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于朗的话,少年沉默片刻,快步走了。
江天晓跑到窗台边,眼看着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我们……”江天晓问:“就这么让他……走了?”
“都回去睡觉吧,”于朗冲江天晓招手:“你过来。”
韩滔回屋了,何盛打了个哈欠,也走了。
江天晓坐到于朗身边。
“这个人,是沉渊门的门主,”于朗说:“刚刚17岁。”
“噢……”
“但就算我们绑了他也没意义,你明白吗?他不在,沉渊门自然有别的人出来主事。”
“那刚刚,”江天晓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为什么何盛好像,和那个人,很熟的样子……”
于朗微微皱了下眉,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因为我和何盛,曾是沉渊门的人。”
曾是沉渊门的人……
沉渊门的人?!
江天晓更懵了,他从没听于朗提起过这件事。
“之前没告诉你是因为时机不到,”于朗温声说:“说出来怕吓着你。”
“不是,我……我没……那你们为什么现在和沉渊门成了这样?”
“因为沉渊门做的事,是你无法想象的残忍和可怕,”于朗目光飘忽:“你看刚才那孩子,好像和普通的小孩也没什么区别,是不是?但他从生下来到现在,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他是沉渊门的门主,有极高的天赋,他的父母是沉渊门千挑万选出来的,也正因如此他无父无母。沉渊门不允许一个强大的人受感情的影响。”
江天晓瞪圆了眼睛,愣着。
“不要怕,”于朗拍拍江天晓的肩:“我会保护你。”
第二天中午,何盛接到了吴东德的电话。
他开了免提,四个人均是面色凝重。
“我是吴东德,”电话里吴东德的声音喑哑如老人:“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说,我们见个面行不行?求求你们……不要动我的家里人。他们娘俩什么都不知道,和那些事没有关系。”
“见面,”于朗开口:“可以,今天晚上十一点半,在曹户村对面的三岔路口,那里有盏路灯,就在那。”
“好……那你们能不能,不要再去找我家人的麻烦?”
“可以,”于朗冷笑了一声:“今天不去不代表明天不去,今晚你最好不要隐瞒,毕竟人在做天在看,是不是?”
吴东德静默片刻,低声说:“是。”
于朗干脆地挂掉电话。
“何盛,今晚拿好录音笔,他交待完之后把他抓住,直接送派出所。”于朗交待道。
“好。”
“不会是诈我们吧?”江天晓想起那个蛊,还有些后怕:“他不是还有沉渊门帮他……”
“打蛇打七寸,”于朗云淡风轻地说:“他家人在我们手上,他拿我们没办法的。”
“于老师……”江天晓的心七上八下:“他的家人……”
“只是做做样子,”何盛插话道:“我们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我还是团员呢。”
江天晓:“……”
经历过这么些事,江天晓已经发现了,于朗何盛,包括沉渊门,他们有着自己的一套方法来解决问题,就比如这次,虽然和警.察一样是做着调查真相的事情,也需要查找各种各样的蛛丝马迹,但他们却用着截然不同的方式。
“你有什么想问的?”于朗挑眉。
“嗯……”江天晓喉结上下滚了滚:“可以问吗?”
“你,”于朗摇头:“怕什么,问。”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报警呢?”江天晓小心地组织着语言:“目前,我们有证据证明刘小盼不是死于意外,比如我们能证明刘小盼和张承之间有矛盾,吴东德也从工地上盗窃,这些难道不足以证明他们的死不是意外事故吗?”
于朗点头:“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一并说出来。”
“还有就是,”江天晓不知该不该说,咬咬牙还是说出了口:“我们用的这些手段,是有点……违法的,对吗?”
于朗抿着唇,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你能问出来这些事情,这很好。”
他接着说:“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报警。很简单,因为我不能保证别人调查出的是真相,我要对我的客人负责。第二个问题,违法不违法——你对法律怎么看?”
江天晓被问了个猝不及防:“法律……就是法律啊,就……我们得遵守法律,对吧?”
“遵守法律,没错,”于朗换了个坐姿,胳膊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手支着下巴:“这么说吧,刘小盼这件事,如果不是有韩滔坚持让我们来调查,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刘小盼不是死于意外,你懂吗?你看,工地上需要负责任的人,被处理了;死在事故里的人,他们的家属得到了足够的赔偿;受伤的邱国炜也拿到赔偿来治病——那能不能说,刘小盼无论是死于意外还是他杀,都没有区别?”
“当然不是!”江天晓几乎是喊了出来:“吴东德是有罪的!他不应该被放过。”
“可刘小盼已经死了,甚至,等我们把吴东德送到派出所,把事情的真相揭发出来,死者的家人拿到的赔偿可能会被收回一部分……我的意思是,江天晓,”于朗顿了顿:“一件事情,人们要解释它,总能找到合理合法的说辞,尽管这个说辞很可能并不是真相。你现在去质问处理这次事故的人,为什么那天工地停电这些工人却去了工地,为什么翻斗车就突然砸下来……他们一定能拿出一个理由说服你,尽管这不一定是真的。”
江天晓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我不是质疑什么,也不是在批判什么,而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就是这样,法律的意义是什么?是追求一切真相吗?是主持正义吗?不是的。江天晓,法律,无论哪个国家的法律,都是为了维持社会的运转。几个工人死了,说不清具体经过,很可能是意外——那就算作意外,然后走一套程序,他们的家属满意了,工地满意了,于是就不会出乱子,然后他们的空缺会有新的工人补上,这个社会就是这么运转下去的。”
“我们为什么会知道刘小盼是被谋杀的?因为他成了煞,但你去给警.察说有个鬼说他是被杀的——这没人会信。好,就算有几个警.察信了,更多的人呢?更多的人不会信的。因为这超出了大多数人所能控制和理解的范围,这会打破社会的正常运转。”
“这就是为什么使用灵术的人只是极少一部分,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通过一些特殊的方法来调查这些事,因为如果被曝光,这个社会并不能容忍我们的存在,你明白吗?”
江天晓被于朗一席话震得两眼发直,心如鼓擂。
于朗说的这些,是他从没考虑过的问题。
“你是不是后悔了,”于朗说:“其实你也完全可以过正常的生活,不用跟着我们这么担惊受怕。如果你想退出,那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可以找个关系在武汉给你介绍工……”
“我没有!”江天晓慌忙之间抓住了于朗的手腕:“我没有后悔!”因为你,就这样做一些不见光的事情也挺好。
江天晓凝视于朗素净的眉眼,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他刚才的话,心里却出奇地充满了力量:“无论现在社会是什么样,法律是什么样……你离开沉渊门,和他们对着干,不就是为了改变吗?”
“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的,于老师。”
深夜十一点半,四人准时到达曹户村对面的三岔路口。
吴东德已经到了。
不过短短几天,他已经和初见时判若两人,昏黄路灯的照耀下,江天晓看见他浑浊的双眼和更加佝偻的腰。
“你们问吧,我都说。”吴东德说。
何盛:“你为什么谋杀那五个人?”
吴东德的声音很平静:“我偷东西,张承和刘小盼也偷,我就想,一个人偷是偷,三个人偷也是偷。上上个月有个监理注意到了,工地就开始查。上个月开始,张承和刘小盼吵了架,没再偷过,这之后我就偷过一次电缆。可……我不知道张承是怎么注意到我的,他把我单独叫出去,那意思像是想让我和他一起想办法,把偷东西的事儿全推到刘小盼身上,他说我们俩最多算知情不报,他是包工头亲戚,没事的。”
何盛:“那你为什么不按他说的做?”
“这样我以后就会一直被他抓着把柄,”吴东德脸上露出一丝狠厉:“我想,夜长梦多,不如,封掉他们的嘴,出个这样的乱子,这工地也干不下去了,没人会追究之前丢的东西……我就分别约了张承和刘小盼,趁着停电,我想一不做二不休……杨战胜,肖文和国炜,他们三个跟着刘小盼来的,他们确实是可怜人……”
于朗忽然上前一步,冷冷地说:“你一个人,想制造一起意外事故,未免太难了,是不是沉渊门帮了你?”
江天晓背后一凉,寒意瞬间蔓延到指尖,他没想到沉渊门会残忍至此。
“……是,”吴东德低声说:“他们答应帮我,为了靠这件事,把你们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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