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一,护国寺
原本的护国寺就在京城之,后来高宗皇帝下令扩建护国寺,然而京地皮宝贵,护国寺周围实在没地方扩建了,于是便将郊外一处地方划给了护国寺,在这里新建了庙宇。
这座护国寺几乎有一个王府那么大了,且因为是供奉菩萨的寺庙,不受“礼”的约束,这里屋顶门槛都修筑得颇高,大门也用了最坚硬的木料,若是战时,护国寺还能作为一个小堡垒庇护一方百姓。
今日又下雪了,雪花片鸡毛一样四处乱舞,搅得人内心烦乱。
常统领身着黑色大氅,戴着厚厚手衣的双手按在腰侧刀柄上,快步穿过护国寺前的那条长长石阶,往天子的所在而去。
他走过的路上并没有禁军守卫,不过仔细看,就能发现不是没有兵力,而是那些披坚执锐的禁军都站在了不易被风雪沾染的地方,或是开了窗随时能探看周围的屋子,或是垂着竹帘挡风的廊芜,看似松懈,但一旦有人闯入,立刻就能从各个地方冲出来将贼子拿下。
常统领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地从这些人所在的地方扫过,见他们一个个都保持精神并未松懈,这才略微满意地颔首。
陛下心慈,没让他们冰雪站岗,这些人要是不懂得感恩,要是敢因此玩忽职守,他老常第一个削了他们!
常统领心掠过这个想法,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又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回头,见那些人仍然没有松懈,常统领这才彻底放心,抬脚大步离去。
他走过的地方直通天子斋戒焚香的殿宇,因此颇为宁静,只不过隔着几道墙,却是一间又一间收容百姓的屋舍,想起那些百姓,再想想隔几日就要来一次的大雪,常统领心又是一番叹息。
他步子迈得快,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内侍通报过后,常统领入内禀报道:“陛下,受灾百姓都已经安顿好了,实在无处安置的也都已经收入了护国寺外院,只是这几日外头或许会有些吵闹。”
说到最后一句,常统领有些犹豫。虽然说当年高宗皇帝从国库拨了大笔款项给护国寺,也的确有将护国寺当做一个临时避难所的意思,但偏偏赶上了天子到此斋戒祈福。
却听那坐在书案后的年轻天子开口道:“无妨。”
闻言,常统领心头大定,他心想,陛下虽然总是冷言冷语,但的确做到了一个君主应该做的。他继续道:“此次受灾极广,雍州和幽州一带座县城都有涉及,北衙和南衙大部分人手都已经拨了出去。”
天子问:“伤亡多少?”
常统领一顿,说出了个数字。
闻言,李瑜沉默下来。
常统领在这沉默感觉到了压力,他低头不敢说话,心则暗暗叹息,常言道瑞雪兆丰年,当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老人们都在说这雪下得好,当第二场雪落下时,许多人还没意识到问题,当第三场第四场大雪落下后,绝大多数人都笑不出来了。
大雪冻坏了农民的菜蔬种苗,压塌了一些不太牢固的屋舍……接着是粮食价格上涨、还没来得及收割的最后一波蔬菜冻死了,于是菜价翻倍上涨,取暖的柴炭价格上涨、布料棉花的价格也上涨……许多百姓或是为了维持生计或是为了取暖,进山砍柴或是打猎,然后一场大雪突如其来,运气差点的,就再也找不到人。
正月里太史局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将之上报了天子,于是天子借着大婚,免了今年上半年的赋税,还撒了不少钱财,但是似乎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
良久,常统领似乎听见了天子的一声叹息,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冷面冷言的陛下,也会为这些百姓的难处而叹息吗?
李瑜开口:“让国库再拨三十万两银赈灾。”
常统领领命退下后,李瑜又一次燃起了香,他站在宝殿的佛祖金身前,仰头看着这座威严又似乎悲悯的佛像,口喃喃道:“菩萨啊菩萨,保佑朕的子民好好度过这次寒冬吧!保佑不要再死人吧!”
他将手里的三炷香分出一炷香插入香炉,开口道:“菩萨如果真能保佑百姓,明年你的香火一定更胜从前。毕竟少死一个人,就多一个人给你上香,你说对不对?”
菩萨:……
接着他将第二支香插入香炉,“你看看你这身金像,花了多少钱啊,这都是民脂民膏,百姓要是不能好好度过这次雪灾,朕就要再命令国库拨款,户部那些人一个比一个小气,尤其是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抠门至极,届时他若是向朕哭穷说拿不出钱,那朕就只能融了你这身金像,换钱换粮来帮百姓度过难关了。”
菩萨:……
偏偏李瑜还十分理直气壮,“佛祖既然有割肉饲鹰之德,想必不会舍不得这身凡间金像吧!更何况菩萨慈悲,定然不舍得看百姓受苦,朕说得可对?”
菩萨:……
李瑜将最后一炷香也插入了香炉,瞥见左右无人,他抬脚朝着佛祖金像而去,与此同时他袖忽然多了一枚银针,鬼鬼祟祟地在佛祖金像的底座上刮了起来,内劲灌注在这枚小小的银针上,很快就在金像底座上刮下来一层金粉。
李瑜一只手接着金粉,另一只手仍捏着银针往里插.入,不过很快,李瑜就发现银针传来的触感不对劲,他疑惑地弯腰往下瞧,震惊地发现这佛祖金像竟然是假的!只是外表涂了一层金粉,里头竟然是石头的!还不是好石料,而是皇宫门口当阶梯天天踩的那种石料!
李瑜不敢相信,“不,一定是底座的问题,朕往上看看。”
他左右一瞥,脚下借力一踏,瞬间飞身而上,站在佛祖的怀抱,找到一个不容易被人察觉的地方——佛祖那长长耳垂与脸颊的缝隙,往里头一戳……
竟然还是表面金粉里边石头!
融了佛祖金像换钱的梦想破碎,李瑜大失所望。
他没想到高宗皇帝竟然如此抠门,不是说高宗皇帝礼佛虔诚,甚至无数次想出家吗?“看来曾爷爷的信仰并不纯粹啊!”
李瑜非常可惜,他原以为可以借用一下祖宗余财的。看来只能自己想办法弄钱了。
李瑜败兴而归,顺便还逼视了菩萨一下,“菩萨啊,没想到您的金身竟然是假的,怎么不托梦与朕?若是早知道一声,朕登基那年就下令给您塑一座真正的金身了。”要是当时借着登基的名义从国库拿了钱塑造金身,如今就能直接将这金身融了,也不必担心被户部那帮人念叨了。
菩萨:……
李瑜心情沉郁,他走出宝殿时面色冷沉,锋锐的面庞仿佛笼着一层戾气,内侍们看得个个心惊胆战,好在总算有一件好事叫陛下心情回温,娘娘使人给陛下送信了!
天子冷厉的面色果然松动,伸手接过了呈上来的信件,然后让人上一壶茶,自己坐在窗前细细品读花宜姝送来的书信。
——陛下,妾身好想你。
这信件开头的第一句就叫天子红了耳根,他心想:果然,心肝不可能不想念朕。朕与心肝心有灵犀!
他看一眼挂在墙上的思君图,一句一句往下看。
——陛下,妾身对您的思念,就好似落雪,飘飘摇摇落了一层又一层,好不容易扫去了旧的,又来了新的。
李瑜脖子都红了,心想幸好他已经遣退了左右,要不然就被别人偷偷瞧见了。
不过思念也跟雪一样,来得太多并不是好事,人长久困于思念,是会生出心病的,而雪下得多了,百姓就该哭了。想起了受灾的百姓,李瑜心情又沉重起来,明君真是不好当啊!百姓真是难照顾啊!
他真恨不得变作神明,伸出双手,就将这冰寒大雪化作柔软春风;吹一口气,就将北冰雪冻裂的大地变作湿润易于耕种的黑土……
可惜啊,真正的神明向来极少垂怜人世,只有一群凡人在承受苦痛。
思及此,李瑜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菩萨的金象。
菩萨:……
发泄完,他继续看信,下一刻却微微吃惊,因为信上写的东西,跟他刚刚所想相差无几。
——陛下,我时常想,如果我是神明便好了,那么这天地间一定会变作乐土,再也没有分隔两地的眷侣,再也没有受苦受难的人儿……可是我们终究不是神明,我们的眼睛不能一眼望尽天下,我们的心胸不能一瞬容纳百川……不过我并不因此困顿抑郁,也不因此作茧自缚,我希望陛下也不必如此。终究我们只是血肉之躯,暂且做不到神明之事,也是人之常情……
——陛下,武功可以修炼,学问可以增长,那么以凡人之力一直往上求索,是否有一天,也能望见神明的衣角呢?正如习武先要打熬根基,做学问要先识字,我们想要一眼容纳天下,是否应该先从容纳、关怀身边之人做起呢?或许,林子欢今日之事,便是神明给予我们的启示。
花宜姝写这封信时,林子欢已经被押上公堂,永昌伯已经开口要给林子欢判死刑,只不过被静王拖住,先将林子欢投入大牢,用的理由是林子欢身有官职,他先是陛下的臣子,然后才是永昌伯的儿子,永昌伯要用律法处置儿子之前,先得求过陛下的意思。
花宜姝原本就在给李瑜写信,安墨跑来求援时她想了想,便将林子欢加上了。
正好李瑜赈灾要用钱。花宜姝心想:永昌伯好歹是个勋贵,应该能搞出些钱吧!她也不贪,弄个三五十万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李瑜:高宗皇帝信仰不诚啊!
高宗皇帝气得掀开棺材板:这是谁的儿子,出来!
先帝畏畏缩缩地站了出来,高宗皇帝一巴掌将他打了出去
先帝:凭什么打我?
高宗皇帝:子不教父之过,打得就是你!
ps:上一章说脱离父子关系,但是这一章没写到那里,我估计错误,好尴尬啊,对不起。下回我再也不在作话乱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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