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姐姐客气地接过了我拉着的行李箱,另一位姐姐示意我将手机交给她。我照办了后,她客气地笑着做了个手势,我就被两位姐姐夹在中间,顺着她们指引的方向走去。
“唐小姐,您不用担心,我们就是想跟您了解一点情况。最近纪检这块抓得紧了……”三人原本无声地走着,小姐姐可能是觉得我尴尬,就开口安慰了一句。
她自然是不知道我的脑子里正在想象如果我之前没有去过洗手间,现在就要三个人一起去洗手间,那她们俩很可能就会在卫生间的隔断外等我,还会专注地听我方便时的声音,该多尴尬。再加上我因为晕机还会干呕,万一再被误会了我年纪轻轻的未婚先孕怎么办,岂不是非常有损我唐楼主的形象……
“我也琢磨呢,我是正义的伙伴啊!你们找我抓坏人有可能,来抓我是肯定不会的。”我本就问心无愧,现在从“卫生间”的想象中回到现实,意识到气氛有点尴尬,反而有点自责,不自觉地就说起了笑话,想要调节一下大家的情绪。但话一出口,我马上又意识到这种时候好像不太适合开玩笑,感到有些后悔……
小姐姐果然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说:“具体的我们会调查。不过这两天可能需要您在我们这里留宿一下,您需要回家取些衣物吗?”
“两天的话,不用专门取了,我箱子里都有。”本能地想要从口袋里拿手机看看,却发现口袋瘪瘪的,这才意识到我的手机已经上交了。“我现在不能和别人联系了是吗?您能替我发几个报平安的信息吗?”
“可以的。你说发给谁吧!”
就这样,我来到了检察院的招待所。和电视剧里演得并不一样,并不是黑漆漆地隔离室,有点像学生宿舍,只不过没有窗户,全靠白炽灯照明。
两个小姐姐给我安顿好之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她们关上门的瞬间,我意识到这个房间的隔音效果多么强悍,屋子里安静地都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似乎这个屋子不属于外面的世界。
屋子里只有一张书桌,一张木椅,一张床。还有一个很小的卫生间,一条毛巾,一卷卫生纸。
没有人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时候会有人来看我,我也再联系不到任何人。
这么说吧,如果地球已经在这几秒钟内彻底毁灭了,这个屋子现在就是漂浮在宇宙中的灰尘,我都信!
年前开始,反腐倡廉的声音高亢起来,新闻首页被“落马官员”集体承包。我隔岸观火地看着,觉得那些事离我好远好远,偶尔看到几个见过的名字、几张见过的面孔,也不过是摇摇头,毕竟那都是跟我没什么关系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母亲认识的人多,有不少熟悉的人受牵连,还有一些直接被带走的甲方,说起来我小时候也都曾阿姨叔叔地叫过。过年期间,一天睡觉前我挤到母亲床上,找准时机严肃地问她会不会有事。母亲白了我一眼,底气十足地说:“不会。”
前几天看有一位官员自杀了,我看着那个名字觉得熟悉,再看到这人的简历,恍然大悟她曾经在我们学校做过讲座,当时我还接待过她,对她印象很是不错,很感慨现今的官员真是有水平,条理清晰、视角独特、态度谦恭,和印象中只会说套话、摆架子、读稿子的上一代官员截然不同。
只有在看到这位自杀官员的新闻时,我下意识地感慨了一句“没想到啊。”之后便点开了下一条新闻,继续津津有味地当股市读着。
不管怎么说,只要家人都堂堂正正、清清白白,那些反腐新闻就依然可以是我们茶余饭后嚼舌根的政治八卦,并不会对生活产生实质影响。
只不过,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八卦里居然还有我的戏份!
如果不是心中坦荡,在我现在所处的环境里绝对是一种精神折磨。而我,最初在机场的时候,被“卫生间”的荒谬想法左右;到了监察院后,又被猎奇心理搞得有些小亢奋;直到现在才逐渐冷静下来,感到有点无聊。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手插在胸前,倒着台步唱了起来。
我一直挺喜欢京剧的,偶尔也愿意学着唱两句。虽然现在国风盛行,穿汉服、唐装的年轻人比比皆是,但二十岁的女孩子像唱流行歌曲一样唱戏,别人看着觉得奇怪,自己也有些不自然。而且唱戏不像唱歌,随便哼哼两句就能挺开心,唱戏一定要唱出来,一定要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间中共振才能觉得过瘾。但我又做不到早上四五点去河边吊嗓子,无论在家还是在竹苑又没有专门的隔音室,于是平日里唱戏的机会少之又少。
如今身处这么一间小屋子……简直太适合唱戏了!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一口气把我能想到的经典唱段都来了一遍,过足了瘾,我又盘坐在床上琢磨着再唱段什么呢。
清了清嗓子,突然发现:不对啊,这屋子里没有饮用水!
这下完了……原来关隔离室不是刑罚,不给水喝才是这里的王牌啊。
不过我还没有罪呢,只是配合检察院的工作,不能对我用刑啊!我的基本需求他们应当满足,现在的问题是我怎么能跟门外联系上,让他们送点水过来,再能有个烧水壶就更好了……
就在这时,门开了。刚才的小姐姐似乎是憋着笑,用和善的眼神扫了我一眼,然后转头看向身侧,紧跟着另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走到门口,脸上也是一副似笑非笑地模样,说:“唱累了?唱够了?去喝点水吧!”
闻言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我怎么这么傻,这种地方哪有什么真正的封闭隔离,这屋子里肯定有监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啊!如今看来,我嘹亮的歌喉显然已经征服了他们……
说不定我这种来配合工作的,本来就应该很快被接出去询问情况,之所以把我在这里关了这么久,就是他们故意不打断我唱戏。
我极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红着脸跟着小姐姐走了出去。一路无话,很快到了一间正常办公室模样的地方,我看到门口挂着检察长室的牌子。小姐姐让我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笑着示意我吹吹再喝。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又红了,连声道谢,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腿上,乖乖地坐着,没有动那杯茶,当然,也不唱戏了……
刚刚那位男子举着一个保温杯进来了,原来他这么年轻已经是检察长了!心中有点惊叹。再想想,他和吴琛年纪应该差不多,吴琛都是处长了,他当上检察长应该也算正常。
青年检察长坐在了我前方不远处的办公桌前。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唐小姐,没想到您这么小小的女孩子,唱梅派唱得这么好,嗓子这么亮!”
“没有,没有,见笑了……”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对待他。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身份,肯定不是犯人,但也不是客人,更不是主人,那我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