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妃自然知道这一点,可她还有一个不明白的地方。
“既要我早些回去,又怎会让老师徒步来此?”宁王妃不解。
唐寅道:“我本来也不懂,可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到中原买马,才想明白朱宸濠的心思,他是要用你的人脉渠道,可也要防备你这个经常劝说他安分守己的人,故此……”
明白了。
“优柔寡断,能成什么大事?”宁王妃叹道,“罢了,我就算想回江西也没那个机会了。”
唐寅大喜:“怎地?”
“要去京师,老师也看到了,天子的几个儿子都……如今宗室不宁,宁王府本身就很被天子怀疑,他又怎么肯放我这个‘三层身份’的人回去呢?”宁王妃脸颊微红,轻轻道,“更何况若是回了……他恐怕会调兵遣将,哼,此人霸道的很。”
唐寅一头雾水,但只看自己的弟子不必回去送死,心中便万分高兴。
“对了老师,”宁王妃忽的想到方才的说话,连忙道,“这么多年以来老师难道还没有看透么?”
正有宫女送来茶水点心,唐寅大快朵颐,吃饱了才拍拍肚皮子道:“看透了甚么?”
宁王妃犹豫再三叹道:“老师,此番北上,就不要再去江南了。”
“嗯,嗯?什么?”唐寅大惊,他也不是笨蛋,这话一听便明白,“越王也——”
“不是,但江南只怕要成是非之地,他……”宁王妃脸颊再红,轻叹一声,“老师,卫央如今大权在握……”
“是,我也听说了,这厮似乎被皇帝封了个东南三省总督的官位,”唐寅不解了,“我倒是承认此人很有才能,哪怕学术上狗屁不通。但他当了总督又能怎么着?江南士子,多有不服刀兵的,他还能大开杀戒?何况要清缴倭寇,他不与当地士子大家联手怎么行呢?他还敢杀得东南血流成河?”
他为何不敢?
“老师,留下吧,你也老了,也该认真安个家了,”宁王妃认真叮嘱道,“以老师的才情多得是机会,留在江北,或者随我去京师吧,不要再回江南了。好吗?”
这就让唐寅越发奇怪了。
“是不是皇帝……”唐寅小声道。
他对皇帝的印象可谓是相当不好,只以为皇帝要对江南士林下手。
宁王妃一看唐寅指了指自己的头顶的幞头,哪里看不懂他的意思。
“老师是聪明人,江南士林如今抱团太严重,严重地甚至让皇帝产生了相当不安稳的感觉。更何况,士林结党,官僚营私,此等大事必然要有个解决的时候。”宁王妃好言相劝,“老师才高八斗,可若算阴谋手段却始终比不上那些人,你若是回去,以你的名望,宁王府不用,那些士子领袖也必定用,如此一来,只怕老师的处境要越发不妙。”
老皇帝还会看在唐寅有才能的情面饶他一命,可卫央绝不会。
他的眼睛认得你的才能,可他的问天剑只问你的立场!
以唐寅这种人的性格,到时候被逼无奈只能站在风口浪尖,到时候,一边是……一边是他,一边是老师,宁王妃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
却不知,唐寅一听当即决定了,回江南,得把自己认可的一些人赶紧拉出来。
“我还有大事……”唐寅连忙起身要走。
宁王妃一笑,拍拍手吩咐道:“来啊,请牟斌与汪直过来。”
唐寅大怒:“你要做什么?”
“我这位老师待我不薄,如今大变在即,我想请二位给他安排个‘住处’,须臾不得让他离开,更不得通报消息,有劳了。”宁王妃与匆匆而来那两个道。
唐寅怒发冲冠,这不是连他的自由都限制死了吗?
逆徒,这逆徒,她怎敢如此?
可这才哪到哪啊,宁王妃笑道:“老师既知道朝廷的打算,”她话里有话地道,“包括但不限于江西的前途,江南士林的前途,此去恐怕对大局不利,故此还是住在锦衣卫衙门比较好。”
牟斌喜色一闪,道:“王妃……大娘子所言甚是,只请放心,此事我自会安排。”
唐寅目瞪口呆,看着他还不够难道还要弄到锦衣卫衙门里去吗?!
嗯!
“老师,对不住你了,但西军一到,顽冥不化者一时为泥土,为尘沙,为齑粉,只有请老师先住在锦衣卫衙门,待大局已定,自有老师自由自在那天,”宁王妃嘱托,“若是方便的话,那些可堪一用的……两位当知道,未来皇孙登基,也有用得着这些文人的地方,何况他……他也要用这些人。”
汪直笑容可亲,赞同地道:“老奴也是这么想的,大娘子放心便是,这些人,便是掳掠,我们也要逐渐送到京师。”
唐寅大骂道:“士可杀……”
“杀了你有什么好?你不是嚷嚷着报国无门么?!”汪直笑道,“待将来有机会,你想为将,送你去战场;你若想为相,你去与那些士林出身的争斗便是,不过,如今你可不能离开,请。”
唐寅欲哭无泪,他只想偷偷跑回江南把自己的那些认可的同道中人叫到深山老林里躲起来啊。
“稍等,我,”宁王妃稍稍迟疑一下,又道,“我有一封书信要送给他,还要麻烦锦衣卫递交。”
牟斌道:“正好与天子使节一起到华阴县,大娘子放心。”
他知道,这美妇人是为了士林那些“可堪一用”之人,只怕会有一封名单。
这很好。
毕竟,比起西军那几位,太子妃毕竟形单影只了些,多一个士林中有广泛影响的宁王妃帮衬着,她也不至于弱到毫无可用之人,也不至于让太子妃将来连一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
只是,哪怕是有那般亲密的关系,可卫央是能够接受别人试图要改变他的立场的人?
“大娘子,有些事不可为,那就不要做,不管怎么说,有你的身份在此,总还能庇护一些人,但若……”牟斌道,“匹夫尚且不可夺志也,何况大将军乎?”
宁王妃自然知道,所以她不会直白地跟卫央介绍说那些人可用那些人要保留下。
“我自有主意,你只管放心吧。”宁王妃当即取狼毫,她不只写名字,却把江南士林文脉仔细地列举出来,哪一支有哪些人,哪些人属于哪一支,她写的清清楚楚。
此外,她还多加了一句话:“匹夫不可夺志,然文人自古好立志,多立志,不可不觉,不可不用。”
事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