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酒店的时候,韩滔和何盛已经到了。
韩滔腿上打了石膏,腋下多出副拐,面色依旧憔悴至极。
江天晓走过去想安慰他两句——虽然他和沉渊门合伙来骗他们,但说到底……
耳边又响起昨晚于朗不咸不淡的声音:“刘小盼死都死了”。
对啊,死都死了。
江天晓把安慰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何盛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玩手机,于朗站在窗口抽烟,韩滔漫无目的的目光像于朗明明灭灭的烟头一样,很是恍惚。
江天晓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韩滔:“你……想不想吃东西?”
不等韩滔回答,于朗扭头瞥了江天晓一眼,淡淡道:“他吃不下,沉渊门教他的暂时使用的灵术,会让身体机能受损害。”
韩滔点点头,过了几秒,对江天晓说:“谢谢。”
“不客气……”
江天晓想,韩滔为了找出刘小盼的死因——即便他已经死了——真是豁出去了。
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用呢?
一时间,房间里的四个人都不说话。
直到夜色降临,晚风中带上了些许凉意,于朗才掐灭了手中不知是第几支的烟,对众人说:“今晚去工地,路线我已经看好了——我是说,如果有意外,撤退的路线。”
江天晓:“啊?意外?”
于朗垂着眼“嗯”了一声,仿佛有点犹豫,但他还是说了出来:“既然韩滔确实接到了刘小盼的电话——在刘小盼死后,那就不排除刘小盼已经成鬼的可能。”
江天晓一个哆嗦,又想起漆黑一片的地下停车场,以及烛影幢幢下没有双脚的许天霸……
“你一会儿,”于朗看着韩滔,语气凌厉:“无论看到听到什么,都必须在何盛十米之内,否则,我们保不了你。”
韩滔的声音是颤抖的:“你的意思是,我有可能见到小盼?”
“我告诉你,”于朗一把捏住韩滔的肩膀,声音“嗖嗖”冒着寒气:“一般的鬼是处于混沌状态的,也就是没有意识,如果一个鬼,能和人一样思考说话……那就已经是厉鬼了,厉鬼,不会放过送上门的活人。”
韩滔双目圆睁,怔怔看着于朗,半晌,绝望地垂下头:“我知道了。”
“至于你……”于朗又看向江天晓,语气平和了不少,但也绝对说不上是温柔:“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反应快一点。我没空管你的时候,跟紧何盛,明白么?”
江天晓用力点头,紧张得心跳砰砰。
“走吧。”
于朗起身,接过何盛递来的黑色夹克外套,利落地穿在身上。
虽然入夜后温度低了一些,但现在是盛夏,这里又是柳州,于朗为什么要穿外套——江天晓没敢问。
一行四人走了将近一小时,在一扇紧锁的铁门前停下了脚步。
是个建筑工地。
一片漆黑。
江天晓忍不住问:“……就是这里吗?”
于朗已经走在了他身前:“嗯。”
江天晓心里松了口气,这工地虽然黑黢黢的,但位置并不偏,斜对面就是一所学校,江天晓记得韩滔提过,学校的摄像头记录下了事故的瞬间——虽然现在学校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学生在上课。
何盛走上前,不知是用了什么东西,只听“咔”一声脆响,锁门的铁链子就断了。
“呃,我们这样……不会被发现吗?”江天晓被这简单粗暴的进门方式震惊了一下。
“出事故之后,这个工地就因为违章被暂停施工了。”何盛回答道。
“噢……”
于朗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照亮前方的一小块儿空间。
江天晓便也打开手电筒,照着自己的脚下——乱七八糟的石块,一地沙子,不远处拉水泥的小车上,还搭着双灰扑扑的橡胶手套。
一阵风阴阴地抚过后颈,江天晓猛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这么冷,刚刚没觉得啊。
江天晓有点儿心虚地向前迈了一大步,几乎要贴上于朗的后背。
韩滔走在江天晓后面,何盛走在队伍最后。
“你……”于朗忽然停下脚步,江天晓险些撞到他身上。
“怎么了?”江天晓问。
“你看看,地上几个影子?”
江天晓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如果这时低头看的话,也许能看见地上有五个人头的影子,或者,是多出来一双腿。
“四个影子。”韩滔说。
“啊?”
江天晓哆哆嗦嗦地低下头,往地上看去。
……四个头,四个身子,四双腿。就是四个人影啊。
“你是不是《盗墓笔记》看多了,”于朗头也不回,冷冷说道:“这是工地,不是古墓,江天晓。”
“……”江天晓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
何盛在后面相当不地道地笑了笑。
“这楼已经盖了不少了,”于朗抬手举起手机,照着面前未完成的高楼:“准备进去了,注意脚下,别摔跤。”
“嗯……”江天晓感觉于朗那句“别摔跤”就是冲他说的。
走进大楼,立马就感觉到了一阵接一阵的穿堂风,竟比外面的风更冷冽。
江天晓将手机照向四周,地上有不少横七竖八的钢筋,泥沙,这高楼的基架已经搭好了。
“就这里吧,”于朗压低声音:“江天晓看着,我要‘招魂’了。”
江天晓呼吸一滞,迅速点头:“需要我做什么吗?”
于朗张开双臂。
江天晓:“呃……”
于朗:“来站我身后。”
江天晓:“……”
是他想多了。
江天晓走到于朗身后,站定。
与此同时,何盛脱下双肩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打开了,取出上午江天晓买的菜刀递给于朗。然后他从兜里掏出几支蜡烛,点燃了放在四周。
接着何盛又取出一只……罗盘。
只见他双手托着罗盘,眉头蹙起,绷着脸,刚刚嘲笑江天晓时的轻松已经毫无踪迹了。
何盛盯着罗盘走走停停,最终在靠近西南角的位置停了下来。
“这里?”于朗问。
“嗯——昨天下雨,按说今天晚上该有晴空的,”何盛说到这,忽然压低声音:“但你看见了,北落师门星,被遮住了。”
于朗“嗯”了一声,手臂一翻,变得手心朝上:“没事,就现在吧。”
何盛便不再说话,后退一小步,将菜刀放在了刚刚站立的地方。
于朗向前几步,站立在菜刀的正北方,头也不回地嘱咐江天晓:“跟上,站我身后。”
江天晓连忙跟上去。
何盛拍拍韩滔:“跟我往后退。”
然后他就和韩滔退出了大楼。
“手机关机。”于朗说。
“啊,好。”
随着关机音乐的结束,蜡烛也熄灭了,江天晓的视野变成一片漆黑——唯有一点点恍惚的月光,从高处的钢架间落下来。
江天晓的心倏然悬起,这时,又一阵凉风划过他的后颈。
于朗的声音响了起来:“玄武于侧,魂兮,夜台未至,归兮,归兮……”
不知为何,平日里于朗淡漠平硬的声音,就带了几分悠长的意味,在黑暗中显得尤为空灵。
“魂兮……归兮……”
虽是轻吟,语调却缓慢悠长地起伏着,像是远古的哀歌。
江天晓不知是不是幻觉,总觉得自高处落下的月光更明亮了,模糊地勾勒出地上乱七八糟堆在一起的沙袋,还有沙袋旁同样凌乱的黑色电缆,水泥车上搭着双灰扑扑的橡胶手套……
等等——
那辆水泥车,不是刚刚在外面看到的么?!
江天晓一个哆嗦,眼前猛地黑了一下。
他使劲儿眨眨眼,视野却又恢复成最开始的样子,月光模糊,四周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看来刘小盼的事情是有人刻意为之,”于朗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吟咏,低声说:“他没有变成鬼。”
江天晓磕磕巴巴地问:“……没,没招来魂么?”
“没有,这里根本没有鬼的气息,”于朗叹了口气:“叫他俩进来吧。”
江天晓本想走出去叫何盛和韩滔,脑海中却忽然闪过刚才的幻觉,沙袋,电缆,水泥车上的橡胶手套……他默默收回脚步,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高声叫道:“盛哥!韩滔!进来吧!”
几秒过去了,却没听见脚步声。
“盛哥?韩滔?”江天晓又喊了一遍。
可还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于朗疑惑道:“他们人呢?”
下一秒,就在江天晓那句“我们出去看看吧”刚要说出口的时候——
他听见身后的于朗猛抽了一口气。
“小心!”于朗死死扼住江天晓的手腕,只一刹那,将他朝一旁狠狠甩去!
江天晓直接跪在了硬邦邦的水泥地上,撑住地的双手火辣辣地疼。
“怎么——”
于朗猛地扑在了江天晓身上!
几乎是同一个瞬间,江天晓听见“哧”地一声,自于朗身上传来。
紧接着耳边炸开于朗的暴喝:“起!”
空气中陡然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宛如古装剧里的战争场面,两军交锋,兵戈相击!
于朗撑着江天晓的肩膀从他身上翻下去,又是一声闷哼。
“你怎么了?!”江天晓赶忙托住于朗的后背:“……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有鬼,”于朗说着,又抽了一口气:“看来刘小盼已经成了凶煞……是我大意了,我们现在在他的“域”里,和外面隔绝了,所以何盛他们听不见你的声音。”
江天晓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怎么办……”
“玄武阵还能挡一阵,最多十分钟,一会儿……你会看见一根红线,你顺着红线的方向跑,无论,”于朗顿了顿,江天晓感觉到他的肩膀狠狠抖了一下,于朗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无论听见什么,无论身后或者前面有什么,都不要回头,尽快跑。你跑出去了,就赶快叫何盛进来……”
于朗猛咳一声,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冲在江天晓扶着于朗的手上。
刚才那声“哧”——
“你受伤了?!”江天晓只觉脑子里一声轰然巨响。
“小伤,”于朗把江天晓的手推开,再一次强调:“看见红线就跑,不许回头,明白了么?!”
江天晓抓住于朗的手臂:“那你怎么办?”
“我解决他,”于朗脸上竟然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这点小东西伤不了我,刚才是被暗算了。”
“……真的?”江天晓的手上还沾着于朗温热的血。
“别废话了!”于朗起身,利落地把江天晓拽起来:“要来了。”
清脆响亮的兵戈声似乎形成了一个圈,把江天晓和于朗围在里面。
“一。”于朗迅速捏了一下江天晓的肩膀。
“二。”江天晓的后背紧绷成一条线。
“跑!”于朗话音一出,兵戈声瞬间消失,一条红线倏然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一条闪着血红光芒的细线,自于朗胸口生出,穿过江天晓胸口,延伸向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中。
“愣什么!”于朗咬牙切齿地,狠狠推了江天晓一把:“跑啊!”
江天晓向着红线延伸的方向拔腿狂奔,可他刚跑出几步,就被块硬邦邦的东西绊住,整个人扑在了地上。
“我乃招魂者!”身后骤然爆出于朗的怒喝:“冤仇在此!”
江天晓愣了一秒,迅速爬起来,向前狂奔。
地上没再出现障碍物,五米,十米,十五米……江天晓越跑越快。
“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嘶哑的叫。
是于朗!
江天晓脚步一顿。
思维停了一秒——也可能只是万分之一秒——然后他飞速扭头。
红线的幽幽红光映着于朗,他手持菜刀,双膝跪地,那件黑色外套已经成了一地碎布。
他的整个后背,是殷红的。
于朗侧头,脸色惨白如纸,目光却刀刃般锐利,撞进江天晓眼里。
穿过于朗和江天晓胸口的红线,抖了抖。
“跑啊!”于朗吼道,挺立的腰背却卸力般弯了下去。
只见他迅速将手里的菜刀向上方甩出!
然后那菜刀……消失了。
就是,一瞬间,消失了。
苍白的月光下,菜刀消失的方位,空中骤然显出一团黑色的东西。
江天晓一咬牙,转身朝于朗飞奔而去!
就在他抬腿的同时,那黑东西动了。它缓缓朝于朗移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诡异声音。
江天晓连喘气都忘了,向前一扑,死死抱住于朗,在地上打了个滚。
飞沙乱石打在江天晓后背,而他把于朗护在身前,恰好为于朗挡住。
就在刚刚于朗跪倒在地的位置,赫然立起一个黑影——不,与其说是黑影,不如说是,尸体!
青紫色的,咯吱作响的,已经看不出五官的,尸体。
那尸体颤颤悠悠地逼近两人。
江天晓已经顾不上恐惧了,他紧紧抓住于朗的腰,带着于朗踉跄后退。
“你……跑啊!”于朗口中吐出一股血沫。
“我跑了让你怎么办!”江天晓箍着于朗的两条胳膊紧了紧:“怎么办!”
“你……放下我,不能让他完全苏醒了,”于朗用胳膊肘顶顶江天晓:“我要赋予你灵力,我们把这个“域”破出一道缝隙,懂吗!”
“我要怎么做?”
那尸体的移动速度,竟然越来越快了!
“你要用最大的力量,驾驭玄武阵!无论那凶煞离你多近,只要还没碰到你,就不要躲!咬破手腕!用你的血驾驭玄武阵!”
“好!”
江天晓在自己手腕上狠狠咬下。
血液瞬间涌了出来。
于朗带血的手掌摁上江天晓的额头:“彼之逆道,兵借玄武,起!”
手腕上的血滴滴答答,兵戈声再次响起。
尸体停止了前进。
可江天晓一口气没缓过来——
尸体又动了!
“起!”于朗一声爆喝,嗓音已经完全嘶哑了。
兵戈声愈发强烈,殊死的交锋仿佛就在耳边。
江天晓手腕上的血越流越快,鲜红的血液没有向下滴落在地上,而是被狂风吹起一般,消融在那疯狂的兵戈声中。
尸体不动了。
这时江天晓和它只有几步之遥,江天晓清晰地看见那可怖的景象——不只是血肉模糊那么简单,那尸体竟是扁的!甚至,脖颈处斜斜露出一小截白骨……
于朗的手仍旧紧紧贴在江天晓额头上,冰凉如铁。
一秒,两秒,三秒……
江天晓忽然感觉肩膀一沉——
是于朗倒向了他。
(一身伤的于朗求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