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早,卫央继续练功。
再次日,继续练功。
又过一日,这厮依旧还在练功。
少女终于看腻了,一路回到王府,撞着那老妇,老妇见她面色既不解又惊异,不由道:“那小子有什么好看的?怎的还叫你都看不懂了?”
少女不语,入门打坐半日,到晌午,听到门外脚步声悠闲,且有些踉跄,遂双手一拂,那两扇门如被绳线牵引竟自打开。
赵允伏站在门外,似乎刚吃完酒席看着有些酒意上涌。
“我儿,可看出那厮心境受损了么?”赵允伏大喜连忙问。
少女轻轻长呼吸一口气,无奈道:“父王,盼着别人走岔路可不是正道!”
“哪里是盼着这厮走岔路,我怕他走岔路。”赵允伏不进门,蹲在门槛上,竟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炒黄豆,拿着问,“吃么?”
少女:“……”
她心头忽然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忖道:“自父王与卫央结交,渐渐竟显出顽皮本相,常常有幼稚之举,这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莫非近卫央者皮?”
心中想到此处,她面上便有三分微笑,轻说道:“此人倒极韧,手底下杀人如麻,心中却彷佛有他的大道,我看他心境不但没有受损伤,反而愈发坚韧,如今大有愈战愈勇之威势,假以时日,定不可小觑之。”
赵允伏嘎嘣嘎嘣吃着炒黄豆,随口道:“有什么不可小觑的,我看他就是体悟了‘心中一股执念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少女脸色一滞,自坐下碧绿的石床跳下来,在地上来回走动,面色欣喜,道:“岂非‘他自强来他自横,我自一口真气足’的武学大道么?如此说来,这人倒可敬至极。”
她走到门口,深深吸一口真气,任由真气在脏腑间流转,半晌道:“我一直以武学之道试图领会这个人,难怪日渐不懂。父王以人情大道揣摩他,自然明白此人本性如此。”
稍稍停了片刻,她赞叹着道:“杀人盈野,那不是正道,明白为何而杀,心中有一股正气,此所谓大道。这样的本性,却是我不如的。”
赵允伏怒道:“谁说的?谁说的?我女儿比他强一万倍,百万倍,你不要妄自菲薄!”
“不是的,”少女一笑道,“明白了此人的心性,我倒有武功一道即将突破之相,”转念想一下,她有些动容,道,“难怪这人竟连‘迅雷剑法’那等上乘武功也暂且不学,他恐怕是已然在心中建立了自己的武学体系了!”
赵允伏骇然,跳起来,连忙把黄豆子装进袖中,忙忙安慰道:“女儿,你定然想多了。他哪里懂什么武学体系,才学了《紫霞功》那等二流武功,你必然想多了,你最好,你最厉害,满天下没有比得上你的,真的!”
少女嫣然一笑,摇头道:“做人也好,练武也好,须均讲究一个‘真’。卫央很厉害,这般年纪便知杀伐正道,那诚然是了不起的人物,这是真的啊,为什么否认?我常说,人情世故知道多了,待武功进展有所耽误,如今看来这不是真的。我若不以人家的‘真’为‘真’,又怎么做到自己的‘本真’呢?再说,”她缓缓踱步,抿着嘴唇笑,半晌,才徐徐说道,“这人当真好厉害,他似乎找到了与自己本我与真我完全相符合的武学之道了,因此我说他似乎已然建立了自己的武学体系,并且正在循序渐进地攻难克艰,我们应当承认这一个事实,方可完善自我,而后自我前进。”
赵允伏冷笑:“我倒要看看这厮武功大成之后,又如何给岳不群解释他练了《紫霞功》的事。”
“是了,这倒是个隐患,我早有计划。”少女转身自石床旁边的柜子,她竟翻出至少有十余卷武功秘籍,从里头拿出一小册,递给赵允伏,说道,“父王将此秘籍交给卫央,要对他明言若不先解此隐患,往后只怕他扶持华山派,乃至算计五岳剑派,最终平衡少林武当的计划要落空,若凭此秘籍,换得华山派《紫霞功》入手,大事可图。”
赵允伏惊道:“怎么又送秘籍?”
“我们要这些有什么用处?”少女道,“何况王府武功秘籍如海如山,三五本武功秘籍送给别人,或为整顿武林,或为平衡各派,但凡有用处,那有什么可惜的?”
老妇自小院内类如门房的房间走出来,嘟囔道:“待那小子也太过优渥了。”
“你不懂。”少女不悦道,“待那样内心有自己的大道,不是很聪明,但极有智慧的人物,你不要在意自己失去了什么,要看你得到了什么。往后不许用王府的武力监视卫央,你人在王府,心眼却只有江湖那么大,不可坏了好事。”
老妇叫屈道:“我可没瞧出他有什么好的……”
“嗯?”少女目光一冷,怫然警告道,“我听你的还是你听我的?”
老妇连忙道:“是,是,便不监视他……”
“那也是为你好,此人待人未必很和善,但你若招惹他,他便必杀你而安心,我如若不帮着你,你不是他的对手。”少女再次警告老妇,“魔教四大长老即将到哈密,到时,他手中的力量,不见得比你能联络的人手势弱,果真到你们冰火不相容,你逼着我帮你,还是为西北军务之大,拿你们的人头去拉拢卫央?好好的融洽局面,难道要坏在你一人手中?”
老妇面如土色,再也不敢有别的心思。
少女冷然道:“我尊你,乃是因为你是师父的侍俾,你若把我当你手中棋子,要养出一个匹配你眼中的什么贵公子,江湖中的什么年轻俊杰的女子,你当天山派遗孤之身,能保你永世无忧?”
老妇讷讷不敢言。
少女神色冰冷,又问道:“姓马的安排人在卫央对面监视他,此事你当我不知么?再敢派人去试图浑水摸鱼,坏了我的大计,我自先一掌毙了你。”
老妇浑身冰冷,低着头不敢说一个字。
少女神色转为暖,将那本秘籍递了过去,笑道:“拿去给他罢,而且,这不正是看他是否内心已建立了符合自己的武学体系的大好时机吗?他若是贪图这比《紫霞功》高那么一两层的内功心法,他便不是高人,若是不贪图,或者说,算计武林之心高过区区一部武功秘籍,他自会送给岳不群。这秘籍,待我来说不过稍加珍惜的内功心法,但对华山派而言,可能是他们振兴本派的希望,岳不群不敢不受之有愧,必以《紫霞功》相赠,卫央落了此人情,下次么……”
她神色稍稍有些忧虑,叹息道:“此人心性坚韧之至,又极懂自己要什么,能够做什么,我尚且怕他不肯成全我这一番安排呢。”
赵允伏再无酒意,他心中歉然,看着少女道:“咱们家的家务,西北的军务,都压在你一人身上,我这个当爹的……”
“爹,你还是快去问他,看他有什么化解那些龙子龙孙的拉拢的法子,他啊,恐怕是不肯出谋划策的,”少女朗笑道,“这样则最好,不过小小的又一次试探,倘若他出了主意,下次反倒不好请他帮忙了。”