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晓脑子里“轰”都“轰”不出来了,用时髦的说法,应该是,炸裂了。
他愣愣地盯着于朗,那眉梢,那眼角,那鼻梁,那嘴唇。
像是有一把灵巧的小刀,在他心尖上一厘一厘刻出了于朗的样子。
这种激动而满足的隐秘情绪一直持续到两人回家。
一进门,江天晓就冲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哗啦啦对着脸冲了半天,才稍稍平静下来。
于朗自然不知道江天晓心里的七七八八,奇怪地问:“就这么吃不了辣么?”
“我是……吃撑了。”
“你那屋抽屉的药箱里有消食片。”于朗说完就走进了卧室,显然没在意“冲冷水”和“吃撑”之间糟糕的逻辑。
江天晓红着脸“嗯”了一声。
于朗估计是午睡去了,江天晓爬上.床,也有点犯困。在冷气充足的房间里,躺在松软的床铺上,江天晓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刚要闭眼,手机忽然亮了。
江天晓拿过来,竟是于朗的微信。
“提前和你说一下,晚上给黄老师看风水的,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叫何盛,到时候你叫盛哥。”
何盛。
江天晓盯着“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眉,感觉心里有点酸。
一觉睡到黄昏,江天晓醒来的时候于朗已经换上一件黑色衬衫,衬得他面白如纸。
开车半小时,到了于朗订好的酒店。
江天晓和于朗到最先到,一刻钟后黄奶奶也来了,穿件暗红旗袍,拎着个亮闪闪的黑色坤包。
于朗和黄奶奶寒暄了没两句,雅间的门被再次推开。
“黄老师,这是我朋友,何盛。”于朗微微侧身,示意进门的男人走上前来。
江天晓默默打量何盛,他整整高出于朗一个头,身形健壮,肱二头肌在衬衫下面清晰地隆起来。再加上他鼻梁上驾着一副墨镜,墨镜下薄薄的嘴唇紧紧绷着——这人真是算风水的?
怎么看都像黑道大哥……
黄老师显然也有点惊讶,愣了几秒,才握住男人伸出的手:“何先生,幸会幸会……”
男人的声音有些闷,大概是个子高的缘故:“黄老师您好,您叫我小何就行。”
“黄老师您坐,盛哥也坐,”于朗对候在门口的服务员说:“可以开始上菜了。”
“好的先生。”服务员点点头,关上门走出了包厢。
江天晓眼看着黄奶奶盛哥于朗都坐了下来,有些尴尬。
“你还愣什么呢?”于朗忽然扭头看向江天晓,语气严厉:“还不去给黄老师认错?”
“啊!”江天晓吓了一跳,于朗这反差太大了,明明出门的时候还温声细语地跟他说“不用怕黄老师,她现在有求于我不会为难你”来着。
“黄老师,”于朗没搭理江天晓,起身端起桌上的茶壶把她面前的杯子斟满了,又给自己斟了半杯,然后对着黄奶奶举起杯:“我这表弟脑子不太灵光,我之前也没好好管他,给您惹了麻烦。我知道您不喝酒,我这就以茶代酒,敬您一杯,赔罪了。”
黄奶奶连忙站起来,目光迅速在江天晓身上滑过,定格在于朗脸上:“小于客气了,江天晓这孩子还是不错的……既然你是他哥,那我也就放心了。”
于朗喝了茶坐下,斜江天晓一眼。
江天晓连忙走过去,站在黄奶奶面前,低下头,做出副痛改前非的样子:“黄老师,我为之前犯的错向您道歉,真的是让您费心了,给您惹了麻烦,实在对不起!”
黄奶奶拍拍江天晓的肩膀,笑得慈祥而和蔼:“行啦,认识到错误就行啦,不用紧张,快去坐着吧。”
“那谢谢您……”
“江天晓,”于朗打断江天晓的话:“你还没谢谢黄老师,要不是你走运选了黄老师的课,这学期还得把课上完才能拿到学分,黄老师帮你省了多少事儿。”
“……黄老师,谢谢您。”江天晓鞠了个躬。
“小于跟我还客气什么呀,”黄奶奶笑着说:“江天晓要忙着找工作了是吧?课就不用来了,期末直接让你过。”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叫何盛的男人话很少,主要是于朗和黄奶奶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学校里的事情。江天晓忍不住偷偷打量何盛,这人总是绷着脸,吃饭也不摘墨镜——刚刚服务员来上菜的时候,目光频频往他脸上飘,估计是在确认他是不是盲人。
……看着还挺帅气的,就是有点像神经病。
于朗和他很熟的样子,直接叫他“盛哥”,呃,盛哥,好亲热啊,于朗都没叫过我“天晓”呢!都是连名带姓的“江天晓”!再说就算叫他哥也该叫“何哥”吧?!盛什么哥啊!
何盛比江天晓高,比江天晓壮……江天晓猛地想起来以前听沈哲说的“最萌身高差”,那是多少来着?何盛比于朗高一头……怎么看着还挺和谐的……
江天晓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矮。
只比于朗高一点儿。
哎。
而且也没比于朗壮多少……对了,于朗前不久还把他揍得找不着北呢……
“那就说好了,明天晚上我开车带他过去。”于朗对黄奶奶说。
黄奶奶笑呵呵地:“明天晚上我让炎炎不上晚自习了,提前回家等着你们。”
“嗯,行,”于朗站起身:“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你送小何就行,”黄奶奶也站起来:“我侄子这两天在我家住,他开车来接我。”
一行四人走出饭店,黄奶奶向江天晓点点头,坐进停在门口的黑色宝马。
直到已经看不见宝马车的影子,于朗才开口:“你看她怎么样?”
何盛:“没戏。”
“怎么说?”
“嗨呀,看她那个脸色就不行,家里乱套了吧?我估计她儿子不是她老公的?”何盛说着,摘下墨镜:“妈的这墨镜勒死了,下午刚买的,四百多呢……”
江天晓:“……”
于朗点了一支烟,漫不经心地说:“你尽力吧,她还攥着江天晓的成绩。”
“我知道。”
“走吧,”于朗向停车场走去:“回去有些事情给江天晓交待,从今天开始……他是我们的人了。”
江天晓又被于朗的话刺了一下。
他是我们的人了……所以是先有于朗和何盛,再有于朗和何盛和我。
何盛点头:“嗯。”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于朗开车,只是何盛坐在副驾,江天晓孤零零坐在后座。
“江天晓。”于朗忽然叫道。
“啊?”
“你吃饱了没?”
江天晓愣了一下,没想到于朗会这么问。他是没吃饱,当着黄奶奶的面紧张,又一直乱七八糟地想着于朗和何盛的关系……不过也不至于饿。这才过了几分钟啊。
“我……饱了。”
“一会儿跟我去趟超市吧。”于朗说。
“嗯,好。”
没一会儿就到了超市门口,于朗停好车,和江天晓并肩往超市走——何盛待在车上压根没下来。
“何盛是个很重要的人,也很有本事,以后他会保护你,”于朗接着低声补充一句:“当然,我也会保护你。”
江天晓脸上一热:“我……”
“你需要学的东西很多,回去再慢慢教你,总之何盛可以信任。”
“嗯,我记住了。”
“还有,”于朗停下脚步,看向江天晓:“我刚才叫他‘盛哥’,是为了让黄老师相信他,顺便当着外人给他个面子。”
“噢……”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下了一些。
“我叫了他声‘哥’就见你拉着脸,”于朗皱着眉,语气疑惑:“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孩儿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没拉着脸……”江天晓吓了一跳,心虚地想刚刚吃饭的时候我显得很不爽么?!
“走吧,去买点儿菜,家里没菜了。”于朗自然体会不到江天晓那点儿纠结的小心思,自顾自向前走了。
江天晓赶紧跟上去。
回到家,于朗让江天晓和何盛坐在客厅,他去把窗户一一关紧,从卧室取出一只木匣子,然后把每个房间的门关上。
江天晓目不转睛地看着于朗从匣子里拿出两只细细的白色蜡烛和一个纸包。然后于朗将蜡烛点燃,分别放在了客厅的西北角和东南角,打开纸包,从里面倒出红色的粉末,盛在手心。
于朗走到客厅的窗台前,将红色粉末撒在了栽着仙人掌的花盆里。
江天晓忽然有些气闷。
“你感觉到了?”何盛忽然问。
“……在问我吗?”江天晓愣了愣。
“嗯,什么感觉?”
“有点……闷。”
何盛扭头看向于朗,点了下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于朗没理他,直接坐在了江天晓对面的沙发上,语气严肃:“接下来要跟你说一些重要的事情,江天晓,我现在,最后一次给你退出的机会。”
江天晓的第一反应却是于朗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哪怕是现在这样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但那他一双眼睛看着江天晓,就……真好看。
“我不会退出的,于老师。”
于朗闻言,点了点头。
“为什么?”何盛忽然问道:“你应该知道加入我们的危险性了吧?为什么?”
“因为……”
因为我喜欢于朗!!!我居心叵测!!!我怎么忍心看于朗因为我受欺负啊!!!
“于老师以前,帮过我。”
“怎么帮?”
“我上高中的时候,家里……情况不太好,于老师帮了我很多。”
“给了你钱吗?”
江天晓有点儿尴尬,对一个刚认识几小时的人说这种事情……多少抹不开面子。
何盛又说:“如果你的理由我接受不了,我不能同意你加入……”
“行了,”于朗打断何盛:“不要为难他,我相信他。”
何盛看了江天晓一眼,不再说话了。
于朗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没必要把气氛搞成这样,江天晓,过来跟我泡面吧,我饿了。”
“啊,好。”江天晓跟着于朗向厨房走去。
于朗从购物袋里翻出五包泡面:“你要什么味儿?”
“嗯……海鲜的吧。”
“好,”于朗往客厅走了两步:“何盛你要不要?”
何盛走过来看了看:“我要泡椒的。”
“不行,”于朗干脆地拒绝:“那是我的。”
“……你怎么就买一包辣的,”何盛皱眉:“那就红烧牛肉吧。”
“因为没打算给你吃,”于朗瞥了何盛一眼:“江天晓北方人,不吃辣。”
江天晓心一跳,脖子都僵了——
镇定,镇定!
“谢谢老师。”江天晓红着脸飞快说。
于朗淡淡应了一声,从橱柜里拎出热得快递给江天晓:“去烧水吧,饮水机烧的开水不够。”
“好。”
于朗取出三只碗,把泡面和调料包依次放好,靠在料理台的边缘等开水。
“这么说吧,”于朗开口道:“老子《道德经》里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个说法——你觉得和牛顿三定律有什么关系?”
江天晓傻了,哲学问题?《道德经》?
于朗:“随便说。”
“就……都是对世界的认识?”
“嗯,说得对,”于朗上前两步:“那你觉得,《道德经》里的这个说法,对不对?”
江天晓连这句话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只能硬着头皮说:“不对吧……不符合科学。”
“科学,”于朗低吟:“你的意思是,除了科学对世界的认识,其他认识都是错的?比如,宗教?”
“按无神论的说法……是这样吧。”
“无神论,无神论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鬼,”于朗轻声说:“要我把许天霸叫出来么?”
想起那个飘在空中的漂亮女鬼,江天晓后背一凉:“不用!”
于朗笑笑,接着说:“那你看,这样说来,无神论就被推翻了,可那些科学理论、公式,也是对的……怎么说?”
江天晓彻底被于朗绕晕了,眼巴巴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水开了,”于朗冲地上的热得快扬扬下巴:“端过来泡面吧。”
“嗯。”
看着江天晓把开水倒好,于朗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科学并不是唯一的真理?”
江天晓:“啊?”
“我再举个通俗点的例子:古代的船靠风力,人力,引力来航行,而现在的船,主要是依靠柴油,那么如果你对一个古代的人展示柴油和发动机,告诉他这个能让船航行得更快,他是不是无法理解?”
“是。”
“对古代的人来说,风力、人力、潮汐,他们了解了这些力量的规律,就能利用规律来航船——比如说,他们知道不同月份涨潮的时间不同,所以就根据月份的变化改变航行的时间——其实这就是他们的科学,对吧?而如果你给他们说柴油也可以航船,他们无法理解。但实际上柴油也能让船航行,只是他们不懂其中的科学道理罢了。”
“是……”
“所以,”于朗抬起一只手扣在了江天晓肩膀上:“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一些违背你的科学观念的东西,就像刚刚所说的柴油,它是合理存在的,它的存在,和科学的存在,并不矛盾,不是非此即彼。你以前不知道,那只是因为你没听过,不代表它错误。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江天晓理了理思路,好像明白于朗的意思了。
“我们的这套……理论,你可以简单理解成风水堪舆,只不过,比起你常见的那种摆摊算命的风水堪舆,更复杂。”
江天晓点点头:“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
“明白就好——不明白也没关系,所有的东西,以后都会慢慢告诉你、教给你,”于朗转身端起自己的泡面:“先吃了面再说吧,黄老师不吃辣,刚刚那顿饭我都没怎么吃。”
他话音刚落,何盛就相当自觉地走进厨房,端起了他的红烧牛肉面。
“于朗,你还挺有耐心,”何盛一边往餐桌走,一边说:“要是我,直接吓唬吓唬他得了,比啥解释都快。”
江天晓:“……”
于朗笑着看向江天晓,厨房暖黄的灯映得他面如满月,目光盈盈。
江天晓感觉自己的脸又发烫。
“对了,”何盛拉开椅子坐下,说:“昨天接到一单生意。”
“嗯?”于朗挑眉:“干什么?”
何盛看了看江天晓。
于朗点头:“说吧,合适的话正好带着他练练手。”
“调查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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