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璟呵退时,所有人本都将目光移了过去,却被那突然响起的女子清音又吸引了注意力。
云姒站在那儿,与殿上那人对望一眼,浅色宫裙和她人别无二致,但柔姿丽影是那么摄人眼眸。
承天节这样的特殊日子,她拒绝为天子献舞,是不敬大罪,即便那人不在意,可朝臣都看在眼里。
云姒想着,他再包庇自己,到时保不准会被扣顶昏庸无道的帽子。
不管云姮是想看她出丑,抑或故意为难让她成为焦点,也不过跳个舞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乐意跳,但有人不愿,在场除却大齐百官,诸相王侯,还有异国皇孙使臣,她在此出风头,又会是什么好事。
齐璟深深看她一眼,而后修眸一敛,声线低沉:“不必了,”默了一瞬:“舞艺再妙,今日跳广寒怜也未免寂寥,时宜不适。”
广寒怜确实颇为凄楚了些,皇帝那么一说,众人也觉眼下不太合适。
然而赫连岐笑了两声,半是玩笑半是正色:“听闻这小宫女被陛下眷养在寝宫独宠,莫非是陛下心疼美人了,风流不假,风流不假啊,哈哈哈!”
太后不急不缓添了句:“合不合适的,也就图一乐,没必要在意这许多。”
齐璟眸子一沉,显然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就在那边字句暗藏锋芒,坐席离殿首不远不近的一侧,一人轻嗤了声。
“嘁,吃饱了撑着。”
而后他丢了颗花生米入口,搭着腿,神态悠哉又不屑。
不同于他人的官服,他一身蓝灰锦袍,倒是不羁。
边上一华裳少女斜晲向他:“齐瑞,你在叨什么呢?”
也就她敢直呼他的名字,齐瑞懒洋洋回了句没什么,忽而他心起一念,齐瑞偏过头,低喊了她声:“喂,明华,小丫头,广寒怜你不也会吗?”
这华裳少女是明华郡主,靖贤王之女,虽与皇室无血缘姻亲,但因父辈功勋卓著,身份亦是尊贵。
明华和齐瑞是青梅竹马一处长大,一听便知他打了坏主意,明华目露警惕:“干嘛?”
齐瑞不语,只盯着她恻恻一笑。
这处在窃窃私语,而与此同时,那头还在暗中较着劲。
如此娇艳美色当前,赫连岐怎会轻易错过,他看似笑言笑语,句句却又咄咄逼人。
齐璟眸色深暗,古井无波,话刚到嘴边,却见那人轻轻移步,走至殿中。
云姒对上他深凝的目光,再这般僵持下去,迟早锋芒毕现,于是她颔首一揖,主动请舞。
太后见况,挥了挥手,云姮明白她的意思,正要领云姒去换舞衣,这时一道声音乍现,肆意不拘,颇为格格不入。
“哎哎哎,等等!”
所有人都循声将目光转向中席,只见瑞王殿下折扇一开,笑意懒散:“说到广寒怜,咱们明华郡主也是能歌善舞啊,”他侧眸,不怀好意:“是不是,郡主?”
这会儿立马就有爱闹腾的同龄权贵起哄了,美人共舞又岂会嫌多。
明华咬牙切齿,抑声道:“臭齐瑞,你想死啊?!”
齐瑞面上笑对众人,摇着折扇恣意好闲,声音压着嘴角溢出:“你瞧赫连那厮色的,就差眼睛开出桃花来了,再看老太婆得意那样儿,能忍吗?”
明华张了张嘴,她和齐瑞一样,向来看不惯太后姐弟,在她的意识里,他们怎么样,那她就得反着来。
齐瑞见她犹疑,扇子掩在唇边:“那可是我皇兄的女人,你就这么看着她被狼虎欺负?还跟我吹牛说要当什么仗义江湖的侠女呢!”
知她者莫若齐瑞,激将最管用,明华一听,怒哼一声,暗地里狠狠踩了齐瑞一脚,用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声音:“我是看在璟哥哥的面子上,跟你这贱豆腐没关系!”
说罢,她撑案站起,瞬间笑了开:“行啊,”话落,提了裳裙走向云姒:“一人独舞也没劲儿,咱们一起吧!”
齐瑞在座位上忍痛嘶声,脸上还得不动声色,死丫头变脸还挺快!
云姒尚还在疑惑中,就被明华挽着出了殿,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不用和云姮单独走一路。
云姮是受了太后的懿旨,代表永寿宫特意为皇帝献舞庆贺,而云姒作为宫女,被云姮那般点了名,颇有供众臣闲暇赏玩之意,云姒若真跳了,又和教坊司的舞奴有甚区别。
不过眼下有明华郡主共舞,那就截然不同了。
殿上殿下某俩男人,也算是眉头舒缓了些许,要不是跳出来个明华,他们怕是会忘了什么叫大局为重。
天下男子,对美人还能视若无睹的少之又少,当下众人皆期待万分,等着赏舞。
趁此间隙,太后眯眼抿了口茶水,而后笑说:“难得的好日子,可惜哀家身子不适,姮儿,来,替哀家向陛下敬杯酒。”
太后眼底一片深谙,旁人看不出任何,但云姮是会意的,姨母是给了她个下药的机会。
云姮搭在腹上的手指一颤,刹那后旁若无事笑着应下。
太后不饮酒,故而案上的酒壶一直未动过,那酒壶叫两心壶,看上去没什么不同,却是暗藏玄关,壶上壶底都有孔,分按住一处便可倒出两种不同的液体。
太后教过她如何使用,云姮极为小心地斟了两杯酒,盈盈步到御前,“陛下。”
齐璟冷冷淡淡,无甚波澜,不过他一贯俨然威仪,也无人发觉不妥。
沉默须臾,齐璟捎过酒杯,一饮而尽,言了两句敷衍之词后,云姮便回坐到了太后边上。
不多时,殿角一处,琴师奏乐而起,饮酒交谈的众人一听便顿时静了下来,都默契将视线望向殿门口,这是要有看头了。
琴音错落如莺鸣,伴着清灵的歌声,令人仿若置身天外之境。
“月上广寒风露幽,人间尤物是惊鸿。酒诉情衷不辞老,朝暮岁岁空寂寥。怜楚佳人谁与共,两方相思各自忧……”
一白一紫,两道纤纤身影入画,舞袖轻扬,足尖微踮,飘转殿中央,曳着绡纱裙摆,踏歌起舞。
两人皆舞姿婀娜,却又风格迥异。
明华生性活泼,虽精于舞技,但心性未泯,一神一态都携了丝俏然可人,相比之下,云姒倒是更贴合那月殿下的寂寞嫦娥些。
紫调,仿佛是为她而生的,一点神秘,一点雅致,一点诱惑,在夔龙金灯映照下,似镀上了一层幽然光华。
她眼尾那朱砂勾勒的花钿,蕴出一抹娇而不媚的清艳,莲步轻转,衬得她娉婷不似人间。
满殿皆惊绝,一时都失了声色,只愣愣沉醉于那玉骨冰肌的漫娆。
齐璟一瞬不瞬凝望那翩跹紫影,思绪一下便牵到了那时他们一连三日独处养心殿,想起她睡颜的安然,想起她满足吃完香甜糕点后会轻舔双唇,想起她一颦一笑时弯了的眉眼……
殿中央,笙歌纵舞。
云姒眼尾那掩盖印记的朱砂,虽异于旁人,倒没人敢多嘴,也没人过多疑惑,许是知晓她有陛下维护,想来是陛下授了意的。
一支舞不长,很快便曲终歌尽,一刹展袖似魅影,一瞬又敛尽轻如絮。
云姒和明华齐齐收了舞袖,移步拜下。
席间不约而同发出各色赞叹,不知是谁先抚掌叫绝,随即满殿皆是称誉之声,都觉三生有幸见得此情此景。
显然这舞跳下来,云姒并未受到任何屈辱之意,然而云姮容色也无太多不悦,毕竟是她刻意提出要云姒献舞的,她自是有别的用意。
云姮无声朝着赫连岐的席座方向扫了一眼,果然见那刚毅的男人眉目间是蓄满贪欲的爱慕之色。
自席间扬声而来的赞赏络绎不绝。
明华虽古灵精怪,但也是闺中长大的贵家娇女,歌舞书画皆精通,云姒的舞学造诣,她是彻底被折服了。
都等不及多喘几口气,明华一下便抱住云姒的手臂,眸中含光,当场就问起她师承何处,又是问她如何练就到这般,一连串话语喋喋不休。
云姒不爱这万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感觉,偏生明华原地就聊,她只好轻言提醒了句:“郡主,大殿正前,我等不宜久待。”
明华一瞬恍悟:“对对,走走走!我们私下说去!”回首下巴一抬,放声道:“她我带走了啊,你们都别责罚她!”
话音落下,明华便拉着云姒欢欢喜喜地出了殿。
虽无血缘,但论辈分明华也算是皇帝的妹妹,宫里的人都知道,她和齐瑞向来都与陛下走得近,这两人一个闲散王爷,一个好乐郡主,在宫里来去自如,从不会有人阻拦。
故而云姒跟着明华走了,齐璟也未多说什么,跟那丫头离开,总归比留在这儿强。
朝晖殿内依旧觥筹交错。
云姮浅笑低语道:“姨母,云姮去敬表舅舅一杯。”
太后悠悠放下茶盏,似是觉得自己弟弟那痞性不足以道:“他有甚可敬的,一心女色,本性难移。”
微顿了下,云姮娇声道:“姨母,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表舅舅,云姮作为晚辈还是要懂分寸的。”
太后不以为然,摆了摆手随她去了。
云姮执了酒杯,含笑走向赫连岐,赫连岐此时满脑子都是那紫色身影在眼前娆姿曼舞的样子,见云姮过来敬酒,只极不上心地和她饮了杯。
杯酒饮尽,云姮没有径直回去,她暗吸了口气,放低声音对他道:“表舅舅,云姮有一相识的姑娘,姿容倾城,见表舅舅飒爽英姿,便生了些心思,不知……表舅舅可高兴与她见上一见?”
闻言,赫连岐露出讶异之色,随即起了兴趣:“哦?哪家的姑娘?”
云姮浮着敬重的笑:“出了朝晖殿,自会有宫婢带表舅舅过去的。”
她不再多言细节,说了两句后就撤身回了太后身边。意料之中,没过多久,赫连岐便起身离开席座,独自走出了大殿。
天色不知何时已暗了,星月交相辉映,大殿喧闹,夜空下倒是清静安谧极了,临近初春,连虫鸣声都没有。
花园的一处旷然,月影之下,明华正兴致勃勃向云姒讨教舞艺。
这儿的空气可比殿内好上太多了,人也自在,云姒渲了笑颜,也是乐意教她。
美人莲步,款款生姿,云姒一袖一步地示范,流水月华淌过,映得她宛若九天玄女。
方才自己也在专心跳,没过多注意,这下看清了,明华全然是惊愣之态,就差拍案叫绝时,忽而快步来了个眼生的宫女,那宫女戴了面纱,说是靖贤王爷在寻她,请郡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有没有闻到车车的气息?(真诚.jpg)
本章2分评论超过40条,明天加更怎么样???(达到了明天二合一呀,如果没有二合一那就是我的魅力不够,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