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侍读是什么官职,吴乾不知道,他只知道如今自己需要为了一个不明就里的官职和御史大夫的孙子比试,他自己又不能回绝,因为此刻他还代表着南方军团。
上官瑾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心底已经问候王仁则祖宗八辈好多遍了,这家伙阴险歹毒,抬出御史大夫的孙子和吴乾比试争夺御前侍读,吴乾输了,说明他胸无点墨,整个南方军团将颜面无存。吴乾要是赢了,却因此得罪御史大夫李瑜,这李瑜何许人也?他可是御史大夫,专责查处、监督官员,同时又是宗室,得罪他谁都没好果子吃。
太后左瞧瞧右看看,渐渐觉得此事越来越有趣了,于是她登上王座,震声道:“王儿年幼,需要一位德才兼备的人时刻在身边侍读,既然丞相有意,那我们就来一场御前比试,胜出者赐封御前侍读,从此伴随王儿左右。”
凤觜一开,御前比试成了定局。
吴乾望往上官瑾,只见她微微摇头又点头,不知何意。
太后继续道:“不知丞相要怎么个比法?”
王仁则道:“既是御前侍读,首先人品德行必须过关,另外必须博古通今,才思敏捷,能够帮我王答疑解惑,所以本次比试,我们就来一场辩论赛,题目就是:如何做一名千古君王。”
他欺吴乾行伍出身,必定胸无点墨,所以要文斗,李英乃是太学院学士,辩论是其长项。
上官瑾暗道,这个奸相摆明了是要吴乾当众出丑,不比武只比文,而且还是人家早就准备好的议题,千古君王哪是吴乾能答得上来的,想到这里她美目一闭,暗道完了。李秀云不明就里,但此刻仍在为吴乾紧张。
于是众人归席,留下李英和吴乾对视殿中。
只见那李英年约二十三四,生得文质彬彬,一幅学究模样,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吴兄有礼了,鄙人认为为君之道,应当功不滥赏,罪不滥刑;谠言则听,谄言不听;王至是然,可为明焉。”
吴乾心道,哇靠,文言文?不过我好赖能听懂几分,他的意思是要当一名明君,有功不能随便赏赐,有罪不能随便定刑,不要听信谗言,要听信忠言。这说的只是作为君王应该做什么,说的没错,可惜大而空,完全不落地。
于是吴乾也拱手道:“李兄所言在理,只不知何为滥赏?何为滥刑?”
李英明显一滞,缓了缓道:“滥赏就是胡乱封赏,滥刑就是胡乱定刑。”
吴乾笑道:“封赏定刑之事,当由有关部门参照我朝律令来定夺,何须君王亲自过问?”一句话把李英噎的半晌说不出一个字,他刚才只不过是照搬先贤典籍中的名句,却不知所谓的先贤都早已作古,时代早都变迁了。被吴乾由此一问,顿时无言以对。
殿上所有人包括上官瑾和李秀云都没想到吴乾的口舌居然如此伶俐,竟能几句话就把不可一世的李英问得无言以对。
太后也露出迷之微笑,小君主则受殿内气氛影响,也跟着拍手喝彩,其实他并不知道为何如此。
良久,李英红着脸问道:“不知吴兄对此又有何高见呢?”言下之意我说的不对,你狗嘴里就能吐出象牙吗?
吴乾略一思索,自己那个时代历史书上的千古帝王有的是,就唐太宗李世民吧,于是他答道:“吴某以前是个小镖师,如今有幸从戎行伍,没读过几天书。高见不敢当,但我可以把心中所想和大家分享一二。”
李英等众人一听吴乾以前是个镖师,还没读过几天书,不由得一个个嘴都快撇到耳朵根了,上官瑾心想,就算你没读过几天书,也不必这么坦白吧。
吴乾继续道:“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如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哈哈哈”李英如同听到世界最可笑之事,不等吴乾说完便有失体统的嘲讽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百姓就像羊群,君王才是牧者,怎么可能先存百姓呢?吴兄这番言论怕是涉嫌大逆不道吧。”
王仁则等一众官员见李英终于说到了点子上,并且给吴乾扣上了大逆不道的大帽子,一个个面露兴奋。
上官瑾等人则不知吴乾如何回答,一个个替他担心。
吴乾却飒然一笑,道:“李兄怕是有所误会,我说的先存百姓并不是指百姓比君王尊贵,更谈不上大逆不道,我说的先存百姓是指作为君王,不论何时一定要先替百姓考虑,利民就是利国,误民便是误国。试问古之帝王,明君哪位不是爱民如子以民为本最终得了天下?昏君哪个不是骄奢淫逸失了民心最终失了天下?方知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吴乾此言一出,顿时赢得满堂喝彩,李英哑口无言,因为他的确列举不出有哪位君王失民心而得天下。
王仁则见李英被问得哑口无言,忍不住起身问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此言乃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但如何才能得民心呢?”这个问题可以理解为故意刁难,要知道从古至今历朝历代统治者无不想要得民心,可是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做到?本来吴乾和李英殿前比试,其他人没有插嘴的份,但王仁则依仗着自己丞相的地位,故意拉起偏架,想要以此重挫吴乾的锐气。
吴乾飒然一笑,故意问道:“想要得民心,首要知道百姓心中真实想法是什么,丞相久居庙堂,应该十分了解百姓所想才对。”
这一问难免让王仁则有些尴尬,老百姓千千万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他怎么知道所有人的想法呢?但王仁则毕竟是老狐狸一个,只见他笑道:“百姓百姓,只是姓氏便成百上千,每个人的想法都不相同,不知吴都尉又有何见解?”他故意将“都尉”二字加重强调,就是为了提醒吴乾的卑微官职。
吴乾哪能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只见他也不置可否,朝着堂上太后和丰王躬身施礼道:“我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渔夫,为避战祸驾船偶然来到一座小岛,只见这岛上长满桃树,漫山遍野开遍桃花,渔夫很是奇怪,往岛上走去,却见桃林间田舍层叠,鸡鸣狗吠,遇到一名老翁,老翁见他是外界人士,便邀请他到自家做客,烹羊宰猪,美酒佳肴,岛上其他人听闻有外人做客,也呼应着送来美酒珍馐款待渔夫,渔夫平日温饱尚且不济,何时曾享用如此丰盛酒菜,于是一边致谢一边大快朵颐,最后饭饱酒酣,沉沉睡去,等他再醒来时却置身船上,那座岛却不见踪影,事后渔夫想要再寻那座岛,可惜怎么也找不到。”
诸人无不被故事听得入迷,李英呆呆地问道:“莫不是这渔夫撞见鬼了吧?”
吴乾洒然笑道:“这个故事重点不在于这渔夫是否撞鬼,而在于百姓对于理想生活的期许,无非天下太平、衣食无忧而已,如果哪位君王能够给予百姓所期,哪怕只是其中一项,便可得民心。”
此语一出,不光李英,王仁则也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殿内显得异常安静。
太后上官珏亲自倒了一杯酒,领着小丰王一起来到吴乾面前,道:“好一个得民心者得天下,即日起,吴乾便是我王儿的御前侍读,请满饮此杯酒,哀家希望日后你能陪伴我王儿左右,时刻提醒王儿做一名贤君。”
吴乾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太后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同时心中后怕,刚才自己的一番言论其实就是一场赌博,他不知道与丰国的价值观是否相符,而且《桃花源记》这个故事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是否听说过,好在自己押宝押对了。如今看来,千古明理到哪个时代都是正确的。
吴乾喝完御酒,震声谢道:“多谢太后,吴乾定不负太后所托。”这时小丰王李泓在太后的授意下,将吴乾搀扶起,以此拉进与吴乾之间的关系。
李英早已斗败公鸡一般灰溜溜地退回的自己的席位,自然少不了王仁则等人的一顿谴责,位居二席的御史大夫李瑜此刻正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吴乾。
等到吴乾返回席位,周边众人无不上前恭贺,李秀云更是投来甜甜的微笑。
接下来大殿之上又是仙乐袅袅,彩群飘飘,一众舞女演出助兴,群臣之间互相祝酒,好不热闹,晚宴在一片欢歌笑语中结束。
返回的途中,吴乾有些酒醉,他依靠着车窗,两颊红扑扑的。上官瑾依旧保持威严神色,倒是李秀云像是首次认识吴乾一般,不断打量着眼前这个不算英俊却又谜一般的男子。
良久,上官瑾突然问道:“你在殿上讲的故事是从哪里看来的?”
吴乾强撑着抬起眼皮,笑道:“一时有感而言自己瞎编的,但也是肺腑之言。对了,那个什么御前侍读究竟是几品官?为何大家好像都很眼红似的。”
上官瑾摇头叹息道:“你连御前侍读是何官职都不知道,争来做甚?”
吴乾含糊道:“我和李英争,争得不是官职,而是我们南方军团的面子,我可不希望人家说咱当兵的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徒。”
李秀云还是首次听闻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仔细想想既生动形象又有趣,不禁莞尔一笑。
上官瑾也笑了,她是欣慰的笑,笑过之后才道:“御前侍读,没官没职,其他人之所以眼红,是因为这个职务可以常伴君主左右,日后必定成为君主心腹。”
吴乾听闻,“切”了一声,已经倚窗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