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灿灿看到揽月,五指大张,朝着揽月腰间推开一掌,自己的身体则向后退去。
綦灿灿惊呼道:“站在那里,不要靠近过来。”
揽月吃了一惊,连忙驻足,投去茫然不解的目光。
綦灿灿怏怏不平道:“你瞧瞧,人人穿这宫服都楚腰蛴领,鹤势螂形,腰肢纤袅,就偏偏我瞧起来肥头大面,彪形体阔。尤其你出落得这般神采飘逸,若再往我身边一站,岂不更显得我拱肩缩背,腰大十围。”
揽月见到綦灿灿前,心境本如浊夜逢光,渌水涤心,此刻却如柳暗花明一般心花怒放。
綦灿灿给人一种一见便会莫名开心的魅力,令人悦目娱心。
可此时,綦灿灿却将揽月拒之千里。
揽月又想起躲避自己的秦寰宇来,不免忧郁难耐,内心怆怆,悲从中来......
“诶?诶诶?我不是那意思!”
綦灿灿眼见揽月眼眶里呛出泪来,手足无措,连忙丢下手中束腰,主动上前拉过揽月。
揽月当然知道綦灿灿的意思,只不过是自己借故发作而已。
正因为綦灿灿已是揽月的姐姐,揽月安于一隅,神定落意之下才敢宣泄压抑的凄惘之情。
揽月抱住綦灿灿,臻首玉颈耷在綦灿灿厚实的肩膀上,声咽凝噎。
綦灿灿一怔,巧捷万端的她立刻猜想到,揽月定是心中藏事,忧戚难捺。
綦灿灿忧心殷殷,任由揽月撒痴撒娇。
不过揽月亦知此时场合庄严,能者齐集于此,济济一堂,故而也是隐忍不发。
綦灿灿能感觉到她的异样,以宽厚手掌轻拍后背,给予无声安抚。
不得不说,有姊妹的感觉真的很好,有种莫名的依赖与支撑,这对施予者和受予者都是。
“你这冤天屈地的,昨天分别是还好好的不是。你若是打算涕泗滂沱一番,那求求你念及我这体格宫衣难制,别难为那些个成衣的裁缝,我这还拿到新宫衣不足一日呢。”綦灿灿逗趣她道。
随后,綦灿灿便感觉到攀在身上的揽月身子微微颤抖,逐渐笑出声来。
綦灿灿笑道:“是嘛,我綦灿灿人微望轻,来赴盟会就是为了扬名天下,却从来没想过以弄哭了阆风山大小姐作为闻名遐迩的手段。”
揽月破愁为笑,香靥凝羞,香腮映霞。
綦灿灿转身弯腰拾起方才一时心急而丢下的束腰,随意地甩给揽月,说道:“别看我笑话了,赶快帮我系上吧,这东西真是引人不便,那制衣裁缝也不知怎么想的,能将衣服尺寸加大,这束腰难道就想不到加长些吗。”
綦灿灿牢骚满腹。
那边㠉华之人亦抵达献殿面前,打老远,程绯绯便在人群当中认出了綦灿灿那个颇引人注意的身形,而后又看见揽月与她二人抱在一起,颇有委屈之色,便匆忙借口独自寻了过来。
程绯绯柔声问道:“这一大清早的,出什么事了?”
綦灿灿没有回答程绯绯的问题,而是问道:“昨儿个你没事吧?栾红叶她,喔,红叶夫人她没训诫于你吧?”
程绯绯浅浅摇了摇头,说道:“我毕竟是她女儿,不会拿我怎样的。”
程绯绯抬头看了揽月一眼,眼眶还有些微红,两眼鳏鳏,像是一整晚因忧愁而张目不眠的样子。
程绯绯有些担心,柔声道:“宫服清淡素雅,配你的纤尘不染美是美的,只是更显单薄,弱不胜衣。”
程绯绯又提醒揽月道:“你可是内丹派之首,不可意气用事,必得率先垂范,不可为人小觑。”
程绯绯看似不声不响一个人,却细腻多思,利析秋毫,是个明见万里,见微知著之人。
在这一点上,揽月和綦灿灿皆对她戴目倾耳,首肯心折,赞许不已。
程绯绯指着揽月身后问道:“穆宫主在唤你呐,快过去那边吧,晚点启盟仪式毕了,咱们再聊。”
揽月连忙回首,的确是穆遥兲在喊自己。
一边的聿沛馠对着揽月拼命挥手,示意催促揽月赶快回去。
揽月这才想起,自己所在的位置在外丹诸派之中。连忙正色庄容,回到西侧内丹门派之首站定。
原本还在人头攒动、热火朝天的内丹弟子们立即紧随其后,井然有序,整齐而立。
……
启盟仪式之前,是献殿的祭祀仪式。
吉时一到,礼炮声起,振聋发聩,响彻云霄。
风吹幡动,旌旗万千,旗布星峙,庄严隆重,蔚为壮观。
击鼓鸣金,鼓声隆隆,如春雷滚滚。
一声鼓响红幡尽开,浸染一片青天白日,挂虹霓晕,两条金龙自泮池中一跃而出,游弋在空中,以日戏珠;
二声鼓响,万剑齐飞,影如霜刃;
三声鼓响,岳撼山崩,有祭祀道人打扮之人打鼓作舞,呼啸而来,姿态峨峨,庄严肃穆。
道人们衣袖舞动,铃声繁响,轻云慢移,时而闲婉柔靡,时而拔山举鼎,总之妙态绝伦。
为首一位领舞道人忽然顿足不前,叱咤喑呜,怒声呼喝,犹如潮鸣电掣,摧枯拉朽。
道人声势赫奕,张口开始喷云吐雾。
刹那之间献殿前云屯席卷,雾涌云蒸,如沐沧海,那波涛沸荡,变幻无穷。
水天极目之处犹如泼墨丹青,风韵奇艳。
晴辉卷幔,献殿隐隐泛中流,犹如朦胧梦中,缥缈仙境之上。
一列人影次序腾身禹步而来,有种乘云而归之感。
为首逶迤而来的是一芙蓉紫冠,飞青羽裙,霓裳交泰的道人,他正是此次㭎鼓盟会的举办者、㠉华派掌门栾青山。
与栾青山并肩禹步而来的,还有一身长五尺五寸的老人。
揽月记得聿沛馠曾经说起过他,应该便是学宫之掌的薛师古,人称含光子。
正如聿沛馠所描述的,含光子五短身材,质似薄柳,形如侏儒,目语额瞬,小眼聚光。
三眨两转之间已将百派诸多弟子扫视一遍,便知他洞若观火,目光敏锐,是何其精明强悍之人。
揽月正想着,含光子的目光在掠过她的时候有一瞬的停留,雷动风行。虽不易察觉,揽月仍是身体战栗,感受到了那严厉的审视之光。
同时,聿沛馠也是被来自含光子的目光震慑地打了个寒颤。
仿佛预兆了注定含光子的精明狡黠会是聿沛馠的浮头滑脑的克星,从面相上便瞧得出含光子如同传闻那般苛刻薄情,抱令守律。
在栾青山和含光子之后的则是此次赴会的门派掌门或是尊长,有红叶夫人,洪涯派的掌门江淮,以及掌门夫人娄嫄,翀陵派的娄鹬。
这些都是揽月一眼便可识别的,后面还跟着一些门派的掌门,卜游小声在身后一一为揽月介绍。
因为听过娄皋的哭诉,揽月有意看向娄嫄,她一侧脸上果然红肿未消。
揽月恰好碰上了娄嫄的目光,两个心系秦寰宇的女子如今乍一相见,百感交集,说不上来的滋味。
娄嫄的眼神先是绽开,而后闪躲,别过一侧脸去,试图将自己脸上之伤掩没在云气中。
揽月爱莫能助,又生恻怛,也有意避开目光,希望娄嫄不会感觉有失颜面。
另外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门小派,卜游也不认得,也便草草一略而过。
玉石台阶之上,一个艾发衰容的垂髫、不停捂嘴咳嗽的老人引起了揽月的注意。
只见老人身形枯樵瘦削,拱肩缩背,老人大约是适应不了雾气缭绕,引起一阵阵剧烈干咳。
揽月有些为他心忧,不知他的身体如此衰败枯槁,五劳七伤之人为何还要强撑至此,共赴盟会。
老人像是感受到了揽月质疑不解的目光,一阵猛咳之后抬起头来,鹰头雀脑,用直勾勾的眼神望向揽月。
揽月被这突如其来的视线一惊,目不斜视,后倾微仰问卜游那老人是何人。
卜游瞄了一眼,微微摇头称不知,这个老人自己也不曾见过,更别提所属门派了。
老人仍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揽月,臼头深目,颜皱齿豁,丑不堪言。
揽月觉得自己一直盯着老人看,有不礼貌之嫌,刚欲移转视线,便见那老人对着自己笑了,贼眉溜眼弯成一线,百拙千丑,使得揽月惊愕失色,险些站立不稳。
亏得秦寰宇一把将她搀扶住,低声轻询她是否身体不适。
揽月无法形容那老人对自己一笑时的那种诡异感觉,好似晴天霹雳,凭空当头一击,令揽月周身汗毛悚然竖起,麻木失音,瞬间被夺去了所有力量。
揽月听说过,想要遁入道门,首先要敷蘂观貌,其次洞幽审心。
老人相貌丑陋,神情卑劣,又是如何跻身修仙之列的呢?
揽月立刻又打住自己这种粗鄙卑劣的念头,自己何时是以貌取人、狗眼看人之人了。
揽月莫名紧张,只是有一股强烈的直觉在告诫着她,不要靠近这个老人。
秦寰宇凝眉盯着揽月面庞看着,见她惶惶不安,身体耸然跼蹐,便顺着她的视线追随而去,看到了揽月眼中那个动心怵目的老人。
秦寰宇的眼神何其犀利冷冽,凉意刺骨。
老人感受到寒意,眼睛轻瞟,在接触到那目光的主人之时迅速移开,好似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