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1 / 1)

西域乌孙边境,一茶栈处。

炎炎烈日,西风拂过,阳光刺眼得狠。不少贸易商贾停下歇脚,叫唤小二的冲茶解渴。

几名茶商相聚一处,议论纷纷,义愤填膺,感慨万千。

“嗐!听说中原那事了吗?东疆云景国,二皇子曜王爷的陵寝说是几日前被毁了,只剩一片断壁残垣。连尸带棺,如今正曝晒在烈阳下!”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这曜王爷才病逝几日,竟遭如此侮辱!云景皇就没派人出手吗?!”

“嗐!早先黎王屠尽曜王生前势力时,似乎绑了云景皇的人!云景皇如今人不知所踪。”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此,东疆天下岂不要乱!”

“那曜王生前手下呢?!都是养了一群酒囊饭袋吗?!”

“呔!!你这西域蛮子,怎么说话呢?!”

“曜王殿下一死,黎王就大肆屠杀曜王生前所有势力!如今,只怕就剩西域未动了!那一干手下,听说伤的伤,死的死,亦有生死未卜的!”

“依我看啊,这西域要真动,迦叶府便是第一个殃及池鱼啊!”

众所周知,西域炼蛊世家,迦叶家主同曜王生前乃是挚友。

“唉,你说这好好的一人,怎会说没就没了!这几月前大婚可好不热闹!如今物是人非啊!”

“话说,那曜王妃还未寻到吗?!”

“曜王头七未过,这曜王妃也不知所踪!如今连个守灵的人都没有!孤棺空陵,可悲可叹啊!”

“黎王残害亲兄长,丧心病狂!也不怕有朝一日,遭天谴!”

“唉,这中原的天是要乱了!”

“……”

“……”

茶栈角落处,一名异域服装少年,蹙眉。放下手中杯盏,丢下银两,凝眉下楼而去。

东疆云景国,二皇子曜王殿下,不久前突然病逝。众人如雷轰顶,曜王生前宅心仁厚,温文尔雅,风度雍容,如此一个陌上人如玉,翩翩公子,同那曜王妃伉俪情深。

这好好的一人,怎么会说没便没了。真是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矅王一死,生前所有势力被其胞弟宁王一一瓦解,如今,众人纷纷猜测,只怕只有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域暂且尚未受其波及。

黎王,云景国七皇子,曜王胞弟。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曜王生前对这胞弟可是疼爱纵容有加。如今竟然落得如此地步!真是福祸难测,人心诡变!

西域赤狐城,迦叶府。

一如既往,在蛊楼饲蛊的迦叶家主,听闻风声,面色一瞬间发白,稍纵即逝。

这时,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狠狠踹开。

门口,一名异服少年逆光而站,颈圈哗啦作响。素日冷邦邦的面容,如今多了几分凝重。

“阿爹……中原乱了。”

手中端着的木盅一颤,半盅饲蛊鲜血洒出,落在檀木桌上。顷刻,伴随着滋啦一声,桌子一角迅速被腐蚀。蛊鼎中的血芝螭互相撕咬,舞动。

“去备马。”

“家主,如今中原凶多吉少,各家避之不及,还望你三思啊!!”

“备马!”

侍卫面色为难。

“中原一乱,你便急着去送死了吗?阿爹。”

“你墨阿伯是天护骄子,怎可能出事?此事来得过于突然,只怕另有蹊跷。阿爹,放心不下。怎能不去一查究竟?”

“倘若墨阿伯当真……”

迦叶少主盯着自家阿爹,良久。“阿爹,那人若是黎王……”

那双端盅的手,抑制不住的微微发颤。放下木盅,刚往前行了几步,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在地。

“阿爹!”

“……无事”扶桌而立,“此事绝无可能!”

就在迦叶家主想着这孩子会阻止时。

“……我同你前去。”

迦叶少主冷冷看了眼一侧的侍卫。

“还愣着做何?!速去备马!”

“少主?!”

“备马!”

“是!”

西域乌孙国,五大世家得知消息,皆是议论纷纷,难以置信。

那曜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下能人异士万千!岂会说没就没了?!

可思及毁尸之人是那冷修罗宁王,却也心有余悸,人人自危。赶忙纷纷派人前去查探虚实。

迦叶家主前往西域尚未动身。百里家的人亦是匆匆而来。

百里家主面色难看,同行的百里夫人眼眶湿润红肿。

原是百里三少今日一早失踪不见。瞅着那被褥里,被捆绑了一宿,险些翻白眼,委屈愤怒得涕泗横流的百里家小幺。

百里家主便知完了!

如今中原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百里家三幺。早年被自家阿爹扔去中原,同曜王殿下历练。

平日里自家阿爹的话忤逆不听,整日游手好闲。虽说纨绔不羁,浪荡放肆,却是护主得很。

去中原时,瞅着自家老爹,口中不停嘚瑟。求得这么个倾国倾城的主!值了!那一声声主子,唤得好不得瑟。

一月前被曜王遣送回西域。如今,得知自家主子出事,怎么还坐的住!昨夜好不容易将人束缚捆绑扔在府中,终究还是让人给逃了!!

曜王于百里家,有恩。如今无论中原传闻属实,百里家都没道理视而不见,坐以待毙。两大世家尚未出城,侍卫匆匆来禀,说是百里三少又回来了!

同来的竟是那矅王妃身边跟随着的侍女,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只怕一路风尘仆仆而来,路途坎坷。

原是矅王妃得知中原消息,已连夜快马加鞭赶回中原。

一旁的百里小幺愣怔望着那婢女,不正是一年前,几刀刷刷利落削了他头发,阿爹还夸好刀法的荆烟姑娘吗?!怎会如此一副狼狈模样。惊得赶忙上前,扶住此人,未等众人开口。

荆烟一步上前,抓着那迦叶少主的手,眼眶红润,声音嘶哑,询问少主当年藏的那口棺材可在?!众人面面相觑,纳闷不解。

迦叶少主沉眸,望了眼自家阿爹。良久,“尚在。”

瞅着祠堂那口棺材,众人如雷轰顶,烧得内焦外嫩,惊愣在原地。疑惑重重,惊喜交加。

当年矅王掘大月氏古墓,盗冥棺,千里迢迢将李姑娘送来迦叶府救治。后因人觊觎,为堵悠悠众口,迦叶家主便让人将那口冥棺一把火焚之殆尽。那火当时烧了整整三天三夜,熊熊烈火,火光冲天。

天下人直叹可惜。却不料这东西,竟是被迦叶少主私藏了起来?!

来不及询问事情缘由,当即将棺材装好,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往中原。

后来,迦叶司南偶然问起,自家儿子为何冒死藏了那口棺材?

迦叶少主擦拭袖箭的动作一顿,转头望来,凝视着自家阿爹。

只见那人,眸底映射的落日余晖,仿如沙漠中即将枯竭的一汪死水,泛着丝丝余晖,潋滟惊艳,隐了流年孤独。

良久,说是给阿爹你备着。少年口吻依旧,冷漠依然。

闻言,迦叶司南愣怔半晌,莞尔安慰。阿爹纵然为半身入黄泉之人,亦不急。

见人不搭理,抬袖箭,直指不远处落单的一只北雁雏儿。

正欲放弦射杀,却是被迦叶家主抬手制止。无奈宠溺的轻轻揉了揉这少年的如墨青丝,叹笑。

“一切有阿爹在,别怕。”

迦叶少主微顿,眸色微沉,稍纵即逝。手中袖箭放下,悠悠不屑瞥了眼迦叶司南,沉眸未语。

目光转向天际,夕阳西下,落日余晖,风吼沙怒,成群结伴的大雁北归,雁过无痕。

中原东疆,云景洛殇城。

一夜春雷惊天,电闪雷鸣,连夜狂风暴雨。

城外凤鸣山,本是漫山绽放的灼灼桃花,一夜之间,零落成泥碾作尘。

“驾——驾——”

洛殇城外,康庄大道,晨雾之中,两道人影骑马风尘仆仆,匆匆而来。马蹄声急促,践踏泥泞之中,朝凤鸣山而去。

云雾缭绕,晨曦明媚,夹杂着丝丝雨后冷意,雾气朦胧,风中飘来悠悠漫长的叮铃响。

曜王陵寝,悬挂在檐角的七月流火铃叮当作响。宽阔白玉石大地,静静放置着一口朱红长棺。

一人,立于棺前,负手而站,狭长凤眸深邃,红袍猎猎。

邪眉入髻,绯唇微抿,一袭殷红暗色鎏金华袍,红袍猎猎,三千如墨青丝随风舞动,猖狂恣意。

身后赤红灵柩,静默躺着一人,一张风华绝代面容,早无血色。

黎王睥睨那灵柩内,同自己七分神似的面容。狭长凤眸,一丝厌恶掠过。

“主子,矅王妃来了。”

凤眸深深凝望着不远处的长阶尽头。等待着那长阶尽头而来的人……

旭日渐升,长阶尽头,一道踉跄人影,渐入眼帘。

身形微踉跄,恍若错觉。一身罗衫褴褛,青丝凌乱,好不狼狈。

望着那风尘仆仆赶来,手握长剑的女子,同在灵柩旁的凤容不免长吁短叹。

“啻顼殿下放心坎上疼着宠着护着的人,可悲可叹。”

一人手中悠哉悠哉拿着火把,迫不及待,急切问道。“人来了,可以毁棺灭尸了?!”

“不可胡闹。”凤容不免轻声责备。

黎王沉眸,望着那跌跌撞撞而来的人。

接过一旁一名男子屁颠屁颠,迫不及待递来的熊熊燃烧的火把。

风吹,火焰摇曳,嚣张中透了几分苍凉。

对面女子嫣然一笑,一双桃眸血丝交错,斥红湿润。手中的长剑握紧,欲松,倏忽握紧。

宫铃叮铃作响,三千凌乱青丝飘拂,眉目依旧,亦如往昔,莞尔一笑。掩了半世苍凉无力……

翌日,云景上下传遍:说本是失踪的曜王妃昨日连夜赶回凤鸣山,终是于事无补。那黎王,当着人的面,一把火将曜王殿下的遗体焚之殆尽。火把一扔,棺木顷刻噼里啪啦呼呼剧烈燃烧起来,火势凶猛,已无回天之力……

而那曜王妃,终是从万里长阶倾身而下,生死未卜。

曜王府,海棠庭院中,白玉石桌处。

“勺黎,如今这天下,可是恨不得将你五马分尸。”

正是先前递火之人。

白玉石桌旁,一袭锦蓝色华袍的墨月珺沉眸。

“你那嫂子,可真是执着。人都已死,偏去寻棺救人。这马不停蹄赶到乌孙边境,听闻消息,却是疯了似的赶回来。可惜,无济于事哟。且看她那样,只怕也活……”

悠哉倒挂在树上的男子话音未落,便是被一记杀气掠来,逼得从树上摔下。

不免委屈不悦,望向对面石桌旁的自家兄长。

凤容莞尔一笑,口吻几分无奈。

“此番就不应带你前来,让你好生待在椋都。”

男子撇嘴嘀咕埋怨几句。

“若真如此,还不得被阿娘念叨死。都内都外,崽子长,崽子短,可不郁闷难受。”

凤容莞尔,望向对面之人,“你也无需过于担忧。李姑娘,会醒的。”

黎王凝眉,目光掠窗。

男子就地上翘腿而坐,啧声不已。

“大哥,他这嫂子醒时,只怕也是疯癫入魔之际。勺黎,你不免决绝了些。焚了一堆骨灰,还让风给吹散了。人好不容易抓了一把,又给你弄没了。啧啧啧,弑兄毁尸,这等天理不容之事,也就你做得出来了。不论真假,你可就成了这人人欲杀之而后快的……罪人。”

“啻顼殿下,此番,可委实绝情,把你这个亲弟弟坑到如此地步。”

一脸幸灾乐祸。

“阿夜……”

“依我看,也别醒了。醒了这事可就麻烦了。”

又被幽幽扫了眼,佯装未见,却是噤声不再多言。

毕竟……打不过这人。

凤容思忖,“如今,矅王妃长睡不醒也并非坏事。这世人,南柯一梦,待醒来,心中执念,也该是淡了,忘了。”

墨月珺望向那繁花怒绽的庭院,沉眸。“南柯一梦,兄长岂会舍得。”

风起,满院怒绽繁花,随风入窗,悠悠飘落锦榻。

那静静躺睡在榻上的女子,容颜安详,眼角朱砂痣褪了几分颜色,手缠红绳,恍若隔世……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风起故人归。一曰风动,二曰幡动,执者心动。

司徒家的公子笑了,他的阿月走了。

风拂,城河秋蝶至,华轩长穗舞,宫铃响,隐去一声亘古轻喃:可算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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