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尚且不到九点,外面仍下着瓢泼大雨,在这临山的村庄里,竟有几分凉意。
江天晓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冷么?”于朗看着江天晓:“你去柜子里看看有没有床单什么的,拿出来搭一下吧。”
“唔,好。”
江天晓起身,走到刚才张丰拿毯子出来的木柜前。这吊脚楼里的家具大多是纯木质的,看上去年头很长了,表面坑坑洼洼,一眼望去,屋子里是一片棕黑色调。
凑近了,可以闻到柜子散发出的木头长霉的味道。
“于老师,”江天晓问:“我们要不要给张丰说一声我们拿——啊!!!”
江天晓一个踉跄,连连后退,后背“砰”地顶在了墙壁上。
棕黑色的柜门打开了,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煞白人脸。
于朗盯着那张脸沉默片刻,上前去把那相框取了下来。
“只是张照片。“于朗把相框放在桌子上。
江天晓喘着粗气站起来,目光紧紧锁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上。
照片里的男人有着和张丰极其相似的相貌,圆脸,略长的下巴,两眼间距离很大。不知是不是因为黑白照的缘故,透出几分阴郁。
是张承。
“为什么……把照片放这儿?!”江天晓哆哆嗦嗦地问。
“这个大小,应该是遗照,”于朗语气淡定:“可能是因为我们来借宿,所以特地收起来的吧。”
江天晓长长呼出口气:“……吓我一跳。”
于朗看着江天晓,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把那张遗像挂回柜子里,蹲下看了看,抱出一床小毯子。
“睡吧,今天坐车坐得很累了。”
这房子的灯甚至还是拉灯绳开关的,江天晓拉了灯绳,爬上床。
这床是两张小行军床并起来的,很窄,轻轻动一下都吱呀作响。江天晓和于朗肩膀抵着肩膀,手臂不时蹭在一起。
于朗的皮肤,不知为何,总是微凉的。
黑暗中,越是蹭着这微凉的皮肤,江天晓就越觉得燥热。
……刚才不还打喷嚏呢?怎么现在不冷了?
那遗像把江天晓吓得睡意全无,其实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可怕的,就是打开柜门那一刹那——真以为里面站着个人。
睡不着,又不敢翻身——这床太响。江天晓只好闭上眼,默默听着窗外的雨声。雨似乎小了一些,打在窗户上不再是急促的噼里啪啦声,而是滴滴哒哒的。
也不知听了多久,终于意识模糊,渐渐睡着了。
“江天晓,江天晓?”
“啊……”江天晓睁开眼,又被光刺得眯起眼睛——于朗亮着手电筒,坐了起来。
“怎么了?”
“你冷不冷?”
“冷?”江天晓抹了把脖子上的汗:“不冷啊。”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窗户关着,房间更加闷热。
“我怎么……这么冷,”于朗顿了顿,低声重复:“冷。”
“啊?”江天晓犹豫了两秒,伸出手去碰了碰于朗的手——“呃!”
于朗的手竟然是冰凉的。猛一接触,像把手伸进了冬天的冰水里。
“于老师,”江天晓皱眉:“你是不是,那个……病,又犯了?”
他想起以前于朗忽然晕过去的情景,颈动脉会变成黑色……
“我不知道,”于朗关掉手电筒,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你过来。”
已经是脸对脸坐在一张床上了,怎么过来?江天晓的心猛跳了一下,也许是黑暗滋生了勇气,他张开双臂,缓缓抱住了于朗。
于朗的身体寒如冰块。
江天晓被冻得打了过寒战,却听见于朗在耳边,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他默默收紧双臂,紧箍住于朗瘦劲的腰。
一颗心跳得像要冲出胸口,江天晓胆战心惊地想,于老师不会发现我心跳加速了吧……
“江天晓,”于朗闷闷地开口:“你……”
江天晓心想完了。
“你再……用力一点。”
“啊,好!”
还好还好,他没发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江天晓身上已经没有汗了。
——于朗的身体实在是冰冷得反常,连带着让他也感觉冷飕飕的。
“于老师,”江天晓问:“你感觉怎么样了?”
于朗没说话,半晌,才回答:“再抱一会儿……”
他的声音比之刚才说话时更加颤抖,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冷的。
“江天晓。”于朗小声叫他。
“嗯?”
“我觉得我可能要死在这儿。”
“你说什么?!”江天晓吓了一跳:“你是不是很难受?那我们去叫何盛,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没用的,”于朗轻叹:“我已病入膏肓了。”
“于老师,”江天晓的心悬起来:“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我们现在就去医院,行不行?”
“这不是医院能治的病……”短短几分钟,于朗的声音更加虚弱了:“这是命,我咎由自取……江天晓……我有点后悔了……”
他一边说着,脑袋一边无力地枕在了江天晓肩膀上。
江天晓的指尖已经被冻麻了,整个人却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于老师——于朗?!于朗?!”
“你的名字是取自那首《苏幕遮》么,”于朗在江天晓耳边轻轻地、轻轻地笑了一下,气若游丝:“雨后江天……”
他的话没说完,人却没了声响。
“于朗?!”江天晓呼吸一滞:“于朗!!!”
“唔——”
江天晓猛地睁开眼。
视野里一片黑暗,一只手正紧紧捂着他的嘴!
“你疯什么!”于朗俯下身,用气音在江天晓耳边说:“不要出声!”
江天晓猛地搂住了于朗。
于朗闷哼一声摔在江天晓身上,狠狠捏住了江天晓下颌:“你疯了?”
“我……”江天晓又愣了几秒,才讪讪松开手:“我做噩梦了……”
“你是小姑娘么做个梦这么大反应?!”于朗显然气得不轻。
“对不起……”江天晓面红耳赤,却又忍不住问:“你冷不冷?”
“冷?”于朗语气疑惑:“我为什么冷?”
“……没什么。”江天晓心里松了口气,刚才的梦实在太逼真了。
“你听,”于朗低声说:“什么声音?”
窗外还下着雨,雨滴淅淅沥沥打在窗户上,江天晓:“是雨声啊?”
“再听,”于朗说:“我听到抓东西的声音。”
江天晓凝神细听,果然,从木柜的方向,发出细微的“沙沙沙”的声音。
木柜——江天晓一个哆嗦,想起里面放着的东西,张承的遗像。
“也许……”江天晓声音发颤:“是老鼠吧?”
“老鼠?”于朗自言自语:“再听听。”
两人大气不出地坐在床上,听着那毫无规则的“沙沙”声。
不听不要紧,没过多久,那声音竟然变大了!
“沙沙沙”变成了尖锐的“呲呲呲”,十分刺耳,就像……长长的指甲在木板上磨来磨去。
江天晓哆哆嗦嗦地开口:“于老师,这……”
“再等等,”于朗说:“我倒想看看,最后是不是要唱出歌来。”
江天晓:“……”
江天晓后背紧绷,死死盯着木柜的方向——虽然视野里是漆黑一团,但那团黑暗中,却仿佛隐藏着某种不知名的怪物,又或者,恶鬼。
很快,那诡异声音像刻意挑衅一般,又变了。
尖锐的“呲呲”声,竟夹杂了“呜呜”的声音,像低声抽泣,又像痛苦的呻.吟。
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到了可以听得十分清晰的音量。
就在这时,于朗的手机忽然亮了。
何盛发来微信:
张丰把我们的行李箱偷走了,继续装睡吗?
于朗回:
继续,看他会不会放回来。
江天晓被这混乱的情况搞懵了,小声问:“张丰有问题?那——那这个声音,也是他弄的?”
于朗:“不着急,看看情况——躺下,轻点。”
江天晓听话躺下,于朗也躺下来。那声音还在继续。
二十分钟后,何盛又发来消息:他把行李箱放回来了。
于朗扣住手机,用极轻的气音说:“装睡。”
他话音刚落,江天晓就听见了脚步声。
是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但因为这房子是木质的缘故,总有些避免不了的细微的“嘎吱”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江天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已经做好了来人悄悄潜入屋内的准备。
然而门没有响。
几分钟后,又响起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弱,终于听不见了。
那人走了。
江天晓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睡吧,不用怕,我在。”于朗安抚似的,揉了揉江天晓的头发。
诡异的声音还在继续,但于朗的话如定海神针般,神奇地驱散了江天晓心中大半的恐惧。
一觉到天亮。
“昨晚睡得怎么样?”张丰把煮好的面条端上来:“屋子没漏雨吧?”
“没,”何盛笑着说:“就是有点潮,哎,你们住这儿可真不方便,衣服都晾不干吧。”
张丰端着碗,身形一顿,然后他稳稳地把碗放在桌子上:“一辈子都住这儿,习惯啦。”
于朗开口:“张大哥,你一个人,种多少田?”
“不多不多,”张丰摇头:“都承包出去了,我就留一小块,平时种点菜自己吃。”
“噢,”于朗挑眉:“那你平时做什么?”
“我啊,”张丰笑着说:“我有风湿,村里安排我看祠堂。”
“祠堂……”何盛和于朗极快地对视一眼:“我们能去看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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