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艺术圈融合,让竹苑潜移默化地实现了在这不平静时光中的平静转型。
我在后厢的时间几乎没有了,旗袍也穿得少了。天天牛仔裤、花布衫、小布鞋,楼上楼下的来回蹦跶。以前的客人们偏严肃,我在衣着举止上多加注意显得郑重。现在的客人都随性,我若惺惺作态,反而显得不够尊重了。
竹苑气氛大变,恍如隔世。很多以前的老会员,再也没有来过。每每想起,心里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我是不是就像忘川河边的孟婆,给每一个来的人一碗茶汤,然后看着他们离开,等到他们下一世轮回的时候,再来到我这里喝一碗茶汤。
我对竹苑的占有欲似乎在当下的随心所欲中被淡化了,我意识到竹苑已经不是我的地盘,而是大家的地盘。
在竹苑被责令暂时整顿之处,我给全楼员工放一个月的长假!愿意借机休息的就好好休息,愿意另谋出路的就抓紧时间找工作。如今一月已过,许多茶师并没有回到竹苑,而是通过一条信息告诉我她们选择另谋高就。我对每个人都是祝福和叮嘱,她们中许多曾是我的师姐妹,当时经师傅推荐来帮我。如今风云变化,人与人之间无法患难与共是正常。我自问平日里待大家不薄,她们离开我后每每想起我还能念着我的好,不会背后骂我,其实也就该知足了吧。我不在意世态炎凉,毕竟不管是谁都需要生活。既然她们能有更好的栖身立业之处,我当然为大家高兴。
但是正如大家常说的,道理都懂,但终究做不到平心静气。心里还是会因自己被抛弃而难过。
小荷和王师傅回来了,他们发现竹苑虽然还是那栋楼,虽然还开着那扇门,虽然里面还有我,但已经不是一个月前的竹苑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感觉挺没有意思的,竹苑的大门开着,一拨人来了,然后走了;然后新的一拨人又来了,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走,但知道他们一定也会走。我差点想将小荷和王师傅轰走,不要看到我和竹苑物是人非的模样。
这一天又是热闹的一天,小荷见到了很多人、许多艺术家都是认识小荷的,看到她也很热情。于是这一天,小荷跟大家说了很多话、听了很多故事,不同于以前,客人说话的时候她总要小心翼翼的回避。
厨房被折腾得一片混乱,端出来的吃食全然不是我竹苑的精致味道。以前王师傅从来不让人涉足他的圣地,以前竹苑的茶点都无比考究,以前竹苑的客人从来不关心厨房在哪……
王师傅无法接受后厨的变化,一周后很直接的向我请辞。其实王师傅算是我的娘家人,是母亲推荐给我的,如今他提出离开,我不仅赞同,而且极力向海园王总推荐了王师傅。
海园的王总是个奇人,本以为海园会成为本次反腐的重灾区,不想海园经营多年,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所有数字都对得上,丝毫没有任何漏洞。于是王总现在与检察院的关系是极力配合疑似在海园发生的不法行为的调查,据说检察院的人现在天天泡在海园的监控室里翻历史记录。
于是海园的遭遇和竹苑差不多,虽然本身一清二白,但社会舆论却是说什么的都有,极不友好,没人相信本地最高档的海园从来没有进行过肮脏的交易,或者说,大家为了营造戏剧性的娱乐氛围,拒绝接受海园的清白。
说实话,我也想不到王总此番竟能全身而退,不管他是如何做到的莲不著水、叶不沾身,都绝对值得敬佩。
在眼前的大环境下,海园的高端市场定位是再也走不下去了,开一天门就是赔一天钱。
竹苑的转型是个意外,而且只适用于这样小规模的茶楼。海园若一下子走了平民路线,怕是反而会令市场反感。而且平民餐饮根本撑不起海园现在这样品质的挑费,王总怕是还要先花一笔装修费,把包厢都改成大堂、把后厨缩小一大半、把温室花园统统铲掉才行。
可想而知,王总在心理上和物质上承受的压力比我要艰巨多了。
我和王总本就不是竞争关系,如今更算得上是同病相怜。近来和王总联系得不少,但总体没有太多目的性,或是感叹世事无常,或者嚼舌根聊聊这次反腐扒出来的政企八卦。若是提到海园的经营,我也会搜肠刮肚、全心全意地出主意、想办法。
我和王总都认同海园的精致是不能被改变的,海园现有的风格和品质不能牺牲。顺着这个思路推理下去,海园要做得是提高翻台率、降低食品成本、开发外带食品和即食食品。
推荐大厨王师傅到海园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也聊到了海园的转型和发展。王师傅见缝插针地介绍了我们之前研发的芸豆凉糕,成本低、卖相好,利润率虽然比不上海园以前,但总比一般餐饮高一些,而且既能外带又能速食,完全符合我们拓展市场的需求。
“唐丫头,你这是给王某下套啊!先给我出主意,再给我推荐适合的人,我这海园怕是都要改姓了!”王总调侃道。
“就算是套,也是王师傅下得啊!我这还没放人呢,王师傅就先跟您投诚了,把我们竹苑压箱底的宝贝都抖愣出来了。”我也很无奈,王师傅这人不坏,就是有点聪明反被聪明误,总耍小心眼,于是一身的手艺,却成不了大师。
“哎,我这人就是直,看您们聊得开心,就也跟着多说了点。唐晚晚,王叔可没这意思啊……”
“王总您看看,我们竹苑的人就是心直口快,毫无没心眼。王师傅要是到了您这,您可得提点着他点。”我觉得还是别让王师傅再说了,他要是再表示个什么对竹苑忠心耿耿,这事就没法谈了,我和王总不知道得多尴尬。所以我赶忙岔开话头,把姿态摆明:王师傅已经不是竹苑的大厨了。
竹苑持股的那家做艺术内容的自媒体近来办得风生水起,倒不是因为人们突然对艺术有兴趣了,而是市面上的八卦多了,人们对零食的需求高了……
我只管持股;只管他们来用竹苑的场地;只管他们送来各种各样的精美小食,从不干涉他们的创意和创作,也不关心他们的财务。
当初的这个股份,说白了就是个同意他使用竹苑场地并对竹苑设施负责的协议,我从没指望它能发大财,倒是庆幸因此认识了这样一群有意思的人。
这一天,竹苑前厅进行着一场艺术家访谈,围观的人把楼里挤得水泄不通。我难得的回到了我的后厢,给自己沏了壶苦丁茶。我摇着茶杯,看着翠绿的茶汤,如果不是前面传来一阵阵哄堂大笑,我几乎要忘了现下的光景。
小荷拿进来一件快递。
是啊,还留在这里的,就剩下小荷了,不过这里还有小荷,也就够了。
本月我领了够自己日常开销的生活费,却发了小荷比她之前还多的工资。小荷知道近来竹苑其实没有什么进账,拒绝了好久。
我其实没想太多,只不过是觉得现在的竹苑已经不是我的竹苑了,我也不需要未雨绸缪地规划未来、计较每一分钱的用处,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让大家多得一些,也高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