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和好(1 / 1)

星主完完整整地听完了流枘说的那些话,她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他眉头蹙起,又松开,最后陷入长长的沉默之中。

南柚不放心地喊了他一声,星主才倏然回过神来,他伸手,温热的掌心抚过她的头顶,言语之中,已然有了不甚明晰的笑意。

“右右,你是父君的掌上明珠,也是我与你母亲最珍视的孩子。”星主难得情绪外露,他将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抱到自己的膝上坐着,不知想起了什么,低低叹息了一声,“你常问父君,星界臣下之女众多,为何独独对清漾照看有加,多有纵容溺宠。”

“我知道,横镀是有功之人,于父君是忠臣,亦是肝胆相照的兄弟。”这话,南柚闭着眼睛都能复述出来。

星主眼中柔色更重:“若不是他,父君本该失去右……”他顿了顿,没有再往下说,而那个含糊的右字,也并没有落到南柚的耳里。

夜深露重,鸟鸣声声。

青鸾院里,星主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放下了银筷,重重地哼了一声:“我不同意,他要什么,且都冲着我来。我便是将私库敞开给他挑,也绝不同意你将尾羽交予他。”

身居高位的男人,沉闷不语的时候压迫感极强,整个屋子里的温度都降下来不少。

南柚看了看自己的父君,又看了看姿态自如半点不受影响的母亲,默默地低头挑了几口米饭。

“反正我不同意。”星主再开口时,声音里突然就带上了些许委屈的意味,流枘终于抬眸,道:“你好好用膳,右右还在呢。”

“右右必然也不同意。”星主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用膳,南柚还未开口,他就替她将话说全了。

南柚抬头,面色十分镇定,星主朝她使了个眼色,见她仍旧面不改色,目露狡黠,只好悄悄朝她比了个十的字样。

南柚顿时笑弯了眼,她惯来是个得寸进尺的,当即仰着一张漂亮的小脸,无声做口型:十、五。

怕星主听不懂,她还刻意顿了顿。

星主再好的脾气,都险些被这对母女气得笑出来。

最终,还是闭了闭眼。

就是散尽家财,金库败光,也比流枘的尾羽给上秧那个假君子来得让他容易接受。

“母亲,我觉得父君说的有道理。”南柚很快换上了认真的神情,道:“右右曾翻阅典籍,看到过这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子,也得亏上秧仙君用无上至宝强留了郡主的仙魂,才使此方得以施行。鸾雀正统皇族的尾羽,确实有意想不到的功效,在那一味药方里,不可或缺。”

“只是右右知道,有一样东西,可以与肉身相融,取代鸾雀尾羽。”

“是何物?”星主眼眸亮了一瞬,旋即就被南柚熄灭了。

“龙髓。”南柚沉默半晌,补充道:“一滴正统龙族皇脉的龙髓。”

这东西,丝毫不比鸾雀族的尾羽来得常见。

龙族为万兽之长,拥有正统皇脉的,据南柚所知,八荒六界之内,唯有两人。

一人正坐在身侧方才还同她讨价还价,一个则是她的叔父,现任龙族族长。

“不可。”流枘头一次蹙了眉心,她显然是知道这个的,“尾羽脱落,并无痛苦,强抽龙髓,对你父君的身体损耗太大,此事无需再提。”

南柚便又安安静静地埋头挑白米饭了。

尾羽和凤髓,都是稀世罕见之物,也只有它们,能有安抚灵魂,稳固肉身的功效。

“还了这次的恩情,你还会同他见面吗?”星主的眼眸突然亮了。

南柚嘴角抽了抽,低下头默默的扒自己碗里的白饭。

流枘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半晌,低叹:“你总同他比什么。”

星主垂了眸子,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眼中钉,肉中刺,怎么可能不比较。

用完了膳,南柚起身回昭芙院,谁知星主亦跟着她出了青鸾院,说是要替她推算蜕变期的具体日期以及推迟缘由。

南柚莫名其妙,因为具体的日期,早前在书房,星主就替她推演出来了。

很显然,星主有话对她说。

“父君,我知你不会赖账,那十五粒夜明珠,什么时候得空了,叫从侍送来就是。”末了,南柚又嘟囔了一声:“平时也没见父君给东西给得如此痛快。”

星主又被气得笑了一声。

“小没良心的东西,你那小金库里的东西,都是谁给的,忘了不成?”

“偏你最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星主拧了拧她的鼻尖,牵着她的手,一路到了昭芙院。

一踏进院门口,雪白的惨影就到了跟前,南柚伸手,稳稳地接住了粘人的雪妖貂。

“这小东西,几日的功夫,就长这样大了?”星主看了辰狩一眼,有点惊讶。

南柚笑着抚了抚辰狩的毛发,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丝毫不谦逊得替辰狩受了这句赞美之词,“那是自然,我看上的妖兽,怎会是寻常之物?”

她言语自然,丝毫没有破绽,星主再一细想,也确实有天赋出众的妖兽自出世之日起便能很快展露非凡的天分,这些妖兽,不出意外,千百年之后,都会成长为大妖。

他这个女儿的运气,未免也太叫人羡慕了。

很快,南柚就知道星主为什么要一路跟到昭芙院来了。

“不行。”南柚才听星主说完,眼眶就红了,“抽龙髓不是开玩笑的事,这样仓促的情况下,父君连医侍都不传,会出事的。”

“父君能有什么事?一滴龙髓罢了,伤筋动骨的伤都比不上。”星主扫了一眼南柚的院子,道:“你院里的大妖多,能帮父君兜着气息,趁早把这个情还了,也好让那个上秧早点回四海之滨去。”

南柚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父君,不若让母亲将尾羽给那个仙君吧,尾羽脱落,至少没有痛苦……”南柚起先说起龙髓的本意,也只是想让星主知道,流枘情愿自己脱落尾羽,也半字不提那滴龙髓,她想促进两人的感情,却没想让星主抽取自己的龙髓。

尾羽脱落,虽有损修为,人却不必受什么罪,而生抽骨髓的疼痛,与抽筋剔骨相比也不遑多让。

更何况,星主身上还有伤。

“小哭包,快擦擦眼泪,这里的动静,不准传到你母亲耳里去。”

南柚急得哭腔止不住地冒出来,星主却不甚在意地去了东边鲜少住人的竹阁里。

柳枝纷乱,清冷似月的少年落到她跟前,看着她吧嗒吧嗒掉眼泪的样子,良久,有些无奈地低叹了一声,半蹲下身来。

他的手指很凉,像是一块冷玉,肌肤相触时又很细腻,他一点点地拭去了小姑娘的眼泪,嗓音动听得像是鲛鱼吟唱:“姑娘,再哭,明日眼睛就该肿了。”

“孚祗,我不该说的。”南柚哽咽一声,很乖地伏在他的肩头。

少年的身上带着一股特别的草木清香,他显然知道如何安抚小孩的情绪,“姑娘,王君必然心里有数,方会如此行事。臣已备好的恢复妖力的丹药,待王君出来,服用之后休息一段时日,对身体的影响便可恢复过来。”

只是眼前,可能得受些苦楚。

南柚也不是那种爱哭的性子,她很快擦干眼泪,趴在少年的肩上,由他抱起来,抬眸看着陡然变得暗沉的天空,抿紧了唇。

天空如墨翻涌,乌云堆积,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顷刻之间,就已覆盖了周遭数十里的地方。

在天空暗到一定的程度上时,一直没有动静的竹阁里,突然现出一条五爪金龙的虚影。虚影仰天咆哮,强大的威压令长奎等人纷纷避让,月匀嗖的一声变回本体钻进了土里,辰狩也焦躁起来,在南柚的脚边蹿来蹿去,直到孚祗给它设了一层小小的结界,方才盘着身体,安静下来。

暴雨倾盆而下,南柚的身上却丁点也未沾到雨水,她眼也不眨地盯着那金龙虚影,看到它骤然抽身,向天空冲去。

与此同时,孚祗的手掌微握,千百道绿色编制的神链便飞快地纠缠了上去,虚影冲到哪,它们便跟到哪,直到整个昭芙院的天空都被绿色笼罩,远远看去,那些绿柳,像是无坚不摧的神链,将金龙困在了一个巨大的牢笼中,将雨水和雷电都隔绝在外,同时遮掩住了那股可怕的气息。

金龙像是受到了挑衅,怒吼一声,长尾横扫,裹挟万钧之力,狠狠地抽打在那道绿色的屏障上,顿时万物震颤,柳枝凋零,千百根残枝从树上抽落,横七竖八掉落下来。

毕竟实力悬殊,这一击的结果,就是抱着她的少年从喉咙里逸出一声抑制不住的清咳,南柚从他怀里跳到地上,小手顺了顺他的脊背,在金龙咆哮着再次冲上天的时候,南柚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

“算了。”她轻声道。

少年眼睑垂下来,在铺天盖地的柳色中,干净又温柔,“姑娘,我无事,能拦得住王君的龙灵意识。”

纵然只是一抹神识,但依星主的实力,想要阻拦其气息外泄,对现在的孚祗来说,仍是吃力。

“我知道。”

南柚仰着一张明艳的小脸,看着在半空中盘踞的龙灵,道:“父君的意识,不受控制的想要挣脱出去,他想去哪里?”

“今日母亲才说,两个人若要长久,须得坦诚相待,母亲为父君做的,不该瞒着,父君为母亲做的,亦不该藏着掖着。”

孚祗冰凉的指尖轻轻拭过唇角,妖异的红染在白得透明的手背上,像是一根诡异的血线,又像是一朵绽放的绯丽花朵。

他听到小孩的喃声细语,嘴角微动,并未再出手,无数根柳枝像是潮水一样散退。

须臾间,遮盖消失,雨水倒灌,天地间不可视物。

孚祗指骨苍白,他执着一柄伞,将小姑娘抱着放到了屋檐下,“姑娘,蜕变期来临之际,不可受风着凉。”

南柚点了点头,又看向翻涌如墨的天色,那金龙一脱困,就朝着青鸾院的方向去了。

流枘来得很快,不过一息之间,她人就到了昭芙院。见了站在檐下的南柚,她头一次用了稍重的语气:“右右怎可跟着你父君胡闹!”

南柚看着流枘纤细的背影,吸了吸鼻子,神情之间,除了些微的担忧,并没有被斥责后的难过。

她看了眼身边的大妖,踮着脚,又让他弯下身子,在他耳边悄悄道:“孚祗,我觉得我父君和母亲日后都不会再吵架了。”

小姑娘的声音很甜,眉眼弯成了温柔的弧度,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真是小孩子脾性。

孚祗便也配合着弯了弯唇,声音如细雨般温润清透:“嗯,不会再吵了。”

竹阁外,流枘掀开沾了雨湿哒哒黏在一起的帷幔,在瞧见里头情形的时候,脚步蓦地一顿,瞳孔微缩。

高大威严的男子半跪在地上,手背上青筋突起,额头上的汗一滴接一滴落下来,他听到脚步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身,将桌上的古琴扫落在地。

“你、先出去。”

他从未如此狼狈过。

流枘闭了下眼,想说什么,又尽数咽了回去,最后,将手伸过去,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背上。

“我陪你。”

最难熬的剧痛期,星主愣是一声也没吭,只是死死地握着她的手,像孩子一样,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一边艰难压下从喉咙里蹦出来的痛哼,一边又偏想和她说说话。

“枘儿,我不要和你吵架。”

“不吵。”

“你别对我说那样的话,我真受不了。”

“不说。”

星主顿了顿,又问:“能不能不见他了?”

“嗯,不见。”流枘抚了下他的后背,道:“我今日算是知道右右的撒娇技能,是从谁那里学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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