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粮”的问题,娄鹬显得心事重重,愁容满面。
穰邽举国上下溃粮的情况各地屡见不鲜,其中缘由除了太子嵇含外,大约便数揽月和秦寰宇心中清楚。虽说道凡两界各不相干,对世外修习的江湖门派并没做什么影响,但是独独翀陵派是不同的。九旋谷百鸟众多,即便人不需谷物,也不能任鸟饿死。
可能是提到了“粟谷”的字眼,娄皋头顶的黄色杂毛雏鸡垂头耷脑的打了个嗝,再次引起了众人关注的目光。
聿沛馠笑着调侃道:“这毛茸茸的小家伙,看上去昏昏沉沉,气息奄奄的,没想到打个饱嗝声音这么脆响,赶得上一个成人了。”
娄皋刚平复的脸色又重现羞赧,羞人答答,嘴里咕哝道:“不是饱嗝......是它饿了。”
聿沛馠道:“娄小公子,你该不是开玩笑吧,谁不知道九旋谷乃铜山金穴,翀陵万年来皆是陶猗之家。况且了,就算是贫困潦倒的草民,也不至于会喂不饱一只这么小的毛茸雏鸡,翀陵再缺粮,也不缺它这一口。”
“谁、谁说我是喂不起啾啾,是啾啾吃东西口味独特,在九旋谷的时候就不太喜欢吃东西。无论我精心拣选了何种粟谷给它,都咽不下几口。如今离开九旋谷了,啾啾大概是水土不服,勉强吃下去的东西尽都吐了出来,所以饿得直返酸水,故而会打嗝。”
聿沛馠皱了下眉头,道:“‘啾啾’?这杂毛雏鸡竟然还有名字啊,你也不起个飒爽霸气的名字,以后御敌相交手的时候,你喊一声‘啾啾’,还不得让对方笑破了肚子,还是说这就是你的战术之一,笑死敌人。你瞧瞧鹬叔的流苏鹬,既唯美又轩昂,学着点儿吧。还有啊,‘啾啾’明显就是个随了你的娇生惯养,挑三拣四就说‘挑剔’呗,还说什么‘水土不服’,你跟小杂毛黄鸡说,再这么挑食不吃饭,这辈子都长不大身体。”
娄皋被说得冤枉,委屈道:“什么啊,你别总拿啾啾取乐,为老不尊!我只是暂时叫它‘啾啾’,鹬叔唤鸟的名字也是因为流苏鹬长成了成鸟,啾啾这么小,又瞧不出它到底是何种鸟,你让我怎么起名。我若叫它鸺鹠,可万一它长大后是只鹤,那才会让旁人笑掉大牙。”
“哦,你若这么说,那还是有点儿道理的。”聿沛馠紧接着对啾啾道:“可你得好好吃东西啊,否则你这辈子想有个像样的名字都难喽。”
啾啾大约是听懂了,垂头塌翅,抖了抖稀松的绒毛。
揽月冰雪聪明,慧心巧思片刻,眼波流动,上前一步半蹲在娄皋面前,说道:“可否让我一试?”
娄皋耸了耸肩膀,两手摊开,作出一副“无所谓,你想试便试,但任谁都不会有什么作用”的样子。
揽月得到了啾啾主人的应允,于是立刻拾起腰间被装得鼓鼓囊囊的熏袋,在其间巧捷翻找,最后取出一小捧金灿灿散发着隐隐光芒的细小种籽,递到了啾啾面前。
啾啾得了主人授意,看到鹬叔和流苏鹬对揽月也是百般尊敬客气,便知揽月绝无恶意,于是顺从的探出喙在揽月掌间触了触,见没有危险,就大起胆子衔了一小粒在口中。
原本不大的种籽,因啾啾的身形娇小而显得格外圆润饱满,一粒吞下肚,种籽依旧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落在啾啾几近透明的瘪瘦食囊中。
啾啾立即瞪圆了小眼睛,滴溜溜的打转,像是在回味,又像是感到惊喜意外。不论是上述哪种可能,啾啾饶有兴致的探出头去,又吞下了第二粒。
娄鹬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惊道:“吃了吃了,而且没有吐出来。”
“吃了?鹬叔,啾啾真的吃了吗?”娄皋喜出望外,明知道鹬叔是不会骗他的,却仍想听到他再确认一次。娄皋抬起头来想亲眼看看啾啾吃食,竟忘了啾啾趴在自己头顶,反而将再次探头取食的啾啾从揽月掌中掀得后仰。
“皋儿你别动,别动。”娄鹬急忙阻止道。
娄皋忙重新调整姿势站正,双瞳上移到头顶方向,勉强能看见揽月的手背,但这也足以让他眉眼飞笑。
啾啾尝到了揽月手中种籽的味道,食欲顿开,早已饥火烧肠的它逐渐加快了衔食的速度,尖尖细细的喙频频灵巧取食,发展到后面已狼吞虎咽。
不到一会儿,揽月手中的种籽见底,啾啾脖颈食囊在众人的注视下被一点点的填满,啾啾腹中涌动,再次打出一个嗝来,这次真的是饱嗝。
“吐没吐?”娄皋惊喜交集。
“皋儿啊,没吐没吐啊。殷小姐,您喂的这是何粟谷啊,以后我们翀陵便照此种来。”娄鹬大喜过望,激动地浑身抖动。
揽月道:“您要种啊?这恐怕翀陵谷地水土并不适宜。”
“诶,殷小姐您尽管说,能助我家小公子祈合修习,翀陵就是挪土造地,也定为种此粟谷撘出一片适宜之地。”
揽月说道:“此乃洞冥草的种籽,洞冥草是喜水性的草,多生于的水域之地。”
“洞冥草?我听闻洞冥草乃东南方水域之地方能生长,的确不适宜翀陵。可是殷小姐为何会有此神草之籽,外丹门派将洞冥草视作仙草,一株值万金,且不外予,乃炼制九转金丹必须之物,虽然自云牙子之后再无能炼化者,但依旧珍奇难得。”
“鹬叔,你瞧你,殷姐姐的爹爹可是阆风殷掌门啊。”娄皋见到啾啾进食,心花怒放,对揽月的亲近之感油然而生,恨不得犹如亲姐。
“对对对,我真是高兴糊涂了。诸位莫怪我老不中用,稍上点儿年纪就忘事儿。阆风山本就琪花瑶草遍地,殷掌门万人敬仰,㠉华都要相敬有仪,什么希世之珍在阆风都算不得什么。”娄鹬拍着脑门自嘲道。
揽月难为情的笑笑,心想着爹爹哪会知道阆风山上还有一片洞冥草地,揽月因为自己炼化金丹时从丹炉里面跃出的白瞳兔子喜欢吃,故而取了些洞冥草籽带于身上,若遇到兔子们,便可随时种了洞冥草给它们吃。据揽月猜测,娄皋的啾啾一直未得成长的原因大概率上是因为啾啾乃非常之灵禽,怕是所需吞噬大量精元方能有效,故而寻常粟谷难入其口,入腹则引发排斥。
娄鹬声称娄皋服用外丹最高品阶为六转,实际并非全无作用,而是品阶太低,若是能以八转丹或九转丹服食,应该会有非比寻常之效。按照娄鹬的语气来看,五转丹以上皆为仙品,炼化者甚少,更何况会将自己的成果大方送予外人的天大善人,可是八转丹很难炼吗?揽月没觉得有什么啊,九转金丹难以练得才是真的,云牙子耳传心授多年,揽月也从未烧炼出九转金丹。
揽月本来是想将自己的想法道出的,可娄鹬刚听揽月说六转丹丹力效果低,便误以为揽月是在质疑洪涯江淮、娄嫄夫妇二人对娄皋这个弟弟的真心。揽月只好收声闭嘴,心想着与其说出来毫无证明,空口无凭,怕被人当做信口开河的无知晚辈,还不如待到了九江后,若有时间和丹炉,再整理些丹药材料后烧炼一枚八转丹来给娄皋服下,这对揽月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不过费点时间。
之所以想到用洞冥草籽喂啾啾,也是揽月为了证实自己猜测的举动,洞冥草能被用作九转金丹的必要材料,正是因为洞冥草所蕴含天地精元,极为难得,只是洞冥草在被炼化成丹以前是无用的,纵有千般精元也难以被吸收,用来果腹自然不是问题。
啾啾在吞下洞冥草籽后果然被它巨大的精元之力所诱惑,食指大动,津津有味,足可见啾啾自身并无问题,只是承载它、与它祈合的娄皋内丹不足。其实娄皋也算不得内丹不足,只是啾啾正如聿沛馠所言,并非凡鸟,对主人的内丹之力要求更高。
穆遥兲见相谈之间太阳西斜,可八个人竟是一直站在街道上,便盛情相邀道:“鹬叔,我们今日便于此处夜宿,若是二位不嫌弃咱们便寻一处茶楼座谈。”
娄皋抬头看了一眼客栈牌匾,念道:“喧鸟春巢?不好不好,秦大哥、殷姐姐来我翀陵地域,怎可住此茅屋采椽,传出去便是我翀陵慢待了。你们跟着我们住吧,那里,金顶那个,能看见吗。”
娄皋大方的指着丛丛古树后面露出一个金色塔尖的精致建筑,盛情相邀,“御苑”堪比皇帝的御花园,其间金碧辉煌,雕梁绣柱,是枭阳城特地留给翀陵人来此时专用的休憩之所。
卜游没曾想翀陵财势并不逊色于旸谷,笑着解释道:“也不会啊,我方才进去瞧过,里面桃李周庭,别有洞天啊。我们只宿一晚,何须麻烦。”
“那可不行,你们旸谷怎样我管不着,可我们翀陵绝不慢待贵客。”
娄皋昂着头,估计是在报复先前鹬叔对卜游的赞谕,加之年少气盛,难免喜欢攀比一番,倒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