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央登上嘉峪关城楼,身后两排神色各异的大员。
王守仁紧随其后,一张脸十分严肃。
他不是为北庭侯登临嘉峪关城楼而严肃,而是为如今的局势。
这是成治三十八年中元。
“北庭侯自正月初二出哈密城,至今也半年没回去了,何日回哈密?”王守仁问道。
卫央登上城头遍视西郊,一缕忧愁挂上眉头。
元宵佳节他在安定卫查案,杀得人头滚滚。
清明节他在赤斤蒙古卫送许多变质了的权贵上天。
端午节,他还在青海卫严查盗卖人口的案子。
如今,他不得不来嘉峪关坐镇。
因为老头要去西安府。
“我还不能在这里待几天?”卫央冷淡道,“阳明公,你该回你的临洮府去了,不要总在嘉峪关出现。”
王守仁愕然,你这不是倒打一耙么?!
“时值天子西巡,天下多变,我不在这里待着,你以为我该去哪里?”卫央直言不讳。
王守仁叹道:“正因为如此……”
“屁话,”卫央斥责道,“我步步退让,再换你得寸进尺?不要跟我说你们没那个心思,我只看到你们的行为。你们的行为就是,此前一直得寸进尺,如今我手握你们在西陲找死的证据,你以为我会熟视无睹么?”
跟在第二位的神英不满道:“朝廷规矩在此……”
“你是想被我捉回去再住几天牢房了?”卫央斥责道,“论本事没有,满肚子龌龊龃龉,嘉峪关,如今已不再是你的嘉峪关,此地乃榷场。”
王守仁示意神英不要多嘴,自道:“北庭侯明知此番天子西巡是为秦王,又何必怀疑大王东归有凶险?”
“因为我对你们十万个不放心啊,你以为什么?”卫央道,“好了,你们也不用亦步亦趋跟着我了,即日起嘉峪关必须保证畅通无阻,我军随时可东进秦川,此事没得商量。另外叫你们的人从西陲撤出去,干嘛嘛不行,找打第一名,何苦呢,何必呢,你我相安无事不好吗?”
正说着,只见西面道路上尘土飞扬,一彪人马冲到关下,视之乃是刘都司。
“王爷马上到达,不在嘉峪关停留,”刘都司叫道,“至于西陲诸多案件,俱都交给郡主查办,如今已尽数解决。”
王守仁忙问道:“盐价呢?”
他最担心的就是西陲降低盐价,把朝廷那么多心血都打了水漂。
刘都司笑道:“产能很大,故此降价。”
王守仁险些从城头上栽了下去。
“就凭这一手,朝廷又能对他们怎样?只可恨那些富商大贾,没有一个靠得住的。”王守仁不由想到自己拿到的情报,江南几家已经颇具规模的盐厂,如今做的就是从西陲进平价细盐,再加价买到江南各地。
西陲这一手分明是让江南富商大贾与平民阶层的矛盾更加尖锐化。
更麻烦的是,西陲盐价一降,西军可以从数量上拿到同样的利润,可江南那些盐厂却只能纷纷购买西陲细盐,当一个过手的贩子。
如此一来,他们还能是盐厂?
“对了,听说临洮府也在试验玻璃?”卫央道,“要尽快,我们一旦形成规模制作,在关内就需要一个比较理想的加工厂,如果你不同意,你一块玻璃一两银子,我一块只卖三钱,你可以跟我打一年价格战,熬到你亲手扶持的那些商人忍受不了,只好逼着你离开,我也就可以放心吞并临洮玻璃厂,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王守仁气得半死,你这当面挑衅的行为是不是太嚣张了?
“比起你盗窃我的技术,想尽办法从盐厂诱惑技术工人,我对你已经算是比较客气的了,你换个人试一试,不打出你的狗脑子。”卫央道,“很早就跟你说过了,生产力和生产资料所有制是要相辅相成,而后才能获得技术上的巨大优势,你就是这么听的?!你不如把虎子请到临洮府,他懂得都比你这个圣人多得多。”
神英哼的一声,他知道这是西军挑拨离间之策,可王守仁何德何能称圣?
这么多朝廷大臣在对付西军的问题上拼老命的上,你王守仁居然拿了西军的认可。
凭啥?
“开关,即日起,嘉峪关城门大开,过往的客商,旅人,一律不得收税。嘉峪关的建设费用西军会从财政预算中拿出一部分,商如流水需流动,守着关门不准人家自由经商,这叫什么重视商业?”卫央道,“还有,前几日从关内运来的粮食全部放行,那是民间的生意,不要动不动就跟政治挂钩了,你们是要闹的民怨沸腾,我不得不为民做主?”
王守仁闭嘴不言。
这要是给了他借口,他敢今晚就在嘉峪关城楼挂上忠顺王的大旗。
神英张口要辩解,身后一人拉了一下他。
你还没在这人手里吃够苦?
“且看天子与忠顺王谈判吧,不要太惹怒他。”那人说。
卫央不认识那人,但看他绯红官袍薄底皂靴,就知道那是朝廷派来伺机反扑的。
老头儿这一到西安府,没两三个月回不来,西陲就他们三个小年轻做主,于是朝廷又觉着自己可以了,又派人来找机会了。
那就看看谁的脑袋够硬,还敢吃西军饭砸西军锅——钢刀有的是!
不片刻,老头儿一身皮甲策马而来,随从不过三五百人,一部分是王府的高手队伍,一部分是精挑细选的仪仗队。
卫央在路边给老头儿整理衣服,叮嘱道:“家里别担心,大不了我们再四面打一次仗,一切也就都顺了。西安府那边,我估计秦王会死皮赖脸地拜师,还有人或许给你塞什么美人,灌什么美酒,一概拒绝,切莫中他们的奸计。若是哪一天我拿到的信息是朝廷给我的,而不是我们的人送回来的,我立马挥军南下,截断老皇帝返京的退路。”
王守仁再退数十步。
他真做得出!
“无妨,我军实力强,谁也无可奈何。”老头儿顺手塞给他一张纸,“襄阳那孩子写给你的,我们都看过了。”
……
“天子的确遇刺,不过身体很健康,而且,”老头儿低声说道,“少林寺不但送去了大还丹,还送去了《易筋经》,你可明白吗?”
押宝。
“大约,威望真的没希望了,赵王又盘桓在外面,少林这是想换个皇子押宝。”卫央嗤笑道,“出家?真是一群出家人。”
他扫了一眼襄阳写来的信,立马又揣回了袖子。
这个天真的家伙,又变回了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了。
不过,她的日子过得很苦,第二句话就说想念西陲的环境,虽不至于抱怨,但显然已经与江南风景格格不入,但她没有回来,可想而知还是要被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