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宜姝手上攥着李瑜佩戴了好几日的香囊,隔着一道屏风,她走出太后寝殿前正好听见了那阵连绵不绝的惨叫,吓得她头皮发麻,当即往前走了两步,脱离了范围,那声音立刻停了,她本应该离开了。但是脚步刚刚抬起,又忽然顿住,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往后退了两步。
【啊啊啊……】
往前两步,声音消失。
往后两步,声音响起。
往前两步,声音消失。
往后两步,声音响起……
花宜姝就这么往前、往后、往前、往后来回循环,于是那阵惨叫就一下有一下无,一下起一下落……仿佛成了极有韵律和节奏的鼓点,不知为何竟叫人欲罢不能。假如安墨能感受到这番体验,她就会明白,有一个更恰当的形容词来表达眼前这一幕——踩点。
花宜姝就这么来来回回地踩点了好几次,一直到最后李瑜冷静了下来,她才在大宫女古怪的目光遗憾离场。
蒋携芳等人还站在廊下等着,也真难为她们,大冷的天儿不回到铺了地龙烧了炭火的暖室内,竟然裹着披风等到了现在。
看见她们,花宜姝还十分温柔地朝她们笑了笑,她一身红衣立在寝殿门前,发髻上一株应景的红梅,可她容色比红梅更艳,肌肤比白雪更白。这一笑起来竟似冰天雪地里红梅灼灼开放,看得众人愣了一愣。
蒋携芳站在此处等这么久,就是为了看太后如何处置她,谁知花宜姝不但没被处置,反而言笑晏晏地被太后身边的侍女恭恭敬敬送了出来,这是什么道理?
花宜姝已经被大宫女送出了门去,蒋携芳却还难以回神,她不能接受这件事,传闻佛口蛇心的太后居然这样轻易地放过花宜姝?怎么可能?难道是因为刚刚陛下进去说情了?可如果陛下去说情,太后为何没动静?后宫可不归陛下管!就算是吵两句,她们也该听到动静才对呀!
为什么花宜姝能安然离去?
这时候,蒋携芳听见她身后几个跟班在说话。
“她都好好出来了,还是太后娘娘的得力侍女送出来的。这么看,娘娘还是意她的。”
“她刚刚笑起来可真美,这样的美人,就是我也想亲近,太后和陛下对她另眼相看倒也不难体会。”
“我要是个男人,有这样的美人伺候我,那我肯定也要巴巴赶过来。”
“我要是太后,有这么个美人簇拥在我膝下讨巧卖乖,那我也疼她。”
她们在议论,蒋携芳只觉得吵闹。这些蠢货,还真以为自己入宫是来陪伴太后的?她们的家族将她们送进来,不就是想着在太后跟前多见天子几面,好被选入宫成为妃嫔么?
远在荆州的赵刺史一家,想要将赵慕仪送入宫,还要用女儿上京走亲戚不安全请天子一路庇护的借口,其实不过是为了名声上好听而已,你们这些人名正言顺入宫,却不珍惜!将来有你们的苦头吃!
蒋携芳自认看得明白,赵慕仪就是花宜姝为自己选的助力,她长成那样,已经是后宫所有女子的敌人,不但哄得天子团团转,还让太后也对她青睐有加,等选秀开始,她再把赵慕仪弄进来帮自己固宠,这后宫就被她霸了去,你们这些家世差劲的被卖了还要给人数钱。
蒋携芳觉得和这些蠢货说不明白,于是就去找了崔思玉,满京之,唯有崔思玉有资格和她交朋友。
天上落雪,人间霜白。
红梅晃动,花宜姝坐进了轿子里。安墨还以为她要去很久,不想半个时辰她就出来了。
她把嘴里的瓜子皮吐掉,看花宜姝身上好端端,松了口气,“那些贵女,尤其是那个叫蒋携芳的,她们盼着你倒霉呢,我都听见了。”
花宜姝不以为意,换做她是蒋携芳,她也会盼着花宜姝倒霉。
安墨亲眼看着太后的大宫女客客气气地送花宜姝出来,感叹道:“看来太后是真挺喜欢你的,连你放她鸽子都能原谅。”
花宜姝就笑了,“她是喜欢我,不过那是因为我能讨她欢心,这喜欢要是加了条件,也就不稀罕了。更何况喜欢有什么用呢?她今天喜欢,明天也可以不喜欢。以她那样高高在上的身份,想要颠倒一个小人物的乾坤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安墨不是很明白,“可要是没有条件,凭啥会喜欢呢?就像我喜欢花,是因为花好看,我喜欢猪肘子,是因为猪肘子好吃。”
花宜姝:“那倘若有一日我打了你,你会不会从此就怨恨我?会不会想着弄死我,因为我不再对你好了?”
安墨想了想,说道:“这个比喻不恰当,我现在靠着你养着,我要是弄死你我也完了。”她说着说着就笑起来搂住了花宜姝的胳膊,,“而且你肯定不会打我的。”
花宜姝嗤了一声,换了个比喻,“那要是你爹娘打了你,骂了你,气得你负气出走,那等他们身陷囹圄时你还会不会救他们?”
安墨一下顿住,见她隐约明白过来,花宜姝便接着道:“当某一日,有个人被你辜负,被你伤害,心却依然念着你的好,依然愿意尽力救你时,这才是喜欢。”
轿子已经开始动了,花宜姝推开窗子看外头灰蒙蒙的天空,缓缓道:“也许某一日,在我的算计下,太后会真心爱我,但绝不会是现在。”
就像是李瑜,一开始他也不将她放在心上,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半的功劳要归结在读心术上,假如不是读到了他的心,也许这条路会走很艰难。
一颗真心要是那么好拿,它也就不值钱了。
安墨想到父母,心情低落了一下,但很快转移了注意力,“既然这样,那你是怎么过太后那一关的?是陛下求了情?”话毕她便摇摇头,“不对,他刚进去你就出来了,而且如果是陛下求情,太后肯定不会让大宫女送你出来。”
花宜姝赞赏道:“妹妹呀,你可真是越发聪慧了,姐姐我高兴啊!”
安墨期待地瞪着她解答,却见花宜姝眼珠一转,风情万种地瞥她一眼,落下一句“自己去想”就不再理她了。
安墨:……
花宜姝原本想了别的法子来应付太后,不过后来见李瑜醒来后那么在意那张儿戏般的圣旨,她索性把那张纸送到了太后面前。
一是为了转移太后的注意力,让她没有理由责备她请安迟到这件事,省却她一番唇舌;二是李瑜动作实在太慢了,等他慢腾腾准备好一切,那她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当上皇后啊?
这对母子,一个看似慈和宽厚,实则心机深沉;一个看似冷漠薄情,实则心软重情。
从太后对待李瑜的态度来看,她应当是不知自己儿子真面目的,看她见到圣旨时那震惊得都要将眼皮抖掉的样子就知道了。只是可惜,她看不到这对母子对峙时的情形。
花宜姝是喜欢李瑜没错,不过她可不会为了李瑜就从头到尾委曲求全去讨好太后,终归这是李瑜的娘,又不是她花宜姝的娘,太后对她有意见,索性丢给李瑜去解决,总归他们是母子,再吵也吵不出仇来。
这般想着,花宜姝便将此事仍开了,她让抬轿的宫人换了个方向,往掖庭而去。她答应过凤晴云将赖嬷嬷给捞出来。
她心想:赖嬷嬷的侄子当初犯了罪,按刑律被处了死刑,死得也不冤,这婆子为此陷害凤晴云,纯粹是自私歹毒了,不过既然凤晴云愿意不计前嫌送这婆子出宫去,我花宜姝也不介意收了凤晴云这个人情。等到人情越攒越多的时候,以凤晴云在家的受宠,她的亲爹辅国大将军应当不介意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吧!
这件事花宜姝还没告诉李瑜,她特意先来走一趟,不过是为了交代曹公公不必给赖婆子上刑,免得这婆子熬不过给打死了。
没想到入了掖庭,听见她的来意,曹公公立刻安排人放了赖婆子,花宜姝有些惊奇,就听曹得闲道:“夫人,赖婆子是后宫的人,后宫诸事,日后都归您管,先破个例倒也无妨。这么一件小事,倒也不必去叨扰陛下。”
花宜姝听明白了,她面上依旧从容,像是半点不惊讶,“我如今没名没分,你倒也放心。”
曹公公赶忙道:“夫人千万别这么说,陛下的性子您是了解的,这欲扬先抑古来有之,早已不新鲜,甭管别人怎么说,您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呢!”
而此时,仁寿宫内。
李瑜已经慢慢冷静了下来,他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张圣旨,开口道:“不过是醉后失了分寸,她竟将此事闹到了母后跟前。”
太后从未想过看着冷漠寡言的儿子竟然会有那样一面,看那字迹飘逸灵动,压根不像是酒后胡乱写的,“你酒后胡闹,倒还不忘盖上私印。”
李瑜瞥了一眼纸上的字,再一次被每日花宜姝必须亲他多少次烫了眼睛,他收起这卷纸,竟没有将之烧毁的意思,而是塞进了袖袋里。
崔太后看着他这一举动,心愈发觉得不妙,“你老实和哀家讲,你会不会立思玉为后?”
李瑜吐出两个字,“不会。”
崔太后不肯甘心,“那凤晴云呢?蒋携芳呢?你究竟意哪个?”
李瑜摇头,“我之前说过,只会有花宜姝一个。”似乎担心崔太后无法理解,他补了一句,“我会立她为后,不要别人。”
下一刻,崔太后的声音尖锐地响起,“你疯了!你被刘氏那个贱人教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