揽月,说道:“太子亦猜姑娘你皓腕霜雪,不爱装扮,故而还准备了这个,姑娘一定满意。”
揽月将花囊束口揭开,的确惊喜,“是蘋葵!”
原来嵇含还记得,当初之所以令揽月以身试毒就是因为缺少蘋葵所致。和揽月分别以后,嵇含一边处理叔父伙同外敌篡位之乱,一边不忘命黎普重金筹取外丹门派烧炼金丹所需的琪花瑶草之籽。
“这个好!谢谢黎大哥!”揽月满心欢喜。
“什么东西这么好?”綦灿灿探过头来,最烦烧炼金丹的她,一见药籽便顿时感觉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綦灿灿完全不能理解,这些密密匝匝、一团乱麻、丑兮兮的药籽能有什么好,綦灿灿每见都觉得百爪挠心,心烦意冗。
程绯绯亦瞥了药籽一眼,立刻移开了目光,亦觉头重脚轻,昏昏糊糊,天旋地转,仿佛母亲地斥责之声无端萦绕,不得喘息。
这二人皆自觉投错了门派,外丹派的丹阳术实在不适宜她们......
黎普的任务完成,亦不好在外久留,心系万寿宫中的太子,便先行与揽月三人告别,回去复命。
揽月本想再求黎普救助小葵,转念想到今夜已与陈朞有约,便暂缓开口。
黎普离去后,金漆木匣成了千钧重负,揽月瞧着它坐愁行叹。
揽月看着兴高采烈的綦灿灿,索性也不将东西归还嵇含了,不如投闲置散,物尽其用。
揽月将木匣里的翠羽明垱均分为两份,连同綦灿灿最初择选出的那只翡翠镯子一起给了她,又将另一份给了程绯绯,还包含着紫泥海的鳛鳛鱼玉簪。
綦灿灿和程绯绯先是都不肯收的,怎奈揽月指着自己发间的桂树枝告诉她们,这是亡母所留,非它不簪,而那些个女子饰物又实在太过华美,与这根枯木枝子实为不搭,留下亦是无用。
程绯绯还是不安心,认为若揽月将东西拿去给聿姵罗是不是更适宜。
哪想到此话一出反而刺激到了綦灿灿,綦灿灿一把将程绯绯那份东西塞到了程绯绯怀中,生气道:“不给她!凭何给她,我瞧着她和鲸香那些个惺惺作态之人并无二致,浴仙池之事她就在一边坐视不理,那个暴力女的鞭子都快扬到揽月脸上了,她亦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