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同匕首划过脸颊,从领口和袖口无孔不入灌进衣服。喻予泽瑟缩着身子匆匆走出酒店,顺着唯一那一排脚印踏着漆黑的暮色一步步上山。
而迟枫那边意识到自己迷路的时候,已经不知道人在哪了。
来的时候感觉明明只有一条路。
可顺着原路返回的时候,他面对着三条不同方向的路,开始陷入沉思。
兜里空空如也,手机没带。
朔风吹,寒气逼人,呼出的热气立刻结霜,松树的针叶上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棱,映着路灯闪闪发光。
虽然不畏寒,但迟枫感觉自己如果在这种环境待上一夜,估计明早就成冰棍了。
比上次在韩国那回更绝望的是,这里是深山老林,到处漆黑一片,不但没超市卖酒,连个可以坐的地方都没有。
明明是出来找蘑菇的,怎么就没带手机?
万一找到了都没办法拍照,怎么给喻予泽看?
唉,不过现在蘑菇什么的都是小事儿
半夜出来又迷路,就算明天没被冻成冰棍,估计也要被骂了……
冷风里站了好久,小疯子开始感觉自己鼻子隐隐有点不透气。
山里湿气重,比想象中冷多了。
他把脸埋进围巾,冷风里打了个哆嗦。
周围一片漆黑,一个人都没有,迟枫蹲在地上看着面前的岔路口,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这么无助。
最终,他决定看运气随便选一个。
虽然有可能越走越偏,但这么杵着总不是个事儿。
“点兵点将,骑马打仗,点……”
“迟枫——”
熟悉的声音通过凌冽的寒风刮到耳边,
迟枫感觉自己的心跳仿佛停了那么一瞬,下一秒开始“扑通扑通”剧烈跳动。
“我在这!”被寒风冷却的血液极速升温,迟枫赶紧站起来,在嘴边张开双手扩音,扯着嗓子大喊,“喻予泽!你在哪呢,我在这!”
话音落后,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回音,慌乱间,迟枫以为自己刚才幻听了。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熟悉的身影在黑暗中出现。
喻予泽跑的气喘吁吁,在看到岔路口站着的迟枫之后蓦然停下脚步,仿佛一步都走不动一般上气不接下气的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吐出一口又一口白雾。
迟枫眉开眼笑,像是幼儿园被留到最后终于等到家长来接的小朋友,满眼欢喜的飞奔过去。
“喻予泽,我差点吓死了,你不知道刚才……”
话没说完,迟枫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了。
因为他看到喻予泽在直起腰的那一瞬间,眸中水光一闪,眼泪正好从眼眶滴落,顺着脸颊滑下来,坠入脚下的雪地。
他的鼻子和眼睛冻的通红,睫毛上的水气早已凝成了霜,嘴唇微张,控制不住的喘着气。
眼中虽有责怪,更多的却是委屈。
“你…你怎么……”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喻予泽带着鼻音的哭腔就极其明显。
他漂亮的眉眼拧在一起,脸上尽是是揉碎了的焦急,明显是生气极了的样子,咬着牙恼怒的扬起手。
迟枫巍然不动,凝望着他眼睛都没眨,一点都不带躲的。
那一巴掌终究是落在了迟枫的脸上。
但却不是打上去的。
而是极其缓慢的触碰,从指尖到掌心,全都是小心翼翼而又充满疼爱和怜惜的温柔。
“你没事就好。”
在寒风中吹了这么久,迟枫的脸已经很凉了。
可他明显可以感觉到喻予泽的手更凉,轻轻覆盖在脸上,几乎感受不到丝毫热度。
迟枫薄唇抿成一条线。
此时此刻,他的心脏如同被捅进一把淬毒的匕首,随着喻予泽每一滴眼泪的滴落传来一阵阵锥心的刺痛。
他宁愿刚才落在脸上的是一耳光。
至少那样心里会好受一些。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迟枫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快速解开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给喻予泽系上,见他冷的睫毛轻颤,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羽绒服拉链拉下来。
在衣服被脱掉前一秒,喻予泽往前走了半步,张开双手轻轻抱住了他。
羽绒服和毛衣之间存留的余热温暖的不像话,在寒风将其侵袭之前,喻予泽占得先机。
怔愣的同时,迟枫什么都没来得及想。
他下意识收紧羽绒服把喻予泽搂在自己怀里,裹的紧紧的。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知道道歉,还不算无可救药。”在迟枫胸前蹭干自己脸上的湿润,喻予泽无声叹气,“下次不要……算了,不能指望你不犯错。下次记得带手机,不是每一次运气都这么好,刚好让我找到你。”
迟枫点头,闷闷的回应:“嗯……”
细碎的小雪还在下,喻予泽刚才因为跑得太快,帽子早就被风吹掉了,这会儿头发落上了不少雪粒。
迟枫从他身上闻到熟悉的味道之后才倏然想起,他应该刚洗完澡。
这太容易生病了。
迟枫没敢多想,当即不顾喻予泽的阻拦把羽绒服脱下来,强硬无比的套在他身上。
喻予泽被裹的像球,可又拗不过迟枫,只好妥协,任凭他固执的把拉链拉到最上面。
“太冷了,回去吧。”迟枫在寒风中咬紧牙关,“你身体不好,别在外面呆太久。”
说完,他牵起喻予泽的手要走,却发现对方站在原地没动。
喻予泽路上不小心扭到脚,摔了一跤。
冬□□服够厚,本想着没啥大事。
可是方才是因为着急没顾上,这会儿精神刚一松懈,脚踝的疼痛就找上了门。
其实忍一忍并不是完全走不了路。
只不过……
“我来的时候没看清路,不小心踩空,扭到脚了……”喻予泽把手揣进口袋,低着头,“有点疼。”
迟枫的眉毛立刻紧皱在一起,转过头想也没想的蹲下身,却没办法透过裤腿的布料看清楚他摔的重不重。
但通过旁边低矮的路灯,他清晰的看到喻予泽的裤子上膝盖和小腿有一部分区域是湿的,上面沾着泥土以及没化掉的雪。
迟枫摸了摸鼻子,整个人忽然被阴霾笼罩,心里及其不是滋味儿。
他好像总是把事情弄的很糟糕。
“对不起……”刚才的喜悦转瞬间化为乌有,迟枫站起身,走下一级台阶背对着喻予泽弯下腰,沉声道,“上来,我背你。”
喻予泽微微弯起嘴角,在原地灵活的一跳,被迟枫稳稳接在背上。
路灯的光线并不算亮,山路台阶的轮廓若隐若现黑漆漆的,喻予泽想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把路照亮,伸手一摸却想起外面这层是迟枫的衣服,要想一层层掀起来拿手机着实有些费劲。
于是他放弃了。
过了一会儿,那条围巾又回到了迟枫脖子上。
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的迟枫停下脚步把人往上托了一下,嘴巴吐出一口朦胧的的雾气,说:“取下来干嘛,戴好。”
“我怕你冷。”喻予泽轻声说,“每次有风吹过来,你都在发抖。”
迟枫此时只穿着一件毛衣,说不冷是假的。
想着喻予泽穿的多,他没再多说什么,继续往前走:“你不冷就行。”
“你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吗?”喻予泽问。
“……没有。”迟枫闷声说。
喻予泽:“那你手里拿的什么?我刚才没看清。”
“……”
说着,喻予泽已经把手伸到后面顺着他的胳膊去摸,迟枫没有办法,只能在他摸到之后松了手。
千算万算,喻予泽也想不到迟枫手里拿的竟然是一个雪碧瓶。
“……哪来的?”
迟枫一咬牙:“捡的。”
喻予泽:“捡它干嘛?”
迟枫:“寻思找个垃圾桶丢了。”
大半夜不睡觉。
冒雪跑到山上捡垃圾。
这人真是……
喻予泽把脸埋在他肩膀,觉得好笑,心里又有点酸酸的。
回到酒店房间之后,迟枫扶着喻予泽坐在床边,第一件事就是把中央空调升高了几度,然后拎起水壶倒了半杯热水,拿起旁边的常温矿泉水兑进去。
看着他不自觉缩着脖子,端着杯子的手关节通红微微发抖,喻予泽在心里叹了口气。
傻孩子非要逞强。
这下冻着了吧。
刚脱下第一层羽绒服,喻予泽就看到迟枫端着热水走到自己面前,半蹲着把热气腾腾的玻璃杯递过来。
“温度正好,快喝了。”
说完,迟枫也不等喻予泽回复,把热水塞到他手里,低下头开始解他的鞋带。
确定脚踝没肿,只是有些轻微发红之后,迟枫瘫坐在地毯上,终于松了口气。
热水的温度逐渐传染至杯壁,喻予泽将其捧在手心凝望了好久,却迟迟没有动。
两个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地上,面对面,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的沉默让迟枫越来越不知所措,感觉自己这次犯的错误可能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每次想讨人开心,最后都搞砸了。
把人惹哭似乎是恋爱十宗罪中最严重的的错误……
小疯子垂着头,都不敢正眼看喻予泽,平日里眼中的光彩被低落的情绪取代,不安的扣着手指。
看他这个可怜兮兮的样子,喻予泽的心像是被丢在铁板上的QQ糖一样,瞬间就融化了。
他缓缓从床上站起身,扶着墙走到洗手间干脆利落的把杯子里的热水倒进下水道。
迟枫眼睁睁的看着,心脏猛地抽痛,在喻予泽转身的时候惶惶不安的收回视线,低着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喻予泽在行李箱旁边蹲下身,从里面翻出两包感冒灵。
包装被咬开,里面的颗粒被尽数倒进杯子,喻予泽把水重新烧开,然后把滚烫的水倒进杯子,待到颗粒完全溶解之后又往里面添上了常温的水。
自己喝下半杯之后,喻予泽回到迟枫身边坐下,把杯子递过去。
小疯子赶紧伸手接过,仰头把感冒灵喝了个见底。
热水的温暖顺着肠胃传达到四肢百骸,迟枫从进房间开始就一直有堵塞感的鼻子瞬间就透气了。
他抬起眼想偷偷看一眼喻予泽的脸色,结果在对方柔软安静的眼眸中撞了个正着。
空调暖风持续工作,等到房间内温度上升,喻予泽开始觉得热。
他脱掉自己的羽绒服随手扔到旁边的沙发上,语气缓慢而又耐心:“萤光蕈的生长环境很苛刻,对温度,湿度,空气要求都很高,冬天是不会有的。上次有人在溪山发现,是在春天的时候。”
“嗯……”迟枫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眼神下意识的闪躲,低声说,“我知道了。”
喻予泽睫毛上的白霜又在温暖的环境中凝成了细小的水珠,他静静的凝望着迟枫,湖水般泛着涟漪的双眸如同画家笔下的光影油墨,入骨的温柔全都被浸水的画笔晕染开,有细碎的光芒在空气中翻涌,滚动。
他长叹了一口气,轻轻眨了眨眼睛,问道:“告诉我,你有什么愿望。”
往日口无遮拦的话此时全都堵在嗓子眼。
迟枫嘴唇动了动,最后却重新抿成一条线,默不作声的低下头,完全不敢说。
喻予泽也不追问,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等着。
过了好大一会儿,迟枫才抬手挠了挠头,磕磕巴巴的开口:“我...我希望过两天打北极星我们能赢……”
“就因为这个,值得你天寒地冻凌晨十一点出去找蘑菇?”喻予泽眉头微蹙,“真话和谎话我听不出来吗?迟枫,你以前从来不骗我的。”
这语气比起刚才明显加重,小疯子立马慌了神,赶紧抬起头道歉。
“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不想骗你,真的只是怕你生气……”迟枫手足无措的望着他,因为过于紧张,语气吞吞吐吐,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越想好好表现,越是表现不好……明明不认路还非要大晚上出去,外面那么冷,害得你冒雪去找我还不小心扭到脚。我喜欢你,想追你,想对你好,可总是让你反过来为我操心……宋时说的没错,我既没日落成熟又没星夜聪明,唯一的优势就是近水楼台,但是却总把事情搞砸。我感觉如果我是你,应该也不会喜欢这样的自己……”
说着说着,迟枫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被主人关在门外的小狗一样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过了好大一会儿,正在等最后通牒的迟枫听到喻予泽笑了。
他心中微微一动,猛地抬起头望过去。
“你确实不成熟,也不聪明。”喻予泽说,“但宋时这次说错了,你的优势不是近水楼台。”
“那是什么……”
迟枫慌得一批,极其担心喻予泽在下一秒变脸,说“你他妈根本没有优势”。
但喻予泽没有。
他的眼神异常温柔,以耳语般细小的音量缓缓开口。
“你的优势是,我刚好喜欢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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