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后背贴墙,藏在拐角处的黑暗中。
何盛比了个“张丰”的口型,指指前方的光亮,示意张丰就在里面。
江天晓侧耳倾听,果然听见了张丰的声音,不像和他们说话时的和蔼礼貌,张丰的声音十分尖锐:
“你叫啊,你再叫?”
他的话说完,江天晓听见一声“咚”的闷响。
随后,“呜呜”的声音更大了,江天晓愣了愣——
仔细听听,怎么像是人的声音?
那种从胸腔里发出来的,痛苦的呻.吟……
“个讨债鬼!”张丰恶狠狠地骂道。
接着张丰一条腿从小格子里迈了出来。
何盛和于朗对视一眼,猛扑上去——
闷热的夏夜里,江天晓手脚冰凉。
如果不是于朗何盛韩滔站在他身边,地上还绑着个张丰,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从那格子间看进去,里面竟是个小小的房间——不,那怎么能被叫做房间——简直像农村的猪栏。
满地秽物,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男孩瑟缩在角落里。
他极瘦,眼窝病态地凹陷下去,双腿麦秆似的并在胸前。
他的脖子上,拴着一根铁链。
铁链的另一端,被钉在墙上。
稍稍凑近一点,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臭。
“非法囚禁,”何盛蹲下,看着双目圆睁的张丰:“你知道判几年么?”
张丰嘴被堵着,说不出话。
“不用废话了,”于朗说:“报警吧。”
张丰忽然拼命扭动起来,像只半熟的大虾,做着最后的挣扎。
何盛把他嘴里的布拽出来。
“不要报警,”张丰声音颤抖着:“我说,我都说。”
何盛:“这是谁?”
“……我儿子。”
“新鲜,”何盛朝小格子里看了一眼:“谁家这么对自己儿子的?”
“他吸.毒,”张丰停顿几秒,眼中忽然流下两行泪:“我有什么办法!他吸.毒!家都被他掏干了!我没别的办法了!”
江天晓吓了一跳,不向被锁着的男孩儿,他那么瘦——那深深的眼眶,确实有些异样的病态感。
“你可以送他去戒毒所。”于朗说。
“戒不掉啊!”张丰嘶吼道:“进去过两次了!出来不到一个月就吸上了!”
“所以你就这么折磨他?”何盛冷冷地说:“你这样对他,比他吸毒,又好到哪儿去了?”
张丰不说话了,头伏在地上流泪。
“张承从工地偷东西赚的钱,是不是给你了?”于朗问。
张丰哆嗦着,不说话。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张承盗窃了,”于朗慢慢地说:“你不说也无所谓,我们总能查出来——不过,张承已经不在了,你确定要让他背个死后的骂名?”
“给我了!”张丰猛地抬起头,哑声说:“是……他赚的钱,给了我一些。”
“你用这钱干什么?”
“……他,”张丰朝自己的儿子看了一眼:“他要钱去买白.粉……我把他关起来之后,他脑子就不太清楚,我要给他买药……”
于朗继续问道:“张承是怎么杀刘小盼的?”
“他没杀!!!”张丰陡然间激动起来:“他没杀人!我倒想他杀人!他杀了人他自己就不会死了!”
“所以……”于朗顿了顿:“张承原本是想杀刘小盼的,因为他怕刘小盼金盆洗手了,把他卖出去——但最后没杀成,是不是?”
“……”
“是不是?”
“是,”张丰喃喃道:“老鼠药是我帮他买的,他还没来得及回来取,就……没了。”
“所以绕了这一圈儿又回来了?”何盛翘着二郎腿瘫在椅子上:“我靠……”
江天晓也有点挫败,他们费那么大力气,结果只是印证了最初的推测:张承不是凶手。
“换个思路,”于朗微微皱眉:“既然不是张承……那个邱国炜怎么样了?”
“他,”何盛坐起来:“被家里人接到南宁治病了。”
于朗点头:“去南宁吧,江天晓去买动车票,越快越好。”
江天晓:“……”
“怎么了?”
“我……”江天晓磕磕巴巴地开口:“没钱了……”
于朗“哦”了一声,掏出手机:“之前还打算给你转钱的,是我忘了——转你支付宝上了。”
江天晓低低地应了一声。
太没面子了这事儿。简直像,故意管于朗要钱一样。
可我是真没钱啊……
买好动车票,各自收拾行李。
韩滔盯着于朗,几秒后开口:“于朗。”
“怎么?”
“小盼的……煞,”像是十分艰难地吐出这个字,韩滔攥着拳,问:“还有……人的意识吗?”
于朗干脆回答:“目前没有。”
“……那以后会有吗?”
“那个煞被我伤得太重,要恢复一段时间,而且,煞这种东西,虽然是鬼里面比较高级的,但,”于朗神色复杂:“它能记住多少生前的事,不好说。”
“好,我……知道了,”韩滔垂着眼:“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
于朗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这一刻江天晓忽然有几分疑惑,既然那个煞很可能已经没有人的意识——或者记不得生前的事,那,他们费劲周折所做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或者说,站在韩滔的角度,刘小盼的家人都不管这事儿了,他一个外人,何必如此执着?
就算能查出刘小盼真正的死因,可刘小盼已经回不来了。
他回不来了。
窗外的夕阳模模糊糊的,像浸在一层氤氲的水汽里。江天晓默默打量削瘦的韩滔,忽觉悲从中来。
一步错过,步步错过,一切都无可挽回。
到南宁,于朗带着江天晓买了水果牛奶去看邱国炜,何盛和韩滔在医院门口等着。
“于老师,”江天晓有些担心:“咱俩这样会不会被赶出去啊?”
“嗯?”
“就……邱国炜又不认识咱俩。”
于朗斜了江天晓一眼,只吐出三个字:“我给钱。”
江天晓:“……”
电梯上到住院部十二楼,神经科。
此时是下午四点,住院部大楼里人来人往,有家属扶着病人散步,更多的是医生或护士快步走过,白色的身影在江天晓眼前晃来晃去。
转角的空处,挤满了打地铺陪床的家属,好点的能支一张简易床,更多的是席地而睡,凉席和褥子堆在一起。
江天晓忍不住小声嘀咕:“怎么这么多人……”
于朗也轻叹一声:“现在的大医院就是这样。”
他们转了两次,在1217病房前停下脚步。
“一会儿你什么都不用说,把东西放下就行,知道吗?”于朗叮嘱江天晓。
“嗯,好。”
于朗在病房门上敲了两下,然后拧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六张病床三三相对,病人在床上或躺或坐。
于朗径直走向靠窗的那张病床。
床上躺着个穿病号服的男人,光头,头上缠着纱布,正在玩手机。江天晓知道这就是邱国炜了。
“你好,”于朗笑着把牛奶水果放下:“是小邱吧?”
“嗯?”邱国炜放下手机:“……你是谁?”
“我是华康建筑公司的律师,”于朗说着,变戏法似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我叫于朗。”
“律师?”邱国炜皱眉:“怎么了?”
“是这样,我们公司要做事故档案,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事情的具体经过?前段时间怕打扰你恢复,所以一直没来。”
“什么备案,”邱国炜警惕地看着于朗:“怎么之前没人联系我啊?”
“之前不是怕打扰你恢复吗,”于朗笑得温和:“我这次来也是代表公司的,康总特地嘱咐过,再补偿一些治疗费给你。”
一听治疗费,邱国炜脸色和善了不少:“那,那还要问什么啊……之前不是公安局都来问过了吗?”
“补充一点细节就可以,”于朗在病床边坐下:“我就问几个问题。”
邱国炜愣愣地点头:“噢……行,行你问吧,”
“嗯,”于朗环视病房:“这段时间谁照顾你啊?”
“我姐从老家来了。”
“那挺不方便的吧,”于朗叹气:“你姐上班吗?”
“上班,请了假来的,”邱国炜目光闪了闪:“这事儿……谁能想到会出这事儿……我那几个哥们——哎。”
“节哀,”于朗垂着眉眼,表情带上几分凝重:“出这么大的事故,真是……唉,都是那么年轻的小伙子。”
邱国炜叹气。
“说起这个,”于朗轻声说:“那天不是停电吗?你们怎么会去工地上的?”
邱国炜刚要张口说话,却目光一扬:“哥。”
一个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走进屋,手里拎着两个暖水壶,他把其中一个放在隔壁病床的床头,走过来,问:“这是?”
“华康的律师,”邱国炜说:“来问点事儿。”
于朗站起来,向男人伸出右手:“大哥你好啊,我们来随便问几句,公司要做档案——顺便给小邱送点治疗费。”
男人赶忙和于朗握手:“噢,好——你们坐,你们坐。”
走出医院,于朗扭头看着江天晓:“邱国炜和记录里说的一模一样,看来这趟没什么用了?”
他的目光软软地落在江天晓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狡黠。
“那个男人……”江天晓被于朗看得很不自在:“从进屋到和你握手都没放下暖壶,他是不是太紧张了。”
“小子,”于朗笑了:“这不是挺精的么。”
(狡黠的于朗求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